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不笑了,郑全和方小艾回过神来,觉得吃了亏,说余热占了大便宜,不但知道了他俩的短,还白笑话了他俩,那不行。于是,俩人又掉转枪口,一致对付我。郑全马上说:“方老夫子,你不知道,我们的余公子比我还花花肠子。记得那是小学快毕业时的那个夏天,有一天中午我去他家找他玩,他不在家,他父母说也不知跑哪儿玩去了。我很泄气,只好回去。在穿过镇政府礼堂要出大门时,我看见不远处一个小孩踩在一堆砖头上透过窗户往屋里看,那背影极像我们的余公子。于是我轻手轻脚走过去,想看个究竟。第一,这小孩儿是不是余热同志;第二,他在那儿看什么呢?结果我走过去一看。方老夫子,你猜怎么着?”方小艾看了我一眼,说:“那还有错,肯定是我们的余公子,而且还在看宝贝。”郑全一脸的坏笑,说:“方老夫子,你推测这么正确,不应该去教书,而应该去搞侦探,教书是屈才了。我们的余公子真的在看宝贝。”说完又接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说:“我走拢他身边轻轻一拉,说余热,你爬那么高在看啥‘西洋镜’?余热当时一惊,脚下一晃,砖头一下稀里哗啦垮了,只听里面有人说话了:‘余公子,我知道是你,想看你就进来看,你小时候我还喂过你的奶,身上被你那丫丫小手摸都摸过,我摸都不怕还怕你看。’”我顿时脸红了,笑得有点尴尬,而郑全和方小艾却笑得背过了气,泪水直往外滚。三人快乐地吃喝,快乐地说话取乐。
出了门,郑全抬手看了一下手表,说:“才八点多,没喝尽兴,咱们找个地方接着喝,继续揭短,如何?”
我和方小艾都知道,郑全现在一个人出来一次不容易,于是就附和,同意去吃烧烤,喝啤酒。
其实,关于郑全不容易出来还有个插曲。郑全的爱人叫舒礼琼,是他大学同学,挺好的一个人,温柔大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俩人感情也一直挺好。可有一次,出了点麻烦。就是郑全由副处转正处的时候,全处室的人都要郑全请客,并开玩笑,说以后可以不叫正(郑)副处长了,如今高升,负(副)字被拿掉,不请客就不够意思。郑全不愿扫大家的兴,心想,这也算是一次和下属的有效沟通,便于今后开展工作,人不能一高升就忘乎所以,远离群众,像鲁迅先生所说的那样:有的人一阔气就变脸。那会遭到责骂与打击的,是被千夫所指的,将来工作是要遇到麻烦的。全处室的人在一起吃过饭,一帮年轻人又起哄去歌厅K歌。郑全不愿扫大家的兴,就去了。大家正K得欢的时候,舒礼琼出现了。那时,郑全正和单位一位年轻的女同事唱《妹妹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哥哥”在岸边走累了,去沙发一边坐下,那位在船头坐得太悠闲的“妹妹”返身跟了过去,把一块西瓜递到了这拉纤的“哥哥”的嘴边。可能郑全哥哥确实多喝了酒,就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直接张嘴去吃。这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把西瓜打掉在地上,另一只手拽起郑全就走。一时,歌厅里鸦雀无声。从那以后,郑全一个人就很少再单独出去,出去时舒礼琼不离左右。就这样,郑全的应酬在减少,可去可不去的就不去,下班后在家的时间就多起来。
我和方小艾给郑全打电话,说出来喝酒,郑全会出来,舒礼琼会放行,也不会拦着或跟着,因为舒礼琼知道我们三人的关系。比电视剧《铁齿铜牙纪晓岚》里那三人还铁,且我们三人在一起也干不出啥坏事,最多拿某个女明星打打精神牙祭,快乐快乐嘴巴而已。
三人来到一家烧烤店,要了十串板筋、十串羊肉串、三个羊腰、三串烤馒头,又要了六瓶冰镇啤酒。啤酒瓶相互一碰,“乒乒乓乓”,又开喝起来。
这时,郑全的手机响了,郑全掏出来看了一眼,对着手机说我们在吃烧烤,你来吧。说完“叭”地一声挂了。
知道是舒礼琼打来的,我和方小艾也不过问,继续喝酒聊天。
喝着喝着,三人中不知是谁最先提起小林的。为什么要提到他,我后来也没想明白,也可能是话赶话就撵出来了。方小艾说,小林从小身体就单薄,但人长得白皙、斯文,满脑子智慧,平常一到学校就打扫卫生,不是擦黑板就是扫教室,或者给同学擦课桌,从来都没停过,一直到晨读的钟敲响了,才取出课本,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大声朗读,神情专注。那声音清脆嘹亮,简直就是像电影里站在山顶练习吹冲锋号的士兵。现在回想起来,那神态可爱极了。
我们三人正陷入对小林的深深回忆之中,舒礼琼来了。叫服务员添一个座,又问舒礼琼吃点啥,喝啥?
舒礼琼笑一笑,客气地回答说,早吃过了,现在不想吃也不想喝,就过来坐坐,听你们说说话。于是,我们也不勉强她,就又边吃边喝,说开了去。
郑全说:“我记得那时候,学校放学后,小林天天去街上帮助一个瞎婆婆过马路,还帮她提菜,送她回家。有天傍晚,小林送了瞎婆婆后,在回家的路上,听见有人在喊抓住他,有人抢钱。小林循声望去,只见前面有一个人在跑,后面两个人在追,正向自己这方向跑来。小林想,前面这个可能就是抢钱的,于是迎上去,大喊站住。那人一看,是个半大小子在挡路,就根本不把小林放在眼里,狠狠地说:‘滚开,否则老子弄死你。’说着手里又多了一把刀子,向小林扑去。小林一闪,那人就蹿了过去,向远处跑。小林并没去追赶,而是从肩上取下书包,向那人脚下扔去。书包像长了眼睛的狗,直奔那人的小腿而去,扑上去就猛咬一口。扑通一声,那人被书包上的绳子绊倒了,打了一个滚,趴在地上半天没有爬起来。后面追上来的两人迅速扑上去按住。小林为这事得到校长表扬,说他机智勇敢,号召全校师生向他学习。”
有这么回事。我和方小艾异口同声地说,大家在心里敬佩小林。
六瓶冰镇啤酒喝光了。我问,还喝不喝?
咋不喝?再来三瓶。
服务员又送来三瓶打开的冰镇啤酒。
一人又喝了一杯。我说:“更重要的是在高中阶段,那时男女同学情窦初开,荷尔蒙逐渐增多,于是就有了本班的找本班的,本班的找外班的,外班的来挖本班墙脚的,高年级的找低年级的。大多是男的追女的,偶尔也有女的追男的,甚至还出现两个抢一个,争风吃醋的。许多男女同学开始在课余饭后,在无人处或老师不易看见的地方肩并肩、手挽手散步,更有胆大的,在学校那片桑树林里练习拥抱和接吻。可就是这种情况,小林也没加入到这个初恋大军里来,可以说是独善其身。有女孩主动追他,他不理或者委婉拒绝。他总是认真读书,抽空给差生补习功课,讲解习题,一如既往地打扫卫生,接送瞎婆婆买菜回家,真让人佩服。”
“是啊,是啊。”方小艾和郑全连连点头,小林的位置越来越高。
特别是上了大学后,小林学习更加刻苦努力,参加社会活动也很多,既是学生会副主席,还是“云天爱心”队骨干,周末或节假日常去敬老院做公益活动,奉献一片爱心。大二的时候,小林无意中在校园里发现了一个制假证窝点,决定向公安局举报。当时,小林遇到极大阻力,学校相关人员给小林做思想工作,说:“小林同学,校园内发生这起事件,大家都很痛心,学校领导当时就作出批示,把制假的公司及员工赶出校园,不得再入校。你看,处理多么及时,你就不要再报案了,那样会损坏学校名誉,降低学校美誉度,对所有人都没好处。另外,校领导已经做出决定,要奖励你。多好的事。”紧接着,又是制假的人找上门来,警告小林,说:“小子,你给老子听着,由于你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已经断了我们的财路。你如果还敢报警,谨防出门缺胳膊少腿,咱们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说完扬长而去,还丢下一把菜刀。小林捡起菜刀看了一下,轻轻一笑,就把菜刀扔进垃圾筐,脚步坚定地走进了派出所。
这事过去还没有一个月,有天晚上小林从校外回学校。在距离校门口大约一百米处,突然蹿出两个黑影,照着小林的头就是一棒。小林当场就晕了过去。等他醒来,已经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周围站满了人,有医生、护士,还有学校领导、老师、同学、警察、记者等。警察详细了解了情况,作了详细的笔录。记者就问:“小林,你觉得这次受袭击和你举报制假有关吗?”小林想了想,笑着说:“这需要警察破了案才知道。”
记者又问:“如果案子成功告破,证明是制假证等相关人员干的,你后悔吗?害怕吗?”
小林这次想都没想,说:“如果我害怕了,就不应该是这个时候,而是在见到菜刀那时。”小林停了停,又说:“后悔?没想过,只想过前进。”大家被小林的幽默逗笑了。
正当我们三人讨论得热火朝天,一个完整的小林即将出现时,坐在一旁的舒礼琼突然说话了,问:“谁是小林?这么优秀的人,我怎么从来没听到你们说过。”
谁是小林?这一声发问犹如晴天霹雳,突然让我、郑全、方小艾哑口无言,面面相觑。
到底谁是小林,他大名叫什么,后来去了哪里,现在在什么地方,他还是像过去那样生活着吗?一连串的发问,我们三人都把自己难住了。
“来,喝酒。”郑全说。
三人碰了一杯,郑全慢条斯理地说:“反正一个喜欢偷看女人洗澡的人肯定不是小林。”
方小艾马上接着说:“一个深更半夜去等月亮爬上来,等别人窗户打开的肯定也不是小林。”
我说:“一个见血就晕菜的人更不可能是小林。”
“咋啦,你们三人在说谁,打哑谜啊?”舒礼琼用目光扫了我们一圈,声音提高了些许,惹得一些眼神从不同角度丢了过来。
郑全再次抬起手臂看看表,快到深夜十二点了,说:“管他谁是小林,他也许只是一个符号,一段记忆,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个出不了校门的学生。回家吧,明天睡一个日照三竿再起床。”
于是大家纷纷站起来,相互道别,然后从不同方向散去。这更加重了夜色的黑,好像刚才讨论的谁是小林成了一个伪命题,浪费了一个晚上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