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你刚才为什么照着模特画,要画苹果呢?”姜舟问。薛璐说:“墨守成规多没意思,你知道毕加索和一般画家有什么不同吗?”姜舟摇头。“就因为他画的时候,从来不规规矩矩地照着参照物画,而是发挥想象力。比如说,一个完整的苹果放在面前,他就会画成咬过了的苹果。一个穿着衣服的女人坐在面前,他就会画成裸体的女人。”
“噢,我明白了!”姜舟点头说:“你是想画一个顶着苹果的裸男!”“去你的!”薛璐打他一下:“我那时候脑袋里就出现了那么个形象,觉得这男生应该头上顶着个苹果,但不是裸体的啊。”两人相视一笑。
姜舟问:“你一个学生,大半夜的打工,还自己回学校,不怕吗?”薛璐满不在乎地摇头:“这有什么,离得这么近。好了,十万个为什么先生,请我吃饭去吧!”他们聊了很久,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不管是音乐、电影、文学甚至是八卦娱乐,他们之间都能找到共同语言。这让姜舟兴奋不已,大叹遇到知己了。
吃过饭,刚好是上班时间,他俩一块儿去了超市。胖子一脸堆笑地迎上前说:“小两口来了啊,吃过没?”薛璐白他一眼,没有理会。胖子自讨没趣,拉过姜舟问:“你真要和这疯婆娘好啊?”姜舟说:“不和她好,难道和你好?”“行啊,就今晚吧。”胖子一脸淫荡。“哈哈哈哈!”两人大笑起来。
“笑得挺美啊,有什么好事说出来,一块高兴高兴!”林经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盯着他俩说。他们马上停止笑,林经理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说:“没看见超市这么多人这么忙,你们还站在这里有说有笑的浪费时间,我雇你们来是干什么的,吃白饭的?你瞪什么眼,想要被扣工资,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他越说越激动,唾液雨点般地打到两人的脸上。
姜舟深吸一口气,用力“呸”了一口吐沫在林经理锃亮的脑门上,然后一脚把他踩成球状。两边货架旁买东西的顾客都停下了动作,转过身来充当防守队员。这其中包括一对五十岁左右的夫妇,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以及扶着他的小孙女。姜舟毫不胆怯,将全身力量集中在“叉腰肌”上,身体像钟摆一样左右摆动,带球过人,突入禁区,起脚,射门,一气呵成,所有人都在为他喝彩……“啪,啪,啪”,把姜舟拉回现实,林经理正在用苍蝇拍用力拍打他的肩膀,“你还在这发呆,是不是不想干了,快去给我收拾货架去!”姜舟和胖子快速转身在货架前开始收拾,林经理瞪了他俩一会儿,解下系在脖子上的白毛巾,用力地抹着脑门,晃悠着走开。
胖子看着他的背影说:“我看他是性生活不和谐,没处发泄。”姜舟转头看着他说:“这一点我倒是真佩服你,什么事情都能联系到性上面。”
下了班以后,姜舟把薛璐送了回去,快到美术学院的时候,姜舟看着大门问:“你们学校怎么晚上都不关门啊?”薛璐说:“这是教师的居住区,所以保安二十四小时开着门。我只是租住在这里。”姜舟故意若有所思地说:“噢,我还以为你住宿舍呢,你和谁住一起啊?”薛璐瞥他一眼说:“和很多人住一起!好了,我到了。”姜舟朝里面看了看说:“不请我上去坐坐?”“你想干吗啊?这么晚了,改天再说!先进去了,你快回去吧。”她转过身走进去。
姜舟一路哼着小曲回了家,胖子又在继续二胡般地呼噜着。也许是心情好的缘故,居然觉得这声音比以前好听了些。他睡不着,一种愉快的情绪在脑海中乱窜,安静不下来。打开电脑,灵感不期而遇,他抑制不住激动,狂乱地敲打键盘。这劈里啪啦的声音,变得悦耳起来,好像自己正在弹奏钢琴曲一样。
一切事情都变得美好起来,甚至在超市里,姜舟也不觉得工作枯燥。胖子看着他摇摇头说:“哥们一次又一次地劝你,女人不可靠,你小子就没听过。唉,我本一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这天,他去了美术学院,薛璐说要带姜舟去她的画室看看,顺便介绍几个新朋友认识。薛璐带他上了一座旧楼里,在二楼,还没等进门去,里面就传来一阵狂躁震耳的摇滚乐。打开门,姜舟差点没被烟雾呛出眼泪。薛璐先进去,打开窗,关小音响说:“我给你们介绍一位新朋友,快进来。”
姜舟走进去,房间里烟雾缭绕,仿佛仙境。地上到处都是酒瓶、用过的画笔、颜料板。“你们好,我叫姜舟。”他笑了一下说。这里有四个人,一女三男,都是席地而坐。他们朝姜舟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薛璐给他们做了介绍后,指着地毯说:“坐吧,这都很干净的。”
薛璐和旁边叫罗军的长发男说着话,他正在画画。上面画着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都是黑白灰色的,像是云朵。姜舟看了看四周,这些人都留着极端的发型。惟一的一个女人留着很短的寸头,三个男人,一个留长发,一个扎辫子,剩下的那个男的留光头。看来薛璐在他们之中,已经算是很正常的了。
叫董颖的瘦弱女孩靠过来说:“你听摇滚吗?”姜舟点头说:“平时听一点。”董颖忽闪着她好像营养不良,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问:“那你能听出来,放着的这首歌叫什么吗?”姜舟听了一下:“这是绿洲乐队的《wonderwall》,没记错的话是1995年发行的。”董颖抿着嘴唇,用力地点点头。
“小鬼遇着高人了吧!”留光头的男人靠过来说:“我叫赵玉,你平时看诗吗?”姜舟心想今天是来参加知识竞赛来了,他摇头说:“还真不怎么看!”“太好了!”赵玉说:“我刚写了一首诗,给你朗诵一下!”
没等姜舟表示同意,赵玉闭上眼睛陶醉地开始:“嗯……啊……嘿……唉……”姜舟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什么是青春……有谁……有谁能告诉我……咿呀……简直是堆草木灰……燃烧过后……滋养了……滋养了大地……呼……是不是这样……是不是……是不是这样的啊!
”他睁开眼睛问:“写得怎么样?”
姜舟还没回过神来:“这就完了?”“啊!完了,诗嘛,不能太冗长,那样容易落入俗套!”赵玉认真地说。“啊!这个……挺有意境的……挺有个性的,嗯,其实写得不错!”姜舟实在想不出别的词来。
“哎呀!”赵玉拉住姜舟的手说:“千里难寻是知音啊,这么些年了,就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那好,我再来一首!”姜舟一脸痛苦,十分后悔说了刚才的客套话。
“好了,赵玉,你赶紧忙你的画去吧。”薛璐给他解围。姜舟笑说:“没事,我们聊得挺开心的。”薛璐笑说:“他们平时就这样,习惯就好了。”
姜舟眼光落在一直不说话的辫子男身上,他在偌大的画板上画了一个黑色的圆点,眼睛紧紧盯着,几乎一动不动。姜舟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辫子男猛地回过头,眼神凛冽地看着他。
这眼光让姜舟浑身不舒服,辫子男指着圆点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姜舟答道:“我没看错的话,这是一个黑色的圆点!”“错!你要全身心投入,集中一切精神去思考!”辫子男认真地说。“这个……我还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姜舟问。
辫子男虔诚地说:“这是生命的起源,这是我们生活的宇宙,这是我们的奶奶!”“奶奶?”姜舟惊讶地问。“对,宇宙是奶奶,太阳、月亮、地球,包括所有的星系都是她的孩子,我们要保护好宇宙!”辫子男看着他,眼眶湿润了。
他很难想象,薛璐整天就和这样一些奇思怪想的人待在一起。
和上次一样,他们一起吃过了晚饭,又一起去上班。进了超市,胖子还没到。姜舟独自整理着货架,林经理昂着头踱了进来。姜舟赶紧掏出手机拨通了胖子的电话,还没响几下,胖子就急匆匆地推门进来。
林经理一脸得意地挡在他面前,看着手表说:“你迟到了二十分钟零三十秒,依据店规,扣你工资共计两百零五块,我会给你加上的。”胖子想了一下说:“零头不要了,凑个整数三百块吧。”林经理对胖子满不在乎的表情很是恼怒:“好啊,你行啊,我倒要看看到月底,你能剩多少钱。”
胖子说:“你先稍等!”在众人惊异的眼光中,他快步走到蔬菜货架前,拿了两个西红柿,回到林经理面前,使劲地拍在了他的脑袋上。林经理一脸的惊愕,红色的汁液顺着锃亮的脑门流到了脸上。胖子很镇定地说:“我辞职了,再见!”转身就走。
林经理浑身颤抖地摸了一把脸上的汁液,指着他大声地喊:“你不要走,我要扣你工资,我要告你,我要你赔偿……”胖子停下了脚步,转身又回来。林经理往后退几步说:“你……你想干什么?”胖子伸出一只手说:“你答应的一月八百,扣去五百,还剩三百呢,拿过来。”林经理极力地控制住情绪,半晌才说:“好,你跟我来拿钱,然后快滚!”胖子经过姜舟身旁的时候,眨了一下眼睛。
最终,姜舟也辞了职。临走的时候,薛璐朝他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两人肩并肩地走在路上,胖子突然加快脚步,飞快地跑了起来,姜舟撒腿跟上。他们在街上快速地跑着,路边的树木、人群、车辆从眼前呼啸而过。四周似乎变得异常安静,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直到没有力气,他们停下来,粗重地呼吸着,一切又回到现实的嘈杂中。姜舟看着满脸汗水、表情纠结的胖子,感觉很好笑。胖子扶着一棵树气喘吁吁地说:“不行了,很长时间没锻炼,能力不如以前了。”
姜舟指着他说:“男人不能说不行,你小子怎么跟火山爆发似的,一阵一阵的。”胖子直起身子说:“其实我早就受不了这工作了,没前途,还要整天受气。哥们,咱不能总是这么无所事事,得干点男人该做的事去!”
胖子认真的表情,让姜舟觉得陌生。“哈哈,是不是吓你一跳。在做大事之前,既然有点钱,咱们是不是先好好喝点去!”胖子搂着他的脖子说。
他们想叫上高朝,打手机却没人接。两人没有理会,和往常一样,喝到烂醉如泥。
奇怪的是回到家以后,姜舟怎么也睡不着了,总感觉好像缺了点什么。他起身找出那幅画,那耀眼的金黄似乎照亮了房间。他好像融入了其中,站在一片黄灿灿粗壮的向日葵中间,自己也被镀上了金色。他爬上了其中的一棵,躺在巨大的花朵中间,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望着直到天边,一望无垠的田野。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枕头被口水湿了一大片。胖子还在愉快地呼噜着,姜舟翻了个身,也不想起来,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一直到中午,他们几乎同时下了床,原因都一样,实在太饿了。
吃过了饭,胖子提议去找高朝,看看他那里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艺术片”到货。大白天,高朝的店门紧锁。“不会吧,这小子难道什么时候倒闭了?”他趴在玻璃门上,朝里看。姜舟也很奇怪,掏出手机给高朝打电话。
二楼的窗户开了,高朝探出头喊道:“在这呢,别打了,你们从后门进来。”两人从后门进去,高朝脸色疲惫,只穿着内裤,看起来刚醒过来。胖子一屁股坐下说:“怎么看起来这么没精神,是不是最近纵欲过度了,我说你……哎!”胖子站起来靠近他说:“你这怎么回事?”
高朝的脖子靠近脸的地方,有几道伤痕。他有些尴尬地捂住说:“别提了,真TM火大!”胖子眼珠子一转说:“哈哈,肯定是李蕾抓的吧,你小子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高朝有些恼怒地说:“JB闭嘴吧,哪来那么多话,再提我和你急啊!”
胖子说得没错,高朝又犯了老毛病。某个晚上,李蕾在加班。高朝在酒吧演出结束后,和一帮摇滚青年去喝酒。席间,一个穿着火辣的女人不住地和他喝酒调情。结束后,似乎是顺理成章的高朝稀里糊涂地带女人回了家。
李蕾回家后,发现了这一幕,于是给高朝脸上留了点“纪念”。事后,高朝最后悔的是,不应该把女人带回家。要是在外面开房,就不会出这种事了。李蕾搬了出去,以往遇到别的女人这样,他都会有一种解脱的感觉。唯独这次,他试着挽留,但结果可想而知。
高朝点上一根烟,深吸一口。胖子拍拍他的肩膀说:“没事,姑娘多得是。你得向哥学习,看哥多坦然,多淡定,多自在。那什么,你这儿有没有碟了?来几张!”高朝指了指墙角的箱子里,胖子走过去急不可耐地翻找。姜舟说:“要不今晚咱们三个喝点?”高朝摇摇头:“得了,没心情。再说今晚还得排练呢,以后再说。”
胖子一边翻找,一边问道:“不对啊,怎么都没封面呢?”高朝说:“你可真老土,现在哪还有买碟看的。这都是我从电脑上刻录出来,往外租的高压缩盘。”“噢,真是与时俱进,与时俱进啊!”胖子边感叹边挑了几张出来。
从高朝这里出来,胖子不断地催促姜舟快走,回家研究“艺术”去。姜舟不太想回去,胖子就先走,留下他一个人在街上乱逛。
天色渐暗的时候,胖子打电话让他带吃的回去。从超市里出来,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里走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安薇亲昵地挽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白净男人,走进超市。姜舟正想着要不要打个招呼,安薇只是瞟了他一眼,像什么没看到一样和男人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姜舟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这男人是个医生。
他目送着两人融进超市的人群中,马上明白:有的人,注定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过去了之后,就一定要马上忘掉。不然某一天遇到了,结果也是一方的一厢情愿而另一方则不再相识。
吃过了饭,胖子捧着电脑继续“深造”。他困了,便早早去睡。
姜舟被街上车水马龙的嘈杂叫醒,他套上衣服,下楼买了点早餐。回来的时候,路上的行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他没有在意,也许是穿反了衣服或者是头发太乱。
胖子醒了过来,鼓掌说:“真贤惠啊,知道我饿了,叫我……”他停下不说话了,呆呆地看着姜舟的脸。“傻看什么?”姜舟放下早餐说。胖子指着他说:“肿了,肿了!”“啊?中了?中什么?你买彩票了?”姜舟奇怪地问。
“你的脸……哈哈!”胖子笑地说不出话来。姜舟急忙照着镜子看,右边的脸明显高出了左边一块儿,又红又肿。“哎哟,这怎么回事啊!”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胖子还在笑:“像个猪头,哈哈。”“笑个屁,赶紧和我去医院看看!”姜舟对他说。
医院里人山人海,挂完号。胖子和姜舟坐在外科门诊的外面等,对面椅子上坐着一对母子。小男孩一只手上缠着纱布,满脸的泪痕。他妈说:“以后还敢这样吗?不是嘱咐你很多遍了嘛,放炮不响的时候,不要到跟前用手碰。你看你,真不听话。”小孩子委屈地说:“老师说了要勤俭节约!不能浪费东西,那样做是浪费。”他妈又说:“那你昨天吃饺子的时候,只吃肉馅,不吃皮。难道不叫浪费?”小男孩理直气壮地说:“你不是把皮吃了吗?这不是浪费!”胖子赞同地点点头说:“多聪明的孩子!”
轮到了姜舟,大夫看了看,摁了摁,问了几个问题。然后便皱起眉头,姜舟心里一凉,难道会是什么大病?大夫很果断地让他先去拍个片子,看看是不是骨折。如果不是,再去化验一下血,看看哪儿出了问题。
拍完片子,化验完血后,大夫皱着眉头说:“不是骨折,血没什么毛病。看这些都挺正常,你自己觉得会是怎么回事?”姜舟一阵郁闷:“大夫,我是来看病的,哪儿知道怎么回事?”大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你说得对,来,张大嘴,我看看舌苔。”
姜舟张大嘴:“啊!”大夫用一块小木板压住舌头,仔细地看着。就在这时大夫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喂?什么,噢……”大夫一边看着舌苔,一边打着手机,不少的口水喷到了姜舟张着的嘴里。
终于,大夫接完了电话,他看着姜舟,得出最终结论:“估计是吃什么东西,引起的过敏。这样吧,我给你几种药,你回家试试去。”说完抽出一张处方纸写了几种药,递给他。姜舟接过药单,用尽平生所学,也没看懂一个字。这几盒药总共花掉他一百多块。
回家后,他先睡了一觉,完全忘记吃药的事情。等第二天想起来要吃药的时候,却发现脸上已经完全消肿,一切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