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高考第一天,雨。
十四岁的卢泽承还在读初三,学校作为考点全校放假一个星期。他早早起床和家人一起送哥哥路绍出门参加考试,他是独生子,但大伯和父亲两家住在一起,他和路绍一起长大,童年并不是没有朝夕相处的伙伴。
路绍符合一切“别人家的孩子”的特征,如果不是这样,卢泽承也不会那么以他为榜样甚至于崇拜。他生活在有这样一个兄长的家中,被比较而产生了自卑,虽然也许他没发现自己有这样的自卑,但他还是没有足够的自信。
卢泽承其实是优柔寡断的,没有什么好胜心,不会嫉妒也从来没有想过如何超越优秀的哥哥。
也许他从来都没发觉自己要做改变。
等回到学校就要参加中考,哥哥走后他回到房间里复习,按照路绍之前说的,他不回来吃午饭,和同学一起。
下午两点半,正在午睡的他被家里人惊慌失措的关门声吵醒,他起床,家里已经空无一人,整个世界仿佛都在下雨,雨滴表面上温柔灵巧但实际上肆无忌惮的遮天蔽日,等他发现时已经没有光,没有花香和鸟叫,屋外没有人声没有车辆经过的声音,世界死亡得仿佛只剩下雨声。
每个房间里都是那么阴暗,就像被沉默的鬼魂塞满。
卢泽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心思复习,没有兴趣看电视玩电脑,外面下着雨他也不想出门,他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等什么。
等到的是爸爸打来的电话,叫他去医院,哥哥车祸,已经死亡。
早上还干干净净,充满自信去考试的路绍现在成了满身血污和泥水,毫无生气的尸体,护士说和他同行的那个女生还在进行抢救。路家人那时才知道在家乖乖的,对家人来说没有秘密的路绍有一个女朋友,她叫谷燚,路绍的同班同学。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长辈们的悲伤之下,卢泽承偶尔有感觉到他们的如释重负般的解脱的神色。
哦,后来谷燚的家人不请自来的参加路绍的葬礼时,卢泽承看到了她的弟弟。
他们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两年前。高三,四月份的月考,春季的风大肆的刮着,在这样的天气里放风筝也许将天时地利利用得恰到好处,也许有些莽撞。
上午考完月考最后一科,卢泽承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室,打开手机发现有五个未接电话,都来自同一个未知号码,他疑惑的打回去,对方是萧辛戊的表妹,她说萧辛戊跳楼了。
那时的他完全没想到悲剧进展得如此之快。
两家是世交,而小孩中萧辛戊和卢泽承的关系最为要好,用青梅竹马来形容极其恰当。上高中后他们正式成为男女朋友,卢泽承不比他优秀,出众,光彩夺目的堂哥路绍,家人对他的要求不像对路绍一样苛刻,而对方又是好友家的孩子,就没有什么反对的意见。
那半年里萧家出现了变故,萧辛戊的爷爷心脏病突发去世,之后她的表妹又从楼梯上摔下摔断了一条腿,很快母亲在雨夜失踪,一个星期后尸体在江边被找到。
说是厄运的巧合,但人们可以说是伪善,或者说伪恶的,更容易想到是人为的阴谋。
卢泽承有请假陪伴过萧辛戊,只不过这一次回校参加月考,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当他赶到医院时只能看见医生带着歉意的表情摇头。他几乎连呼吸的力气都丧失,但他不能丧失勇气。医生带他进手术室,他原本以为萧辛戊的亲人都会在床边边哭泣哀悼,但他却看见手术室里只有自己,萧辛戊和医生。
他下意识的转过头好奇她的家人在哪里,门开着,刚才还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出现了萧辛戊的父亲,表妹,哥哥还有一些家人,他们面露焦急。哥哥正走到门口做出朝里面张望的姿态,轮椅上她的表妹时而看看自己的手时而抬头看着手术室的门,眉头紧缩,好像他们眼中这扇门还在紧闭,“手术中”的灯也亮着。
当一个人经过空无一人的走廊,在他走到尽头的这个过程里都安安静静,他以为这很平常,一个并不奇怪的场景。但一个转身回看发现走廊里这时又站着坐着十来个人,他们就在你转身的一瞬间发出了走路鞋子摩擦地面,说话,哭泣,发牢骚的声音,这个人必定会在这一瞬间心脏吓得停跳,或者某种程度的血液涌上大脑几乎石化。
卢泽承也确实被吓到,他觉得血液涌上头顶,但这时候医生发现了他的迟疑,拉了他一把,继续走进手术室。
这太诡异,但卢泽承无暇顾及这个。
他走到床边,萧辛戊半边脸上都是血污,另一边脸苍白,嘴唇发紫,死气沉沉。他能够想到的只是去触碰她的脸,哪怕能感到一点温度也好。他想起小时候他,萧辛戊和路绍三个人在游乐场门口的合照,三个人正好按身高的高矮站成一排,他的左手牵着路绍,右手牵着这个女孩。
他现在才十七岁,身边的人这么早就要走?
卢泽承伸手擦拭女孩脸上的血污,试着叫她的名字,努力的不让自己的声音里出现颤音,颤音总是会体现自己的虚弱。
手术室明明是没有窗户的,但他却觉得他听见了春天里仿佛冬季残余着还没被驱散的风声,呼啸着,肆虐着,完全没有春天该有的活泼和善意,只有狂躁,就像他站在荒凉贫瘠的雪原上,风从心口穿堂而过。
他不知道怎么给自己找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