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游人如织,车水马龙,好一派繁忙景象。又到中秋,丁建成坐在这个副主任科员代理主任的位置上已经多年了,他在这里处理的第一件公务是:知青何琳琳的住房搬迁问题。他记得那一年的中秋,这个隔着一道高墙的大院家属区里鸡飞狗跳,鸭、鹅叫声一片,那嘎、嘎、嘎、嘎的叫声让后院不得安宁,刚来不久的丁建成顿觉惊奇、诧异,那时他在这个院落里还没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屋,他疑惑不解了,未必这个后院里还有一个小型的农贸市场?放下手中的红头文件,他非要进去看看不可。走进去,哇!那些手提着鸡、鸭、烟、酒、时鲜水果的人却并不是院子里的家属、老人,他们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上带着谄媚,还隔着老远的距离就与主人点头哈腰地打着招呼。一看就知道那是些假惺惺的卑恭屈膝,他们在笑谈中的谦逊,都似乎带着各自的某种利益。可是今天的这个中秋却已经不见了从前的那些送烟、送酒、送鸭子的人。来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今天,他们一个个都是开着小轿车来的,可是如今从车中钻出来的他们却两手空空,而他们的腋窝下都夹着一个沉沉的公文包。
“你们成立了一个什么乱七八糟的‘五零知青’基金会?你在搞的什么鬼把戏呀?有人告你了,这叫将权利凌驾于组织之上,你懂吗?你的组织原则哪去了?你自己好生看看,好好地反省反思,然后向组织写出一个书面材料吧!”
一位上级领导把一个复印件重重地甩在了丁建成的办公桌上怒气冲冲地走了,留下一股浓浓的高级香烟味。丁建成打开案台上摆着的这一封让他蹙额的书信,一个个大大的问号问得他触目惊心,一个个大大的惊叹号像一颗颗炸弹,炸得他五内俱焚。
还是在去年深秋张建军自作主张的那个失败了的知青聚会上,一直都对在他手下打工的知青们十分吝啬的张建军,那天却大发慈悲,把一个大包交给了丁建成,包里面装着的是三十万元人民币。当时,张建军是想把这些钱装在一百个红包里,分送给每一位到场的知青,可是,盼啊等啊,这些从前的知青和好友们却只来了两个。那些钱自然就没有送出去,大失所望的张董事长无地自容,他深知是自己平时的不检点,是自己一贯的趾高气扬彻底把知青们给得罪了。
“哎,建成啊,等他们不来了,这样吧,就用这笔钱去办一件你和王林早就想办的事吧。”张建军面对空空如也的酒店大厅不无遗憾地说。
“哦,筹建一个专门对下岗失业生活困难知青的“五零知青”基金会?”张建军的那一大包钱让丁建成激动了,这是一件多么好的事呀,他都不敢相信张建军说的是真话,难道是前段自己的一番说教在这个已经变得有些龌龊了人身上起作用了?丁建成惊愕地望着张建军。
“嗯,是呀,这不是正合你们两个的意吗?”张建军一脸嬉笑。
“这是好事,我也出十万元!”赵超应声接过话头。
“太好了!但是,此话必须当真啊,下岗的知青们和我都是经受不起欺骗,这话一讲出去,我是要负责的!”
丁建成太兴奋了,“四零、五零”下岗失业人员这是一件政府也难得解决好的事,能用这些知青大户们自己手中的钱解决自己的问题这再好不过了,丁建成不怀疑赵超的人品,他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但丁建成却对这个曾经愚笨、木讷如今却狡诈多变的自称为是湘南粤北的房地产巨子的张建军有些担心,他的话能兑现吗?丁建成对这个曾十分投缘的兄弟也有些半信半疑了。
“我把钱都交给你了,你还不信?”张建军瞧一眼丁建成那张疑虑的脸,顿时就愤懑起来了,他接着说:“你们真的想做这件事?钱在这里要不要嘛?”
“交给我们的港澳同胞吧,他管钱最合适。”丁建成瞥了一眼已经生气了的张建军,转眼望着赵超。
张建军把一大包钱往赵超坐的沙发上一扔,头也不回气呼呼地就要往大厅外走,赵超走过去一把拖他过来:“天啊,你要走?我们都还空着肚子呢,什么时候了,还吃不吃饭啊?”
“我就那样一问,兄弟,你可千万不要嫌我说错了,一系列的问题呀,你投了这么些钱,下岗知青会从内心感激你的,但总要议个章程出来呀,比如每月给那些困难户多少钱?再比如什么样的情况才能得到这种爱心捐赠?这些问题你总得有个说法呀。”
“这些事我不会管,我出了钱还不行?再说我哪有时间去管这个呀?上菜呀!我们要吃饭了!”张建军不耐烦起来,对一直站立在厅内的酒店服务生几声大叫。
一顿本是上百人参与的知青大宴冷清到极点,三位曾经的知青兄弟就这样围坐在一张二十人用餐的大圆桌上,他们默不做声草草地吃几口饭后就收场了。奥迪车把沮丧的张建军接走了,赵超手提着一大包钱与丁建成行走在回家的路上,好长一段路程他们却各自闷头无声,分别了这么些年的赵超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赵超了,这时的他已经是五个孩子的父亲,林妹妹终于还是从那位阿拉伯石油巨子的家中逃回了香港,相爱的人儿用汗水靠勤奋艰辛地打拼,终于在香港有了一份属于他们自己的产业。这时生活已经十分殷实了的他并不愿意在香港过一辈子,他是回山城来置办一份临街门面和房产的,人到中年的他已经厌倦了那边过于激烈的竞争,他说待他年满五十岁时是一定要回到生他养他的故土养老的。变了,都变了,岁月蹉跎了他们的青春,时光在他的广额高鼻上留下无情的痕,但是他也有没变的,那就是他的桀骜不驯的脾气和义字当头的秉性。
“******,这个家伙怎么与自己的兄弟说话也这样啊?”赵超多年没与知青们见面了,这一见却让人大为惊奇,他惊诧,曾经老实巴交最不中用的张建军也能干出如此惊天动地的一番事业,他惊愕,这些知青们曾经是那样的拜把兄弟般的友谊,怎么会变得如此地冷若冰霜?当他看到张建军居然连招呼也不打一个,一脚油门车子连人就不见了影子时他真的愤懑不已了,他气呼呼地要扔掉张建军的那一大包钱,却被丁建成劝阻了。
“不要与他一般见识,他这叫财大气粗,常常在一起,自然就会多些摩擦。不过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你也不是别人,今天我就告诉你吧,这家伙真的变大了,你知道他的身边有多少女人吗?这么多,你都赧然汗下吧?哈哈。”丁建成伸出两掌,十指竖立。
“他今天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脾气呀?是不是知青们都没来的缘故?”
“这让他的虚荣心没有能得到丝毫满足,当然是一个主要原因,我的那句话也伤了他,你知道吗?”
“你在怀疑他的真诚,他真的值得你猜疑?”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句话他常常在他手下打工的知青们面前当口诀背,我是担心他今天所为的真伪,虽然这钱已经在你手中,但是这数字也确实大了,而他平时对手下知青的吝啬和今天的豪爽犹如天壤之别,真让我弄不懂。”
“这不很正常吗,他原本就打算把这些钱送给知青们的,我知道,他去年在澳门赢个盆满钵满,花这么一点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能是你多疑了。”
“我当然希望我的猜疑不成立,但愿是我多疑了。”
不出丁建成所料,就在他大张旗鼓地集山城知青力量,准备成立一个“五零知青”基金会时,一个让他疾首的问题迎面而来,就是这个从前善良、憨厚、木讷的知青,这个曾与自己患难与共过的兄弟张建军,他出尔反尔采取十分卑劣的行径,不但撤走了属于他自己的三十万元钱,还把所有在他公司打工的知青们一个不留地全部清退了。消息传来,丁建成懵懂了,他愣在那里半天也回不过神来,这太让他失望了,手中没有了钱善事怎么做?丁建成如作茧自缚,那些天天都沉浸于办知青基金会的热心的知青们狼狈不堪。
案台上摆着的这封让丁建成蹙额的书信就是被张建军清退了的,他手下的一位知青员工写来的,近五十岁的他失业后一贫如洗,这天实在是饿得不行了,从不做贼的他饥不择食慌不择路,竟然在近郊的仓库里去偷了一袋用作鸡鸭饲料的玉米,正当他将玉米煮熟后狼吞虎咽地当饭吃时,沿途撒落的玉米粒儿让商家和派出所的警官们很快就将其逮住,走进门去一看家徒四壁惨不忍睹,警官们的眼前是:一个穷裳烂衣楚楚可怜的人,一个已经有了缕缕白发的老者,没有将他当贼抓走,警官和商家老板大发慈悲,他们将身上所有的钱全数送给了他。
他在来信中说:你们的“五零知青基金会”纯粹就是一场欺世盗名的骗局,是为张建军在社会上谋取龌龊无耻的荣誉。基金会是沽名钓誉的诱饵,是为你个人在政治上谋取私利,你们的行径卑鄙下流。我是偷食了玉米,但那是我饿极了,可你和张建军也是贼,他行窃的是社会荣誉,而你行窃的是官位,我要告发张建军,同时也要告发你,知青们为基金会集资了多少?你们又为贫困的知青付出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