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阳光明媚,晴空万里。苏昊恩准宋璎与苏豫回西岳省亲,随行护驾的除了太子的近前侍卫擎苍、擎宇,还有禁卫军副统领赵祁。
每当队伍在路上停下歇息时,宋璎就想找机会与赵祁单独聊几句。可是苏豫就如同有着高强度黏性的膏药,一口茶的时间都不愿与她分离。唯有在解手的时候,她能甩掉苏豫。
可是她要如何去跟赵祁说,待她找借口去解手时,让他也找借口去解手,继而两人表面上是相伴一同去解手,实则是交谈呢?
宋璎叹了一口气,罢了,等回到王府再说吧!
终于,到了王府,苏豫被平西王留在书房议事,宋璎拔腿就去找赵祁。果不其然,她在天一阁见到了他。
“付先生。”宋璎唤道。
赵祁转过身来,宋璎以为他会说“郡主你怎么来了”,没想到他一开口便是问:“郡主,近来安好?”
想必他是在关心她。宋璎回道:“我很好,只是不知道付先生好不好?”
赵祁看了眼往日给宋璎上课用过的桌子,道:“我不好。”
宋璎心知他可能有很多话要跟她讲,但是眼前时间紧张,说不准苏豫什么时候就会从爹爹的书房出来找她。
宋璎开门见山:“付先生,你当真是朝廷的钦犯?那为何皇上与太子都不认得你?”
赵祁可能早已料到她会这样问,他神色淡定,只是望着她微笑。
宋璎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付先生的易容之术这般出神入化,杀朝廷命臣时定然使的不是这张脸。那付先生现在这张脸,是真的还是假的?”
赵祁道:“郡主聪慧。”
宋璎道:“这倒是实在话。”
赵祁忍俊不禁,宋璎继续道:“虽然我不知道付先生为何要进宫当差,但是付先生肯定不只是为了当差而当差,如果付先生愿意相告,我便洗耳恭听;倘若付先生有难言之隐,我也不会相逼。”
赵祁缓缓走向了她,近近地凝视,半晌才露出一丝苦笑,道:“郡主,或许有朝一日,郡主和宋家,都会需要我。”
赵祁的话,无疑给了宋璎最深的触动。父亲在文皇后的权势之下一直过得战战兢兢,而赵祁此番话正表明了他的立场。倘若他能成为禁卫军统领,于她、于父亲或于宋家来说,都将会是一面坚实的后盾。
但宋璎还是微微蹙眉道:“付先生,你究竟是谁?”
赵祁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自风满楼事件之后,赵祁为了拿到莫邪剑,特意进入平西王府为先生。然而触到莫邪剑的时机竟就在文睿和薛子姝上门挑衅的那日。
他与文睿交手之后,将莫邪剑奉还给了宋瀚学,但是就在那日的深夜,他潜入了宋瀚学的书房,从莫邪剑的剑柄中取出了一卷黄色锦缎,上面记载着一些人的姓名。
他若无法找到那些人力证当年苏昊造反的真相,是不可能说服军队起兵讨伐苏昊的,尤其是难以说服宋瀚学。赵祁深知宋瀚学举足轻重,只有他振臂一挥,才能一呼百应,助他复国。
赵祁,前朝太子,身负复国的重责大任,没有胜券在握之前,他只能蛰伏。
在王府小住了半个月之后,宋璎和苏豫准备动身回京了。离别时她与爹爹依依不舍,嘱咐府里的下人们,一定要好生照顾爹爹,待她下次回家省亲,她的爹爹也必得跟现在一样生龙活虎。
宋瀚学甚是宠溺地说道:“爹都一把年纪了,哪里还能生龙活虎?阿璎淘气。”
跟宋瀚学腻歪完,宋璎便跑去跟宋永诚腻歪:“哥哥,不要整日只顾着逗小猫小狗玩儿,你也该正经成个家,好叫咱爹早日抱上大胖孙子。”
宋永诚做惊讶状:“那小猫小狗,不是你进宫前托付给我,让我好生看养,好可以派上用场的么?”
宋璎问:“那你派上用场了吗?”
宋永诚道:“还未想到将它们派去什么用场上。”
宋璎道:“那是我想让你利用小猫小狗去结识一些姑娘,大多数姑娘都爱小动物,以小动物作借口,能有助你们发展关系,并不是要你全身心投入将它们都养成胖子,而且我看它们脾气也不甚好,将来若有姑娘看上你,可千万小心别叫它们给吓跑了。”
宋永诚若有所思道:“难怪小红一见我带着它们,就不愿意理我,小绿也是。敢情是它们太胖的缘故。”
宋璎:“……”
宋璎觉得她对宋永诚已经无话可说了。宋永诚明明打小就才智过人,谈军事、政策都不会输给任何人,却唯独在感情这方面是个实打实的白痴。
宋璎最后看了眼爹爹,擦了擦泪,挥了挥袖,便在夕照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这队人马在朝阳下浩浩荡荡地踏上了返京之路。
回宫的路上他们又遇到了刺客,这次由苏豫和赵祁联手,但最后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因为抓住的两个活口,还未等苏豫问话,他们就毒发身亡了。
虽然刺客已死,但苏豫清楚这是文皇后主使。文皇后越发嚣张,已到了不除不快的地步。可是他没有确凿的证据,根本动不了她。如今只能事急从权,使用非常手段了。
这日,他找赵祁来,亲口授意道:“文睿下台,禁卫军统领一职就是你的了。”
“属下惶恐。”赵祁虽然嘴上这样说,但眼底却万分平静,仿佛早已料到苏豫会如此说如此做,他郑重应道,“全凭殿下决断。”
“至于要用什么方法,随你。”
赵祁一直低着头,恭敬地俯身道:“属下遵命。”
留宝斋是卫京最大的一家当铺。未时刚过,身着便装的文睿与一名手下一道走进铺子。当铺掌柜似乎早知有贵客登门,在门口就迎上了文睿,点头哈腰地拍了一阵马屁,又将他请进铺内。
这家当铺装潢奢华,就连收当品的规格,都是非高端大气上档次之金银玉器不收。将当品收进后再以高价转手,从中牟取暴利。文睿是这家当铺的常客,亦是这里最大的客户。
文睿与掌柜进了里间的密室,半炷香之后,文睿却从当铺的后门走了进来。他的手下们原本都在当铺里待命,但此时他却没有看到他们。
正在文睿疑惑之际,两名男子悠然地走进当铺,却突然对他发起了攻击,男子手握短刀上前便向文睿的颈项削去!
文睿眼疾手快,及时化解了杀招,眼见着要将这两人拿下时,突然又跑进两个男子护在了文睿身前,忙喊道:“文爷快走,小的们保护您!”
文睿一看这两名男子的装束,就知道是当铺的护卫。而他此时并不知道要取他性命的是何人,更不知还会来多少杀手,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跟着那两名护卫走。当铺的护卫,他还是信得过的。
然而,当文睿随着那两名护卫来到当铺的角落时,护卫们手起刀落,文睿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抬手抚上自己的脖子。他艰难地靠着墙,滑倒在地。
两名护卫一走,人群中就有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啊!杀人了!杀人了!”
霎时,当铺里乱成了一锅粥。
当铺的护卫们从各个方向涌进来,客人们相互推挤,只想一心逃命,踩踏的事件时有发生,混乱不堪的局面根本让人分不出哪些人是刺客。
等客人们都疏散完毕后,当铺里终于安静了下来,突然一个声音颤抖着道:“他……他……死了!”
留宝斋的护卫们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文睿的脖颈间血涌如注,神情狰狞恐怖地做着垂死挣扎状,在人们的一片慌乱声中,他终于心有不甘地停止了呼吸。
文睿被刺杀一事在宫内引起了轩然大波,文皇后痛哭流涕,看上去仿佛伤心欲绝。她暗地里派出了自己的人马,渗入卫京的各个角落调查;明着却是可怜兮兮地哭求着让皇上立马下令彻查。
一时间,卫京戒严,人人自危。
苏豫还没有走进长信殿,便听到了殿内文皇后尖锐的声音,无须想象,她面目狰狞的悍妇形象就能跃然眼前。
“天底下怎就会有如此巧合之事,文睿出宫办差,而你赵祁也出宫办差?你出宫根本就是冲着他去的!你想晋升总统领之位是不是?你这根本就是司马昭之心!”
不等口若悬河的文皇后将话道尽,苏豫便一步跨进了大殿:“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
苏昊看上去有些疲惫,只是微微抬了抬手,道:“太子免礼。”
苏豫的视线拂过正跪在大殿中央的赵祁,他看着皇帝不动声色地说道:“母后痛失堂弟,这其中的悲苦滋味,儿臣万分理解,还请母后以凤体为重,切莫伤了身子。”
文皇后心知文睿的死与苏豫脱不了干系,自是恨极了他,但面上还是要假装成母慈子孝的样子:“劳太子挂心了,本宫只是希望皇上和太子能彻查此事,不要让文睿死得不明不白。”
苏豫道:“儿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过,赵祁出宫办差这事,是儿臣命他去的。”
苏昊问:“你差他去办什么事?”
苏豫看向赵祁道:“由你来向父皇、母后禀明事情的始末吧。”
赵祁点头道:“是。前段日子,太子收到密报,得知有人要将宫中的宝物私运出宫,以高价售出。于是殿下便命微臣暗中调查,微臣顺藤摸瓜,查到了留宝斋这家当铺。微臣今日出宫正是要去查一查这家当铺到底都和一些什么人在做勾当。待微臣到达留宝斋之时,却看见文统领已惨死在当铺内,微臣当时就逮捕了留宝斋的掌柜和数名护卫,想从他们口中得知事情的经过。只是微臣还来不及盘问他们,便被带到这里来了。”
文皇后此时已经怒发冲冠,指着赵祁喊道:“大胆奴才!你此话何意?你是指文统领盗卖宫中宝物?”
赵祁道:“微臣不敢。只是微臣确实查到文统领与此事有关联,微臣这里有一本从掌柜那里得到的名册,里面详细记录了何人在何时出售何物,皇上一看便知。皇上也可以宣留宝斋的掌柜和护卫们上殿问话。”
皇帝身边的太监将这本名册呈给皇帝,他看了两眼,眉头便打了一个结,道:“宣留宝斋的掌柜和护卫。”
皇后的手心里全是汗,紧紧捏着绢子,脸色已经渐渐苍白。待那掌柜和护卫们上殿,不多时便和盘托出,说文睿盗卖宫中宝物已有六载。
皇帝怒不可遏:“皇后!你的好堂弟做出这等吃里爬外欺君罔上的恶行,你居然还敢在这里为他的死喊冤?文睿若还活着,他哪怕是十个头都不够砍的!”
文皇后吓得脸色苍白,身体颤抖着从凤椅上跌下来,她跪在皇帝脚边,满眼泪水地看着他:“皇……皇上,此事臣妾毫不知情啊!如果臣妾知道,臣妾就是打断堂弟的腿也不会纵容他如此糊涂!都是臣妾管教不严,致使堂弟犯下滔天大罪,就请皇上看在堂弟已经去世的分儿上,您消了这口气吧!”
皇帝痛心疾首地看了她一眼,站起身,离去前对文皇后道:“皇后,有些事朕看在眼里,放在心里,朕只是不愿意说出来。别辜负了朕对你的疼爱,你好自为之吧。”
按照正常的剧情发展,皇帝离去,皇后应该哭天抢地、泣不成声。没想到文皇后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她表现出一副像是受了极大刺激的模样,突然站了起来,神情如变脸一般变得阴沉可怕,对着皇帝的背影道:“皇上,您对臣妾的疼爱有几分呢?您说有些事您看在眼里,放在心里,只是不愿意说出来,那您可知道,有些事情臣妾也同样是看在眼里,放在心里,只是不愿意说出来。”
皇帝猛然间转过头来,恼羞成怒地瞪着文皇后,继而一声冷笑,便不再理会她,在宫人们的簇拥下走了。
苏豫将这件事说与宋璎听的时候,正逢宋璎在逗小狼崽玩,宋璎给它取名小灰灰。她甚是讶异道:“精彩,你母后着实勇敢,敢对天子说这样的话。”
苏豫道:“我猜测这事另有隐情。”
虽说讨论皇后与皇帝的事情不算干政,只算是家务事,但宋璎也无心去搅这浑水。许多事情都是苏豫讲给她听,她打着哈哈敷衍几句便了事。可是神奇之处就在于,每次宋璎打完哈哈,苏豫便理出了头绪,总能想出一个答案来。
苏豫看着匍匐在宋璎脚边的狼崽儿:“阿璎,这狼崽子为何长得这样丑?”
话音刚落,小灰灰白了他一眼,转了个身,拿屁股对着他,脑袋对着宋璎。苏豫看了它一眼,补充道:“不过像狼这种动物一般都是长大了才能看出样貌的,我猜小灰灰以后一定十分帅气。”
说完,就见小灰灰又转了一个身,将半个脑袋朝向他。宋璎见苏豫露出得意的笑容,她忍俊不禁。
翌日的早朝,在苏豫的举荐之下,皇帝擢升赵祁为禁卫军统领,手握十万重兵。
踏出长信殿,赵祁顿觉天地辽阔,似乎复国路上的阴霾正一点点地退去,距离光明的那日,又近了一步。
“恭喜你,赵统领。”身后的苏豫悠然说道。
赵祁急忙转身拱手道:“殿下客气了。没有殿下,就没有属下的今日,属下愿誓死追随殿下,忠心不悔。”
苏豫淡然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仿佛两人已认识很久,一切尽在不言中。他转身离去,赵祁一路目送,直到他没入了拐角处。
赵祁微握紧的拳头突然松开,他的仇人是当今皇上,并不是这位深明大义的太子。赵祁笑了笑,说不定,苏豫早已知道自己便是付先生了呢。
临近夏日,宋璎日日感到胸闷气短,也不知是怎么了。这日苏豫带她出去透透气,可还没走出钟灵殿,宋璎突然就背过苏豫,埋下头一阵干呕。
苏豫让夕照速传太医。
太医给宋璎瞧过之后,“太子妃怀了龙孙”这件事很快就在宫中传开了,不仅皇帝和皇后前来看望,后宫中前来道贺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夕照刚送走了几位嫔妃,董秀妍便带着她的随侍宫女来到钟灵殿。
落座后,董秀妍送给宋璎一只精致的木盒,笑道:“妾身听说孕妇喜酸,便让宫女去御膳房的一个嬷嬷那里要了些秘制酸梅,特来送给姐姐尝尝。”她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妾身嘴馋,自己也留了几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