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皇家围场内进行了一场激烈的角逐。宋璎因身子不适并未参加,但是听侍卫来报,说狩猎过程中,苏豫原本射中了一只猛虎赠予皇帝,不料猛虎“死而复生”,差点儿误伤皇帝,在危急关头,一名白甲侍卫救了他们,最后太子三拳将猛虎打死,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宋璎听得心惊肉跳,狩个猎还能这样戏剧性,是要闹哪样?
苏豫回来后,宋璎问他:“那名白甲侍卫是何人?”
苏豫道:“还记得那个在路上助我们一臂之力的赵祁吗?”
宋璎一愣,点了点头:“记得。”
“从今日起,他便是皇宫的禁卫军了。”
宋璎惊讶道:“他进宫来当差了?”
苏豫喝了一口茶,看着她:“有何问题?”
宋璎怕叫苏豫看出什么端倪来,便打了个哈哈随意地应付过去了。
关于这件事,宋璎着实想不明白,她记得赵祁曾经对她说过,他说自己杀了朝廷官员,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如果说上回在官道上他以真面目出手相救,是因为他距离他们稍远,让苏豫看不清他的模样,但今日在围场内,他也定然是用真面目将皇帝和苏豫救下,那么皇帝和苏豫,还有众多的官员都认不出他是朝廷要犯吗?
再回想之前风满楼的那场厮杀,苏豫要杀的人分明就是赵祁,但现在他不仅不认得赵祁,还要给他荣升,实在令人费解。
想必,实情就只有一个了—赵祁欺骗了她。至于赵祁为何要欺骗她,待下次有机会见面,她一定要去问问。
不过眼下她也欺骗了苏豫,她明明认识赵祁,却装作不认识。
虽说,她就算承认自己认识赵祁也没有什么,本来她与赵祁之间就没有见不得人的事情。但是想起那日在王府的天一阁遇到苏豫的情景,他不仅特地打听了她与付先生的事情,还表现出貌似吃醋的样子。为了不节外生枝,暂且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听说这几日皇帝身体不佳,苏豫带着宋璎去给皇帝请了安,离开后,刚刚走出御书房不远,就遇上了瑞王妃薛子姝。薛子姝眼波一转,主动上前向他们二人行礼问安。
“弟媳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太子妃。”
“免礼。”苏豫面带微笑。
薛子姝仿佛性情大变,一脸关切地向宋璎问道:“太子妃在宫里都还习惯吗?”
既然薛子姝变得如此乖巧,宋璎自然是不与她计较的,便笑了笑道:“一切都好,劳瑞王妃挂心了。”
薛子姝也只是淡淡地笑着,说道:“自上次家宴之后就一直没有机会与太子妃叙叙旧,总想找个机会去看看太子妃,不知那晚醉酒回去,宫人们可有好生照料?”
宋璎想起夕照对她说的,她酒醉之后对苏豫所做的事情,甚是觉得尴尬,只好讪讪笑道:“东宫的宫人们还是很恪尽职守的,再说……”她瞟了眼似笑非笑的苏豫,“再说,我已不记得那晚发生过何事了。”
薛子姝点了点头:“太子妃可要保重身子,饮酒过多总归是会伤身的。”
“偶尔喝几杯,不碍事的。”
“话可不能这样说,想当初我年轻不懂事,前往平西王府之时非要与太子妃较量武功,现在想想也觉得过意不去,要不是太子妃的先生出面,只怕子姝已闯下大祸。思及那日所见,我知道那先生是将太子妃放在心上的,倘若眼下他也在,定然也是要劝太子妃莫饮酒的。”
宋璎盯着她看了半晌,这所谓的“当初年轻不懂事”,也不过是半年之前的事情。但是眼下她终于明白薛子姝为何像变了性子般乖巧了,原来说来说去,就是扮作无辜的小绵羊,当着苏豫的面让宋璎难堪。
薛子姝说完,才像忽然发现苏豫站在一旁,连忙补充道:“子姝方才所言不是那个意思,还望太子殿下不要误会。”
宋璎正欲发怒,却见苏豫眼底冰冷,脸上却笑容和煦:“哦,那瑞王妃是什么意思?”
薛子姝一怔,低下头去:“子姝……子姝并没有任何意思。”
苏豫牵起宋璎的手:“虽然瑞王妃没有任何意思,但是希望瑞王妃能明白本太子的意思—本太子曾经许诺过阿璎,若有人言语冒犯她,本太子便要将那人和那人的全家,都割下舌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本太子若是失信于阿璎,阿璎会不高兴的,阿璎若不高兴,本太子也会不高兴。瑞王妃,你懂的。”
那一声又一声的“阿璎”,直叫宋璎全身发麻,着实是从头发一路麻到脚趾,再从脚趾麻回至头发。
薛子姝如何都未想到苏豫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请太子和太子妃赎罪!是子姝不懂事,子姝断然是不敢冒犯太子妃的。”
苏豫不再理会她,只是牵着宋璎向前走去,边走边说:“阿璎,你说她是不是着实不太懂事?作为兄长,想来我是要给瑞王提个建议的,建议他给瑞王妃也找一个先生教教礼仪,你认为如何?”
宋璎道:“瑞王妃聪明伶俐,连饮酒过多会伤身这种事她都晓得,想必宫廷礼仪,她也是能自学成才的。”
苏豫觉得宋璎说得十分有道理,便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一路牵着她回了钟灵殿。徒留薛子姝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眼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前。
夜幕降临,钟灵殿里宫女进进出出,已然在准备着晚膳。
宋璎看着坐在她身旁正在喝茶的苏豫,他已经在钟灵殿待了一天了,用过午膳,也睡过午觉,也用过下午茶了,难不成他还要留下用晚膳?
近日皇帝由于身体不适,很多折子都差人直接送到了东宫。苏豫每日都要批折子到深夜,常常她都已经熟睡,他才回来,悄无声息地在她身旁躺下。有时候迷迷糊糊中,她仿佛感到有人在亲吻她的脸颊、眼睛、嘴唇,然后有一只大手搂着她沉沉睡去。
夕照前来问道:“太子殿下的晚膳也是在钟灵殿用吗?”
苏豫“嗯”了一声,夕照领命退出房外。
宋璎忍不住问他:“你今日没折子要批?”
苏豫道:“晚上再批也可。”
“那要批到何时?”
他道:“不过也就是熬夜的事情。”
“熬夜可对身子不好。”
苏豫道:“不打紧。”
宋璎语重心长地说:“真的不好。”
宋璎以为他还要说什么,没想到他站起身来,耳根子有点儿红,看神情还有点儿羞涩,眸子中光芒尽显:“那好吧,我去批折子了,晚上……我尽量早些回来,你若不困,可以等我。”
宋璎身子抖了一抖,暗自咬了咬牙,她只是单纯地为他的身子着想,而他,竟然以为她催他快点忙完公务是为了晚上要与他……唉,可见此人秉性还是不够纯良啊。
过了正月,天气依然寒冷彻骨。这些日子里,宋璎常常前往弄玉阁,它距离钟灵殿约莫两公里远。
那是苏豫为她而建的,说怕她天天待在钟灵殿会闷烦,得了闲暇去弄玉阁种种花、养养鸟、喝喝茶、看看书,不失为一个乐趣。弄玉阁后方有一片小竹林,苏豫差侍卫把守,以保宋璎万全。
近日皇宫里又来了新客,是一个据说长相十分俊俏的女子,名唤董秀妍,是广南王董光耀的亲妹妹。
董光耀先斩后奏,并未事先征得皇上和太子的同意,便擅自做主将董秀妍送与太子为妃。为此,皇帝大感不悦,但是皇帝也不好将董秀妍再送回去,毕竟董光耀是手握重兵的一方土皇帝。
董秀妍虽然长相极为俊俏,与宋璎也有着极其相似的衣着品位,但是在苏豫看来,她不过是宋璎的山寨版,所以,还是入不了他眼的。
苏昊对苏豫道:“太子,你可晓得董光耀手里握有多少兵马?”
苏豫道:“回禀父皇,儿臣不知。”
苏昊叹了口气:“择个吉日将董秀妍迎娶了吧!”
苏豫眼底的光芒隐去,如一潭深井,暗不见底,他俯首道:“是。”
未出几日,东宫又多了一位女主人,住进了朱鸟殿。
这日正午,在瑶华宫,文皇后特地为董秀妍安排了一桌丰盛的晚宴,出席的有后宫三位嫔妃,还有薛子姝和宋璎。董秀妍言辞谨慎,举止谦恭,八面玲珑,让席上一团和乐融融。尤其是文皇后,被哄得眉开眼笑。
文皇后道:“秀妍乖巧懂事,甚得我心意,想必也是极受太子宠爱的。”她看了宋璎一眼,“太子妃,为何你不说话却只顾着喝酒?”
席间传出几声低笑,宋璎抬头看向文皇后,道:“母后宫里的琼浆玉液品质上乘,宋璎喝着喜欢,便只顾着品酒了。”
文皇后笑着问董秀妍:“不知秀妍酒量如何?”
董秀妍道:“王兄时常教导秀妍,酒可醉人亦可伤人,因此秀妍每次饮酒都以三杯为限。”
文皇后满意地点点头,赞道:“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宋璎听出文皇后话里有话,但也假装充耳不闻。席宴过半,她却突然觉得脑袋隐隐作痛,并不强烈的痛感竟让她一时心乱如麻。而不管她们在席上讨论什么,她总想要插话一番。为何她会有这样强烈地想说话的念头?
毓庆殿内,苏豫忙于案前成堆的折子,身边的小太监轻声提醒道:“殿下,该用晚膳了。”
“什么时辰了?”
“快亥时了。”
苏豫放下手中的折子,微微晃动他酸痛的颈项,想起文皇后午间在瑶华宫设喜筵之事,便问:“太子妃回来了吗?”
“还没有。听说……太子妃被皇后留在瑶华宫了。”小太监话音刚落,苏豫便霍然起身,径直踏出大殿,大步朝瑶华宫而去。
瑶华宫的后殿,宋璎被两个老宫女架着,她只觉得脸上一麻—她被文皇后打了一个耳光。她自知酒量并不差,席上只喝了那么一点儿,是不会醉的,可她现在却感到昏昏沉沉的,她不知道自己胡言乱语了什么,竟把皇后气得要将她留下来“醒酒”。
文皇后的醒酒方式着实老套,无非就是找几个人架住宋璎,然后在一个浴桶里灌满冷水,再将她泡在浴桶里。虽然老套,但折磨起人来还是有显著效果的。
宋璎被一个老宫女把头按进水里,她不懂水性,自然是拼命挣扎,好不容易挣出水面还来不及吸满一口气,就又被老宫女揪住头发按回了水里。就这么一来一往,老宫女也累得够呛,宋璎更是呼吸困难,眼神涣散。
虽然如此,她还是模模糊糊地看到苏豫手握利剑,大步流星走来,一剑劈开了木桶。
苏豫在见到宋璎的那一刻,心如刀割。他神情严峻地抱起她,走到文皇后面前,声音浑厚,极其严肃认真地说:“母后辛苦了。”说完便走了。徒留文皇后一脸惊愕地站在原地。
苏豫抱着宋璎一路奔回钟灵殿,手忙脚乱地给她脱去了湿漉漉的衣裳。在夕照的帮忙下,一点点地将她的头发擦干。宋璎瑟瑟发抖,一直握着苏豫的手不愿放开,而他也是紧紧握着她的手。
就这样,她发烧两日两夜,他在她床边衣不解带也守了她两日两夜。
醒来时,宋璎看到苏豫那副邋遢的“鬼样子”,她心疼了,伸手抚上他的脸,犹豫着说道:“苏豫,你去梳洗一下吧。”
宋璎的病在太医精心的调理下,很快就好转了,毕竟年轻恢复得快,转眼间她又活蹦乱跳。
关于那晚被皇后醒酒的事情,苏豫后来问过她,她却全然不记得自己说过些什么。只是从皇后那边听来,是说宋璎大逆不道,对皇后出言不逊。
苏豫说,可能宋璎是被下药了。
宋璎心中难过,她是苏豫的太子妃,文皇后不待见苏豫,便也连带着不待见她。不待见她吧,她倒是无所谓,但是她心疼苏豫,可见他的日子过得一点儿都不容易。虽然他是太子,但是皇帝对皇后极其疼爱,几乎能容忍皇后的一切过失,如此,苏豫也不好公开与皇后过不去。
宋璎觉得,她往后要待苏豫好一些,比方说:在她将种花、养鸟、读书、喝茶这些事都做完后,还有剩余的精力,她可以把这些“余力”都用在苏豫身上,再去多爱他一些。
皇上下令,为加强皇宫防卫,特令禁卫军轮班巡查。
今日负责东宫安全的,是破格升为副统领的赵祁。他穿着一身鲜亮的银甲,率领三十名精壮的禁卫军严阵以待,经过钟灵殿时,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剑在掌中一握,俊颜微有变色。对宋璎的歉意和思念一并浮上心头,赵祁眉心一拢,手掌更握紧剑柄,本欲迈开的脚步也更加沉重了。
一属下见他稍有失神,便轻声唤道:“副统领?”
赵祁回神,他向来都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而自从认识了宋璎以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不远处,如烟杨柳,在阵阵轻风中恣意飘扬。树旁,苏豫经过,他正欲前往御书房。经过钟灵殿时便望了一眼,想着宋璎此时应该正在院子里逗猫玩儿。起初,他望的是钟灵殿,但视线一转,目光就落在了正站在钟灵殿前的银甲男子身上。苏豫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只是眼底有一道光一闪而过,叫人猜不出任何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