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正简直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巧合之事。那黄月儿身形相貌,几乎和他在上一个世界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妹妹萧月一模一样。但是也只是让他失神了片刻,知道场合不对,只是片刻萧正就回了神。
他将手中的金条向着黄氏递出去,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黄氏听闻丈夫的噩耗,已经无力再顾及其他,沉溺在自己一个人的悲伤的世界里。那黄月儿同样带着悲色,却强忍着失去父亲的悲痛甚至连泪都没有落下,默默地道了一声谢接过了萧正手中的金条。萧正分明感到她接过金条的手在颤动着,她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所有人包括萧正在内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迟疑,只是她终还是没有开口,默默地扶着悲痛欲绝的母亲退进了人群之中。
曲水里只有二三十户人家,此时夜幕将至,正是一天劳作结束回家休息的时候,几乎所有的曲水里乡民都聚在了这边。黄坚在曲水里是最厉害的猎人,与人为善,每次打到的猎物也常分赠给乡亲们,突然听到他身死的消息,众人都是有些悲切。
一个妇人突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带着些希冀向萧正问道:“糜……糜公子,你见到我们家的小子了吗?他是跟着他黄坚叔的,他怎么样?还活着吗?”话只说到一般,妇人就哽咽了起来,大概也猜到了他儿子同样已经身死了。
萧正大概能猜到,这妇人的儿子就是那个胁迫糜贞结果被自己虚言欺诈然后虐杀的那个年轻猎户。他脸色一黯,苦涩道:“如果是黄坚老哥身旁的那个年轻人的话……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大概也死在和劫匪的战斗中了……”他从怀中又摸出一根和之前同样是十两份量的金条,带着几分愧疚的递给了那突遭丧子之痛的妇人。
萧正站在黄老身旁,面向着曲水里的众人,他沉声开口:“诸位,我糜业之所以能够从劫匪手下逃生,是承了黄坚老哥他们的救护。黄坚老哥是我的恩人,曲水里自然也于我有恩。我身上尚有三十金,我只留十金当做往东海主家的路费,剩下的二十金相赠给曲水里。”
萧正身上确实带着五十两金子,他取出二十两交给了身旁的黄老。黄老接过金子,神色比之前更和善了几分,原本还因为黄坚的死而有些悲戚甚至对萧正有些怨怼的村民们见到萧正还赠了曲水里二十金当作报答。一个个微露着喜色,暗自盘算着自己能够从中分到多少。至于死去的两人,除了他们自己的家眷反倒没人去在意了。没有在意死去的人的家眷,他们看着萧正的神情变得极为和善。
黄老收好了那些金子,面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喜色,他站上前洪声道:“今日我曲水里有两个勇士丧生,却迎来了我们的贵客。能够因为卫护糜公子而战死,是他们二人的荣耀。”
死去的黄坚和那个年轻人,留下的家眷只有黄坚的妻女和那尚不知名的年轻猎户的老母。两个妇人已经悲极而昏了过去,只剩下黄坚的女儿黄月儿还强忍着悲伤在人群之中。她看着那些已经不为黄坚的死而感到悲伤的乡亲们,咬着牙冷脸听着老里正的说话。
“糜公子,天色已晚,万请不要嫌弃我们的乡野茅屋,今夜就在我们曲水里的村寨中歇息吧。”黄老里正对萧正的称呼已经换成了公子,还未等萧正回答他已经向下面自己的家人吩咐道,“去将家中的屋子清扫一番让糜公子糜小姐。”
萧正假意推辞了几番,最后仍是顺势应了下来,“好吧,在下先谢过黄老的安排。只是在下的恩人黄老哥他们还在朐山之上,得尽快组织人员上山将他们的尸身收敛妥当。”
“此去朐山路途遥远,如今天色已晚,待到明日清晨。老儿亲自带着寨中青壮上山,请糜公子安心。”黄老应付了萧正几声,又对着下面的人道,“今天摆上几桌酒席,寨里的青壮全部上席来。一是为了先行祭奠英勇战死的黄坚和黄小三,而是为了对我们曲水里的贵客糜公子接风压惊,三是为了明日上山的大伙壮行。”
萧正皱了皱眉。刚闻噩耗,却不顾及死者家眷的感受摆下酒席,这已经可以说是对死者的不敬了。虽然黄老也算读过一些书,找了几条借口,但本意也无非是相信了他是糜家远亲的说辞为了讨好他从而得到更多的好处。
那些村民的反应同样出乎萧正的意料,他们没有一个露出不妥的神情,一个个看着自己的眼神都是讨好和贪婪。这就是所为的淳朴善良的农民们?还是所谓的“穷山恶水出刁民”?萧正暗自叹了几声。
黄老又吩咐了几声,于是村民们散开,各自去准备了。而萧正和从一开始就一直没有说过话的糜贞被黄老的一个孙女请到了他的家里,两间屋子已经准备妥当。身为里正,黄老的家自然是寨里最大的,但是也不过三间能住人的房屋,而他们一家老小足有七八人。
萧正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住了进去,屋里烧着火炉。这是萧正这一两天来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家的温暖,他没有任何顾忌的躺在硬硬的榻上,并没有在意还残留的农家脏污。
曲水里,二十三户,剩十九个青壮,五十三个老弱妇孺,合算起来仅有七十二口人。这是萧正方才从黄老口中询问得来的答案。
如果把这七十二人的全部杀死,吸收到的力量能让自己达到什么程度?黑铁中期?还是后期?萧正已经难以压抑自己的激动了。如果正常来说,以他现在的实力,若是要对着这个村子大开杀戒其实是不够的。但是若是在夜间偷袭,一个一个的抹杀,也还是有可能做到的,这也是他之前的计划,也是他之所以接连相赠四十金只为了换来曲水里的善意的原因。只是没想到黄老竟然让人准备了酒宴,还邀了所有的青壮一起出席。如果寨子里的能够威胁到自己的青壮们都醉了,那自己说不定还真的……
“咚咚——”
敲门声从屋外传来,打断了萧正充满恶意的思绪。
萧正打开门,脸上已经挂上了那副温和的淡淡笑容。来人是糜贞,她带着几分难过的表情走了进来。
“糜贞,有什么事吗?”萧正淡淡的道。
“伯明……”糜贞似乎有些正事要和自己说,听到萧正对自己的称呼,顿了顿还是娇羞着脸说道,“我大兄二兄都是叫我贞儿的,你……也这样叫吧……”
“贞儿……”萧正慢慢了叫出了这个代表意义不同的称谓,这代表糜贞已经接受自己了吗?说起来她对自己的称呼倒是很早的就从萧正到萧公子,再到自己的表字伯明。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他看着糜贞因为他的这一声又羞红的脸,轻咳了一声道,“贞儿,有什么事吗?”
“伯明,我有事要和你说。”说到正事,糜贞才回过神来正色道。
“何事?”
“那个黄月儿方才一直在暗中看着你,像是不怀好意……”她略带着些迟疑,大概也注意到了萧正方才盯着黄月儿出神,有些担心萧正以为自己是善妒难容。
黄月儿暗中看着我?为什么?萧正徒然一惊,他竟忘了他原来是黄坚的女儿。黄坚说过,他们为了救他女儿而绑杀了那个黄家公子,他女儿先行一步回家,他们则绑着那黄家公子上山复仇。这么说来黄月儿自然是知道她父亲上山去做什么,绝对不可能帮自己抵抗劫匪,因为他们已经就是劫匪了……
“伯明……我不是……”见萧正并不说话,糜贞有些慌了神,以为真如自己所想那般被当成了善妒难以容人的女人。
萧正惊出一身冷汗,正好回过神来。他向着糜贞说出了自己方才的推测,糜贞同样随着萧正的紧张而紧张起来。萧正沉了沉神,这时候慌乱对于情况于事无补,只有想着怎么解决才是上策。他沉吟了一会,开口安排道:“既然他们还没有对我们翻脸,可能黄月儿并没有将情况公诸于众。我出去一趟,贞儿你先留在这里,若有人来相请贞儿你就替我推延一下。若是我两刻钟后还没回来,贞儿你就离开这里,去我们来时左面那片树林藏起来。”
“贞儿……拿着这些铜钱。”萧正拿出从黄坚他们尸体上搜出的几百钱交到糜贞手上,“若是在树林等到破晓时分我还没去找你,那就是我死了,你一直要回到糜家。”
“伯明若是不来,贞儿只有一同赴死!”糜贞摇了摇头,神色满是认真。
萧正暗叹了一声,推门出去。
外面起了风,并不算太大,但是夹杂着同样细微的飘雪,带给萧正阵阵刺骨的寒冷。他走出了里正家的门,拦住了一个蹦跳着回家的孩子:“孩子,你知道黄坚叔的家在哪吗?”
那孩子看了他一眼,跳了起来:“你是方才的那个糜公子?”
萧正点点头。
孩子欢喜的道:“萧公子你是好人,我娘说都是多亏了萧公子我们家才能吃上肉。过上几天还要让我穿上新衣呢,萧公子你要是能再来一次就好了……”
“我回家之后,一定会再来这里看看的,到时候让你们都能吃得上肉穿得上棉衣。”萧正温和的笑着,很有耐心的陪着这孩子磨蹭了好一会才再一次问道,“那黄坚叔的家在哪呢?”
小孩给他指了路,有缠着他好一会,他从身上摸出还剩下的几个铜钱才打发了那孩子。看着那孩子高兴蹦跳着回家的身影,萧正原本温和阳光的笑容瞬时消失了。他冷笑了一声,然后又换上了那副在众人面前的温和的笑容向前走去。
向着黄月儿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