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
灯火阑珊处。
--《青玉案|元夕》
1916年的5月18日,霍公馆舞会晚宴结束后的第四日。
那天下午,沪东梨园的开戏锣鼓刚刚敲罢,舞榭戏台上,脂粉渐浓。丝竹幽远,妙喉低婉,罗衣水袖,颦笑醉人。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白骨青灰长艾萧,桃花扇底送南朝”,大势倾覆,江山风雨飘摇,国已不国。故梦不堪回首,苏昆生唯有放声悲歌。
戏院二楼从西往东的第一个包厢内,一位两指间夹着礼帽,身披黑色燕尾服,体形消瘦的青年男子,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目光依旧炯炯地落在戏台中央,对着身边那个西装革履,端着盖茶碗,正小口呷着茶的男人,叹了口气道:“我说七爷,这出《桃花扇》你都看了几遍了,也不生厌?”
霍裴东搁下茶碗,不可置否地瞟了眼八仙桌对面的黑服男子,冷淡地扯了扯嘴角:“怎么?在百老汇混久了,现在只听得惯Operetta?”
“喂,霍老七!你这是变着法儿地骂我忘本?”
“这次回国待多久?”霍裴东仿佛对他的纨绔早已司空见惯,置若罔闻地随手转了两下拇指上的和田玉谍,然后故意岔开话题。
“呵……”黑服男子不屑地笑了笑,挑了挑眉,言语中尽是自讽的意味,“我家老爷子费尽心机把我骗回国,无非就是为了和许大小姐的婚事,我何不就随了他的意?下月订婚,典礼结束后我就走。”
霍裴东略微沉吟了片刻,徒然收了调侃之色,话锋急转,直望向那位黑服男子:“斯寒,帮我一个忙。回纽约的时候顺路替我把舒妍捎上。我会尽快在那儿,给她联系好学校。”
“你要送舒妍留洋?是不是出事儿了?”
黑服男子忽而整衣危坐。他,本名杜斯寒,恩科状元、上海菱达轮船公司董事长杜骞之子。两人自中学读书起,便是同寝室友。故而他最是清楚,倘若不是遭遇了什么变故,以霍裴东的性子,不到迫不得已,绝不会放任自家小妹一人背井离乡,更不会一反常态,低眉仰求,宛如托孤。
“她现在待在我身边,不安全。”霍裴东点了点头,眉宇间满是疲惫,“北京昨天来了电报,财政总长陈景涛,亲自邀我赴北京,共商币制改革方案。下周动身。”
“币制改革?”杜斯寒听后,旋即眉头紧缩,说话时的语调都忍不住升了几个度,“哪来的什么币制改革?老子虽然是学医的,却也想得明白,这分明是瞎忽悠。依我看,根本就是鸿门宴,而且他还算准了你非去不可。”
霍裴东像是没听见,一语不发。眸光流转,修长的指尖点在红木桌面,一敲一顿地跟着曲里的板眼,自顾自地轻声哼唱了起来。
杜斯寒还想说什么,包厢外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厢门拉开后,有一人手提着公文包,身穿灰色长袍外搭着马褂衫,神色匆匆地就闯了进来,见到二人,即刻脱口道:“七爷,出大事了。陈其美在法租界遇刺了。”
“人怎么样了?”
“一枪毙命。”
“砰”得一声,杜斯寒咬着牙根,手掌握拳重重地捶在了桌面上:“一定是那个人……陈其美是孙先生手下的大将,与北洋方面素来针锋相对。那人一心复辟,如今更是狗急跳墙了,怎能容得下他。”
“斯寒……”久未出声的霍裴东偏目,冷眼对上杜斯寒的视线,两根手指从口袋里抽出了一张提前准备好的白纸递到他面前,郑重道,“两件事。第一,以一个月为期,若是那时我还没回来,立刻带着舒妍离开上海。二,若我此番北京之行遭遇不测,麻烦将我名下所有资产总和的20%留给舒妍,另80%转到这个私人账户上。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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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peretta:轻歌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