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安陡然感到自己的世界一下子轰然倒塌了,直到现在江怀安还是不明白老板为什么如此刁难他,他觉得自己很委屈。来京城这几年,他为找一份自己称心如意的工作,而且还混到了项目施工员感到庆幸过,对自己的本职工作始终尽职尽责,甚至充满了激情。他热爱工民建专业和建筑行业,为了不让每个施工环节出现问题,他常常废寝忘食,甚至加班加点。至于施工过程中的一切规定、要求和技术规范,他更是模范地执行,兢兢业业地完成。毋容置疑,他是一个热爱生活,有理想、有抱负的有志青年,但在现实社会中,尤其是当我们生活在一个集体里,鱼龙混杂的地方,往往太过老实,做事太认真的人,难免会遭到别人的嫉恨,甚至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赶紧收拾东西给我走人!”王世杰抬起右脚放在凳子上,撩起衣袖,一副要干仗的架势,“最好不要在京城让我看到你!”
最好不要在京城让我看到你?难道他就这么讨人烦吗?江怀安受不了别人对他这样傲慢无理,他情绪一下失控,猛地扔掉手里的头盔,羞愤无措地辩解道:“你凭啥开除我?我做错了什么?我没日没夜,累死累活的为你做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不就是昨天我父亲生病突然病倒在医院抢救,想让你帮我预支点工钱回家看看,这是人之常情,难道这也算是开除我的理由吗?”
“怎么不服?你别以为你是个大学生,就觉得了不起呀!我告诉你,在京城像你这样的农民工多得去了,不要以为地球离了你江怀安就不转了?中国这么大,四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到处都是!”王世杰满是鄙视的意味看着江怀安。
此刻,江怀安的内心正如同汹涌的波涛一般翻腾着,他气不打一处出,恨得牙咬得咯吱咯吱直响,迈开稳健的步伐,朝着王世杰缓缓靠近,“农民工怎么了?农民工也是人!”
“你……你要干什么?别……别过来……”
江怀安的步步逼近,让王世杰惊恐万状,只是一步步的后腿……再后退。没几步,就抵到了墙根。
正当王世杰被逼得无处可逃时,吴国平的大手猛然从身后拦腰抱住了江怀安。
“放开我……放开我……”
“怀安,你疯了不成?”
“放开!”江怀安一把掰开吴国平的手,狂怒转身,对着吴国平大声喊道,“你没看到,他王世杰骑在你兄弟头上拉屎拉尿吗?“
“那又怎么样?我的好兄弟!一个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认清自己的位置,你要知道我们是来打工的,不是来置气的!王老板想开除谁,那是他一句话的事,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的,忍忍吧!会后好好跟老板谈谈,说不定他会……”
“有他这样欺负人的吗?”
“你要听得进人劝,我们出门在外,挣钱多少是一回事,平平安安的多好呀!你要是一冲动,做出啥过激的事,你对得起躺在医院的江叔吗?对得起爱你疼你的亲人吗?对得起你身边的这些兄弟吗?”
“放心吧!我没那么傻,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想向他讨个说法,我不能不明不白受这窝囊气吧!”江怀安转过身,平复一下心情,对王世杰说,“我告诉你,现在是法治社会,我斗不过你,还有法律呢!王老板,不,王世杰,你手捂良心好好想想,我们这些农民工靠得是自己的双手挣钱养家糊口,一年到头,拼死累活的干活,挣那点血汗钱容易吗?你不要以为你在京城买了几套房,就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京城人,骑在我们这些外地来的农民工的头上作威作福,把我们不当人看!你当初从四川刚来京城的时候,还不是在工地做小工,给人拉车搬砖头,后来手里有了点钱,靠得不是送礼拉关系,拍马溜须,认了个所谓的有权有势的干妈做你的后台,凭你的做人做事,能承包到工程家?人不是生下来就有钱,富了不能丢掉良心哩!”
“好!说得好!”
“好样的,江工,我们大家支持你!”
“……”
江怀安的一番话,说到了大伙的心坎上,众人听罢,拍手叫好。
掌声停止,此刻的会议室里,安静的连地上掉了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得很清楚。大伙瞪大眼睛,把目光全部锁在了江怀安身上,都希望江怀安能为他们出口怨气。
王世杰勾起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嗨!小子,我没有你喝得墨水多,我知道你能说会道,我好不好也用不着你来数落我!你再好,再有文化,有本事,还不是在我汪某人的手下干活吗?有文化咋了?当初要不是看在大头的面子上,我还不一定收留你呐!”
“哼哼,我不好,但全世界只有一个我!别看你有钱,神气六国的,有你罪受的那一天!”
“我没时间跟你在这纠缠,滚!立马在我眼皮底下消失!”
江怀安散漫的悠声说道:“不用你攆,老子还不愿干呐!把欠我的工钱结了,我马上收拾东西走人!”
王世杰凶悍的眼眸中,透着不屑和傲慢,“要钱?没有!”
江怀安侧过身对大家说:“大伙都看到了,也听到了,这就是我拼死拼活给这种人卖命的下场!”
现场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吴国平见势,点头哈腰的走到王世杰身边,苦苦劝说道:“老板,消消气!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请你别跟怀安一般见识!怀安他老实人一个,直性子,不怎么会说话,有得罪您的地方,大头在这给您赔不是了,算是给我个薄面,也是给他个机会!是,怀安是我的老乡,也是我带出来的,业务能力大伙都是有目共睹……”
“你谁啊你?你的面子?”王世杰扬了扬眉宇,在唇角勾起一抹不屑。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老板,您别……误会……”吴国平颤抖着声音解释着,他侧过身,一把拉住江怀安的衣袖走到一边,低声地说,“闹够了没有!快,过去给王老板认个错,事情就过去了……”
“大头兄,你……,还是我的大头哥吗?你怎么变得这么胆小怕事!”江怀安的眼里满是怒气,侧过身,指着王世杰说道,“你没看他这种人仗着自己手里有几个臭钱,就隔着门缝看人!哼!还叫我向他认错?你说说,我错在哪?你让大伙给评评理……,按定额,一个抹灰工一天抹灰在三十五平米,工人起早贪黑,哪天抹灰不在四十平米以上,克扣工钱不说,还赖着工钱不给……”
说完,会议室一下有炸开了。
“太不像话了,那我们当猴耍呀!”
“比周扒皮还扣!”
“比黄世仁还狠!”
“给钱!给我们血汗钱!”
“……”
郝经理见势不妙,赶紧招呼道:“肃静!肃静!”
江怀安的一番话一下戳穿了王世杰软肋,他看下不了台,硬撑着面子,极力地为自己辩解说,“甲方不给钱,我拿什么钱发给你们!”
江怀浅浅一笑,责问道:“你的意思是说甲方不给钱,你就不打算给我们工钱了?”
江怀安的责问,让王世杰一阵哑然。
“怀安……”吴国平冲着江怀安狠狠地瞪了一眼。
这时,郝经理和张主任扶着王世杰在会议桌前坐下,王世杰端起茶杯喝一口水,然后放下杯子,他整理一下衣衫,振振有词地对要钱的包工头说:“这是城中村改造项目,甲方到现在就没给我钱,我把自己的车房抵押借了高利贷,在维持项目进度,眼下工程进度上不去,大伙有没有体谅体谅我的难处嘛,可你江怀安倒好,私下煽动工人闹事,动摇军心,你们大家说说,这种人还能留吗?啊!”
“你见鬼啦!什么时候看见我搬弄是非!你血口喷人!有证据吗?”江怀安蹭蹭跑到王世杰面前,唾沫飞溅,几乎喷了王世杰满脸。
劳务包工头急忙走过来拉住江怀安的胳膊说:“兄弟,好样的!你大头哥说得对,犯不着跟这种人置气!谁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大伙心里都有一杆秤!”
江怀安愤愤不平地说道:“太气人了!王世杰,你这是在自毁长城知道不,自己不找原因,还把责任推在我一个人身上……你说哪个工友家里没有老人孩子,他们远在农村老家,还等着这钱吃饭、穿衣、上学、看病……,年前欠大伙的血汗钱拖到现在一分钱不给,他到还有理了!”
王世杰冲着江怀安厉声叫道:“你给我闭嘴!我告诉你,我吃的饭都比你吃的盐多,过得桥都比你走的路多得多!”
“哼!没有那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工人出现思想波动,消极怠工,有本事自己去跟他们解释啊!我也告诉你……王世杰,我江怀安做人坦坦荡荡,身正不怕影子斜,心里没底,我是不会把话说得那么满!”
王世杰嚷道:“反了反了!真养虎为患!”
“我江怀安,还有这些工人,你说公司困难,甲方没给钱,我们理解!可我父亲生病在医院抢救,急需用钱,有谁又能理解我的苦衷呢,好啊,既然你这么不讲人情,我也不跟你费口舌了,把我的工钱结了,我走人。”
吴国平这个时候也为难了,在理智上,他是力挺老板的,但在感情上,他是支持江怀安的,“怀安,少说点好不好,有事跟老板好好商量。”
王世杰语气很重,“商量什么?他想要工钱,一分钱都没有,爱咋咋的!”
“少一分都不行!”
“怎么,耍横?”
“不给是吧!好,你王世杰有种,不要忘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江怀安捏紧着双拳,微微颤抖着身体,瞪了王世杰一眼,大步走出会议室。
众人一下全愣在会议桌前,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刚才还一直叫嚣的王世杰,被江怀安“蛮不讲理”的这股气势所震惊,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然后又猛的摇了摇头,眼巴巴的看着江怀安的背影。
一旁的吴国平深呼吸再深呼吸,努力使自己冷静再冷静,他刚想追出去,仅仅来得及叫出一声:“怀安……”门就已砰地关住。
泗州医院重症室的门砰地关上,只见穿白大褂的医生领着两个护士匆匆离开。
“大夫,大夫,我爸他……”
医生停下脚步,转过身,惊诧地问道:“你是江福贵的家属?”
“是,我叫江怀阳,江福贵是我的家父。”
“老人家生命体征虽然不是很稳定,不过,从目前反应的症状来看,应该不会有多大生命危险……,哦,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马明亮,是你家父的主治医生。”
“马大夫,我爸的病就拜托您哪!”
“不用客气,救死扶伤是我们做医生的职责嘛!”马明亮把目光转向病房门口,中规中矩地问道,“他们都是你的家人吗?”
“全是。”
“有什么事到办公室直接找我!”说完,转身走了。
马明亮前脚刚走,病房门口的哭声陡然大了起来。
“老头子啊,你睁开眼……看看……,不能……丢下我一个人走啊!”
“我爸啊,我带着您的外孙女来看您哪,你苦了一辈子,还没有享受一天清福,爸,不能就这么走了啊,你叫外人日后咋说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啊!爸……”
“爹爹……”
“我苦命的老头子啊……”项凤英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哭得是死去活来,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你要……走了,我……也不活了,老头子……”
江怀阳来到母亲跟前,劝慰道:“妈,您老也七十好几的人了,身体要紧,不要哭了!看着您这样,我们做儿女的心里更难受啊!”
项凤英抬起头,脸颊上挂满了泪水,只见大儿子江怀阳、儿媳张粉霞、孙子江涛一家,女儿江怀英、女婿陈华中、外孙女陈红一家全站在她的面前,个个都耷拉着个脑袋,一脸的哭相。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孩子啊,你爸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江怀英把头顶住母亲的额头,“妈……,我爸没事的!”眼泪哗哗,再也说不下去了。
江怀阳扶起母亲,走到重症室窗前,他隔着玻璃,看着父亲躺在病床上,静静地闭着眼睛。
床头,各种仪器在运转着,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微弱的跳动着。
此时的江怀阳忍不住闭上眼,眼泪默默地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