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悲惨婚姻,从一开始就让他陷入一处困扰。人到底该如何肩负起自己的责任?更明白一个男人的不负责会对一个女人造成何种创伤。他目睹了他们之间的一切,明白她的不容易。并因此而一直对许诺有所抵触,他知道他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会有过多交集。许诺是自我且固执的人,势必不会意识或者承认自己某些方面的欠缺。他始终认定自己永远站在真理的一边,不会去尊重他人感受。
时常有时跟他谈话,语气间全无尊重,仿佛一个习惯指手划脚的人一般对别人轻易指点。全然不会想到任何人都有自己做某件事的打算与缘由,你不能理解,并不代表这一切不存在。他不会尊重自己,这一切他早已明白,因此而一直不与他过多来往。
但他感谢他,在他最落魄无助的时刻,可以不问任何缘由地收留自己。亦知道他对自己的关心,无论是出于真心还是做秀,都值得他铭记在心。他不善言辞,但并不忘恩负义,他把很多事情都记在心里,只是不会轻易说出来而已。
感情应该是私人且隐密的事,不该随口说出。那天成天把爱挂在嘴边的人,势必不会明白爱的真正意义。爱是恒久忍耐;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求自己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别人的恶;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无止息。
他终于开始学着去放下,学着去承担,连自己都无法容忍如此颓败的自我。虽然亦是不明白生命的意义所在,但过多的人与事,亦值得人去相信并感恩。也许心怀善意,才能在原谅他人的同时宽恕自己。
那年他在回家的列车上,再次见到许以明,站在车窗外面无表情望向自己的颓败男子。三十出头的年纪,却已经开始苍老。这是来自时间的惩罚。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没了往日对他的恨意,只是觉得无限陌生,仿佛眼前这个男子,只是在生命中与之擦肩而过的过客。没有了仇恨的折磨,内心变得简洁详和。就这样看着他,只是内心深处,因为失去仇恨的存在而有种淡淡的失落。
他开始想到,这些年,许以明过得并不好。往日的坏名声让人们对他避之不及,不愿再与之打交道。如此自我断去后路,活在他人的非议与白眼之中。世间虽没有正义,但时间毕竟是公平的。他必然会在夜深人静,会在某个感伤的夜里,承受来自内心深处的煎熬。来自内心良知的惩罚才是最有力的。
那一刻,他终于原谅了他,原谅了这个世界。既然无力改变,那就学着去坦然接受,因为生活还得继续。他终于决定放下那段不堪过往,重新开始生活。
他找到余婧,开始与她接触,愿意为自己的行为而付出代价。他不爱她,但爱又是什么?他只是需要对自我负责,不愿意接受来自良知的审判。
那日突发地震,他跟余婧在商场闲逛。陈怡独自在家看电视。突然觉得地面在晃动,内心有种说不出来的恶心感。在明白过来地震的瞬间,直接飞奔而出。
马路上到处都是人群,因为这天灾而倍感恐慌,这个时刻才能看出人类的渺小而无助。他忽略掉身边一切,包括这个爱慕自己的女子,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陈怡还在家中看电视。她还呆在家中。他拿出手机,却打不出去。跑到路边电话厅,亦是一样。只好拦了辆车,奔向陈怡。
他脑中闪过无数画面,仿佛已经看到陈怡倒在血泊之中。内心无比焦急,只是在内心深处一再为她祈祷。同时亦是十分明了,如果陈怡出什么事,他断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
他说,我终于得以正视与陈怡之间的感情,超越世间一切情感,我们早已在彼此内心扎下根,互相扶持着行进在这个世间。我们早已习惯了对方的存在,就像是左手习惯右手的温度。哪怕我们在一起只是无休止的争吵。
我想这辈子,我再也不会对任何人有这样的感情了。这种感情过于纯粹直白,过于繁重让人无力承担。同时我亦是心生惧怕,我们对彼此的影响如此巨大,必须互相扶持。倘若有一天,有一方永久离开,那剩下的人,该如何面对那种丧失寄托依靠的孤独与绝望?
直到他看到陈怡正站在人群之中,无所事事地来回张望,悬空的心才着了地。直接跑上去抱住她,却突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抱着她,无声地流了两行泪。
他本以为他与陈怡之间,不再如同往日那般陷入不死不休的争吵中去。想着她终会体凉自己。也正是这种希望,因一次次等价的失望而让他丧失一切活着的勇气与决心。
他说,无数次,我对你抱有幻想,对自己抱有幻想,只是我们都过于残酷,不肯让出一步。我时常在想,如果我与你之间没有过多的纠缠,是否我们两个都会解脱,不再这样互相牵绊。我们对彼此这么重要,却同样伤害彼此那么深。
她说,忘记那些不好的回忆,活在当下。人不该在回忆中长久驻足,应该把眼光看向前方。时间飞速流逝,人不该过分执着于自我情感。
不,不,他痛苦地摇头。我忘不掉,我忘不掉别人对我的哪怕一点的好,但也忘不了任何一点不好。我不是圣人,做不到不去记恨他人,又无法绝对自私地只记恨别人。只是好与坏始终无法抵消,只会彼此拉扯,令人崩溃。
你是否还记得那个夏日,我们陷入不休的争吵之中,针锋相对,用尽一切刻薄之词去说服对方。最终如往常那般,两败俱伤。我收拾行李,准备离开。而你死活不肯让我走,直到最后,你在我面前跪了下来。就是那一跪,让我彻底明白,我与你已经成为两个世界的人。我开始恨你,深入骨髓的恨,我恨你为何如此残忍,为何会做出这种举动。因为在你跪下的那一刻,你在我心里就已经悄然死去,伴随着我投放在你身上的所有感情。
他在陪她的那些日子,彼此之间总是争吵不断。她是性格茅盾而又自我的人,与他争吵时总是穷尽一切刻薄之词,过后不久就陷入悔恨之中,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但当再一次争吵,却又是如此激烈决绝。仿佛眼前的人,与自己有着无法化解的仇恨。如此恶性循环,无法改善。
他对这样无休止的征战感到无限厌烦,只想离开,却又无处可去。又不忍抛下她独自一人,他明白她生活的不容易,一再原谅她,给她机会。但她并不珍惜,一再恶意中伤他,犹不自知。长期压抑自己,一天比一天更为沉默。只有在夜晚入睡时,才能放纵眼泪肆意流出。他这样的隐忍与艰难,被她伤得体无完肤。
长时间失眠,彻夜无法睡去,只是独自流泪。感觉这样累,不想再如此下去。精神状况愈是糟糕,对任何事情提不起兴趣。偶尔买本书想获得精神上的安慰,却总是遭受陈怡的呵斥。他不管做什么事,都无法获得她的肯定。仿佛他是她所有不幸的来源,导致她所有的悲惨境遇。
母亲来到咸阳,带他到医院看病。开出大量抗抑郁的夜物,以此来维持存活在这个世间的信心。她却对这一切始终不以为然,认定他的抑郁只是为自己寻找的借口,可以让自己就此沉堕下去。她并不原谅他,亦不同情他。
那天她再次爆发,指责他的种种不是。呵斥他不该整天沉着脸,摆出一幅天不容我的悲惨模样。她毫不掩饰对他的失望与厌恶,说话句句带刀。他被她批判地体无完肤,只觉得这么累,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他说,陈怡,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你大概不会想到,当时我逃离学校,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知道你刚刚分手,情绪不好,只想在你身边安慰你。因为我知道你生活的不易。只是你从来不会在意我的感受,用尽刻薄的语言一再批判我的种种不是。我纵有千般万般不好,但也请你记住我曾经对你的,哪怕一点点的好。
他无声流泪,看着眼前这个倍感陌生的人,终于对她失望。
她再次感受到自己的错误,却又不愿委屈自己,就此败下阵来。只是强行要求他不要离开。但他内心早已对她失望,不再抱有一丝希望。这些年来,他将一切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最终又得到什么?
他收拾好行李,决然地关上门,准备离开。她追到楼下,拉着他不愿让他离开。
他惨然一笑。我们何苦再这样下去,像是蹩脚剧情的男女主角,用尽感情演戏给他人观赏。只是现在我累了,不想再这样下去。
你每一次都是这样,每当我说你几句,戳到痛处,你就收拾东西出走。我已经受够了你的任性自私,景初,什么时候你才能学会站在他人立场考虑问题?你可曾替别人想过片刻?
他终于无言以对,原来他们都有同样的想法,认定自己是悲惨的人,不愿意做出让步。始终认定对方是错的,而自己永远站在对的属于正义的那一方。他已经没有了辩解的打算,既然彼此这么失望与厌恶,倒不如不要再如此纠缠下去。
他决意离开,她挽留不住,最终在他面前跪了下来。景初,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什么,要让你如此待我。但我真的希望你不要走,家里环境并不适合你长住。你留下来,就当我求你。
那一刻,他听到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仿佛是一件脆弱的玻璃器皿。他说,为何你一再地逼迫于我?我本已生无可恋,却因为你而一直委屈求全,可笑我所做的一切,并不被你所认可。而你总是以自以为正确的一方,一再践踏我的自尊与骄傲,一再触碰到我的底线。也许是我的错,我不该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更不该存在于这个世间。是我的出现让你蒙羞,是我的出现让大家的生活陷入一团糟。我该为此而付出代价。既然如此,那就让我死去,让大家都获得解脱。
他说完这些话,心灰意冷。拼尽全力猛烈撞向墙壁。生无可恋,已经不想再这个世间生存片刻。既然所有的罪恶都因他而起,那就选择用死亡带来终结。
让我死去吧。我再也不想这样活下去,我很累,身心疲惫。为何要让我来承担这一切?我做错了什么?犯了什么错?为何所有的人都在埋怨我?我没有伤害他人,亦不想伤害他人,只想以自己的方式在这个世间生存,我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