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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山峦那边浮现着金灿灿的晨光,河谷却沉浸在山峦的阴影里,朝阳还未完全升起来,温度也还尚未爬升,油菜花上的露水像水晶珍珠似的吸附在叶片上,但林子那边已沐浴在淡淡的阳光里,连那列火车也好像焕然一新褪去了老旧的外壳,气息虽清冷却使人涌现着一种新生活将到来的憧憬,但这不过是天气一改往日的阴沉所导致的幻觉,说到底一切都不过是老样子。只是因为人的心境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但却带来截然不同的生活态度,我望着山峦晨景,不由得心想:世事之变,是随着人的心境而变化的吗?

姜央追上来问我怎么不吃早餐?

我对她的热情有些不知所措,这簇在寒峭冬日里燃起的火焰叫我唯恐避之不及,但她也许纯粹出于一种善意,但我却在刹那间觉察到一种长久藏匿于自己骨血里的悲哀。我觉得自己像是受到了某种屈辱,她的善意仿佛在跟我趾高气扬的炫耀,仿佛在向一块不善情感流露的石头挑衅:你瞧瞧,你就是一块石头,完全不谙人情。但是,那又明明是一种善意,我却无端的将其理解为一种来自于生活的蔑视,我的神情变得快和树皮一样生硬了。在我看来姜央无意中犯了一个错误,或者说自己毫不识趣,她本来应该无视我的离去,如同人们瞧见一条垂头丧气的落水狗从街上孤零零的走过但并不在意,不关心它从何而来,不理睬它将去何处,也不想知道在它身上发生了什么,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无论这条落水狗狂吠呻吟仰或蜷缩在地上沉默不语,最好叫它绝望,让它自生自灭,它要么死而后生,要么命丧街头,也不要予以它希望,不要使它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不要叫它在绝望和希望之间沉沦,让它自生自灭去吧,它若想要活下去,自会过来讨人欢心。姜央的善意再次打破了我内心的平静,我的心又不安且悲哀的哀嚎起来,她殊不知这激起了我的愤懑和悲伤,我只有一个离她远远的念头,甚者想出言不逊的叫她走远点。

“我四处走走看,你快回去吧!”我对她说,如果我能以另一个人的视角观察自己,那必然是一张无比悲哀的脸,但也兴许发现不了,因为我何其懂得伪装自己,哪怕自己像条落水狗,也会高傲的昂着脑袋。这是我唯一尚存的坚定意志,不与自己妥协,或者说是不叫自己流露出那副悲哀嘴脸的信念。怀着这样一股信念,我这生命哪怕已蒙尘埃,形同枯败残缺的紫荆花,也始终傲气不灭。毫不避讳的说,这股傲气贯穿了我的生命,在每个失落的夜晚里予以自己不屑世间一切的决心。

然而,这是一种高傲还是彻底的自弃呢?

姜央回了旅馆,我往雪地深处走去,积雪变得像是沙冰一样,大量的雪水反而让鞋子更容易打湿了。清晨的寒气沁人心脾,或许是南方的湿冷本就不可抵挡的缘故,虽说我已把脸都捂上了,但还是冻的直打哆嗦。直到晌午时,林间才开始暖和起来,我已经徒步行走了两三个小时,说不定是走的太久所以身体发热的缘故,我已经不晓得离旅馆有多远,在稍高一点的山丘上眺望,已经看不到旅馆,丛林里浮现着一派死寂萧索的景象,叶子还没有完全掉光的树木和光秃秃的枝条透着悲凉的阴郁气息,地上的积雪消融后也露出早已腐烂的树叶和泥土来,散发着腥臭味,大概还掺杂了昆虫的尸体。

有座山丘的地表裸露出沉积岩,我衔了棵芒草在嘴里,在岩石上躺下来,我想起刚才自己面对姜央和叶冢青时的心境惊人的相似,也许只是没有较之以往带有复杂的情感,那只是一个陌生人的好意,缘何激起自己那么大的反应,那是自己出于本能的防备吗?似乎也是在叶冢青说过那句话以后,自己对她也产生了这样的防备,那是一个重要的节点,也许自己就是从那时开始对带有情感色彩的举动有所防备起来,因为叶冢青随口一句,现在看来,那个节点以前关于我所有的生活似乎都是一种虚幻的欺骗。仔细想想,事实也正是这样,节点以前的人生都是有所追寻的,也就是说在还没有遇到叶冢青,或者说在她没有讲那句话以前,我仍沉迷于飞蛾扑火式的游戏里,或许那就是一种天性的驱使。总之,在那之前我是有所追寻的,情感、文学什么的,这些事情自己还是有心思去做的,并且来说充满了一些美好的幻想,圆满的情感,事业的成功诸如此类的想法,尽管来说对于人生的看法我始终怀着一种悲观的姿态,那似乎就是自己人生的底色,所以让自己生命的许多事情或多或少带有这种色彩的渲染,但想法还是乐观的。

“你笑的真勉强。”

也就是说,由这句话出现后,我以前的想法开始呈塌方式的沉陷,在那星火燎原之势下灰飞烟灭,蓦然回首,发觉以往身后世界里的自己无比悲哀和虚假,只有叶冢青的身影存留在那冷艳的火光边缘。然而,这只不过是她随口说的一句话,当真蕴藏着近乎毁灭的力量吗?有时我也不禁在思索,究竟是自己过度解读这句话还是一种必然的巧合?自然,我是倾向于后者的,那些都是注定将会发生的事情,一个真正占据着人内心的自己总是会在必然的巧合下重新夺回对意志的掌控权。

那就是被藏匿起来的我,像条落水狗似的自己。

故事是这样的,落水狗对人类善意的举动也会害怕,但它还是懂的讨人欢心,也就是说它想活下去。

那是以前的故事。

现在,我连条落水狗也不如了,讨人欢心?活下去?都是老黄历了。究竟是个什么我自己也不晓得了,有点游离于社会边缘的感觉,但我不是罪犯,社会容纳不了我,这话说的有点不对,没有什么社会所容纳不了,包括罪犯,社会总能留出一个合适的位置。我存在这其中,但却常常感觉自己像条驱虫似的要被排挤出社会的躯壳,有时我觉得自己像个另类,这想法不正常,大家都如此,要说另类,比我出奇的大有人在,我还算中规中矩。孤魂野鬼么?有那么一点意思,但不全然,我将晓得自己死在什么地方。伤心人了?这倒也没什么,人总是会伤心的。似乎有些多余呢,一个多余的人,唉,还有人爱着我呢。这样看,我完全是一个正常人呐!

“我是个正常人呐!”我想对叶冢青说,但旋即又沉默了……之前是不沉默的,之后就沉默了,在节点之前我是一条落水狗,之后是一个沉默者,这就是原因所在了。

回旅馆后,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这是很平常的事情,在还热爱写作事业的时候,待在房间十天半个月不出门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当然并非绝对的不踏出那道门槛,必要的事情,比方说吃饭,散步,买烟,偶尔一次的朋友聚会之类,除此之外在桌子前坐一天是经常性的事情。当然,根本性的来说是我不喜欢出门的缘故,“门”这个东西对我的一生来讲都是意义非凡的东西,无论只是抽象性的比喻还是现实世界中的那道门,踏出那道“门”都需要一定的勇气和时间予以自己考量,是否有必要走出门,哪怕必要略大于不必要,我也会选择不必要。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很少出门,自小如此,长大后更是变本加厉,可以好几个月待在屋子里什么地方也不去,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某种程度上是新奇和陌生的,也可以说只有待在屋子里的时候我才感觉得到十足的安全和自在。我待在房间里的时候通常也没有做什么特别好混时间的事情,看电视,报纸,或者看着天花板发呆,站在玻璃窗前观察外面的情况,收拾收拾屋子,实在无事可做就来回的走动,听见什么声响就会立马好奇的打探观察。小的时候我通常做的是看报纸和听见什么声音就立马去观察,长大后就变成了发呆,无论什么地方都可以立马进入状态,说是发呆,又不如说是思考,但具体的又没想些什么事情,但又什么都想,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想,对我来说,时间总是充裕的,从来产生过紧迫的感觉,从来的都是希望时间快快流逝。

后来我发现这是一种很可怕的事情,有些本属于人的鲜活的东西依附在了房间身上,也就是说人反而像是死物。但无所谓,我习惯于此,并不觉得没什么不好。我不喜欢指责别人,也不愿别人指责自己,如果我不接受这些,哪怕他说的正确,我也会认为他是一个很讨厌的家伙。对于那些沉迷于做他人指路明灯的家伙,我素来瞧不起这类人,有时想想都觉得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连我自己都感到奇怪,也不晓得这恨从何来,只要看到那些开个人演讲会、访谈、研讨会、签售会的人,我都会觉得这些家伙虚伪做作之极,每当看到这些,我总是摇头叹息,但说一句指责他们的话都觉得会浪费自己极大的精力,任他们叫嚣去吧,不管这些人怎么吵,怎么闹,都和我无关。

我不晓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样一种声音,无论是作家还是诗人,学者还是身边形形色色的人们都在说:“你要同外面的世界多接触,多看看,多走走。”

这很符合小文青们的想法,于是市面上关于“人和流浪”的书籍宛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文艺”这个词汇在中国的理解始终过于肤浅,大家都只是动动嘴皮子,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种对生活的意淫,话倒是一点没错。

房间外面的世界还是过于华而不实,我在屋子里待了整整一下午,虽然把窗户关的严严实实,但也冷的不得了,我把被褥裹在身上,盘腿坐在床上面对窗户,却在悄悄听着楼下传来的旅客间的嬉笑声以及不时从门口经过故而响起的啪嗒声,每当这时候我的心便不由得紧跟着提起来,我总是能轻而易举的察觉到任何动静,总能从人群找到任何自己想要寻找的那个人,无论这个人站在什么地方,我总是能一眼就瞧见这个人。

直到夜色擦黑时,我才下楼在火炉旁坐下来取暖,炉桌上烤着花生,这东西我还挺喜欢吃,我很享受不参与到任何事情里但又享受在场的感觉,这不是看热闹,而是观察他们对我而言本身就是一件富有乐趣的事情,旅客们自在的打麻将,也不管他们输赢,也不关心他们聊些什么,举止何等粗鲁,场面又何其嘈杂混乱,店家在柜台那边低着头不知道发什么呆,有只猫顺着柜台钻进后屋,火炉上的水壶呼呼响的声音,我都不想和任何一样事物产生交集,坐在火炉旁悄悄观察就好,他们如果有什么滑稽的举动或事情,我也能及时发现,有时由观察得来的感受远比参与到其中要更为精准。

不论什么,我现在习惯了同他们保持距离。

姜央问我一天都没吃东西么?

我说没胃口。

“要赶着回去么?”她问。

她这么问,让我忽然想起《Train Leaves Here This Morning》里的一句歌词——“我不知道自己该搭乘哪一班车”。

“这倒不是。”我说。

“我一天都没看到你,但我晓得你在房间里,有几位客人凑不齐人数,本来准备叫你下来打麻将,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我好奇的问,“之前不是一直够的么?”

“有几位客人出去踏青了。”

“冬天还没有过去呢,再说我不会打那玩意。”

姜央笑说:“现在连欧洲人都学着打麻将呢。”

“这么说你也常玩咯。”

“应付交际嘛,你又不是不晓得这个国家的特点,样样都是人情世故。”

“说得对,我父亲很爱喝酒,逢人就喝,这也是他应付人际交往的一种方式,还有见人就递烟之类的,大学刚毕业那会,我姑姑安排我进铁路上工作,在饭桌上就不停的敬托了关系的人,这就是这个国家的特点呐。”我不由得感叹道,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自觉中谈起了往事。

“这么说你在铁路上工作呐?”

“后来辞掉了。”

“不喜欢?”

“简直深恶痛绝。”

“成见这么深呐?”

她这么说倒让我怀疑起自己来,我叹了口气说:“大概是这样吧。”

“现在做什么呢?”她问。

“和你一样嘛,做些活下去的事情。”

“瞧你说的。”

“怎么了?”

“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

“因为很多人都是这样说的。”

“大概是吧。”姜央回答说。

“下雪了!”不知道谁说了一声,我和姜央一同回头望去,屋外果然飘着熙熙攘攘的雪花。

“说不定是最后一场雪了。”姜央若有所思的说。

一抹悲切的情感在我心里升腾起来,“现在几点了?”

“近七点。”

“这场雪不会持续太久呢。”

“不知道。”

“河谷离这里多远呢?”我问。

“十分钟的路程。”

我对这场雪感到一阵惆怅,也许是因为自己一贯多愁善感,故而惋惜于它行将消逝,我猜想河谷那边又是另一番雪景。

“我出去看看。”我说。

“去哪看看,你想去河谷那边?”姜央追问。

我忽然想起童年的那场雪,“对,我想去看看。”

“太晚了,什么也看不见。”

“那有什么,完全感受得到嘛。”我说。

街道上响彻着轻微的淅淅沥沥的声音,因为灯光的缘故,反而有些看不清雪花,但是离开村子后,景色顿时豁然开朗起来,雪色似乎映亮了远景,山峦沉浸在夜色里,只感受到一股苍茫的暮影,我产生一种黎明将至的错觉。雪势不算太大,大概形不成气候,但对我却有种吸引力,这是一种奇怪的心理,我追逐着雪景,却不知道是何原因,好像只是为了多看几眼,自己惋惜于这些易于消逝的景色,又似乎在这其中寻求什么慰藉。然而这些猜想都不足以诠释自己内心的苦闷,也许只是这场大雪单纯的勾起自己多愁善感的情绪。

那些雪粒消逝在夜色里,似乎还未完全落到地上就已经消逝的无影无踪,走了一会儿,一阵河水流动的声响传来,马路上视线不好,于是我爬上旁边的山丘,看不到河水,但是就在前方的山脚下。我毫无顾忌的在地上躺下来,身体顿时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泥土被雪水浸的湿润了,但是以这样一个姿态欣赏雪景却少有人可以感受到是多么有趣得事情,雪粒掉在脸上,冰凉凉的,又有些痒,眼睛也不能完全睁开,像是下雨时一样只能眯着眼,不是还要快速眨巴几下,以免雪掉进去。只有待雪临近眼前时才可以捕捉它们的身影,它们像是突然由眼前冒出来的,然后又一下子消失不见。夜空漂浮着惨淡的阴云,所幸没有风,所以峡谷里安安静静的只有河水流淌的声音,四野寂寥。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来,浑身紧绷的肌肉也不禁跟着松弛,感觉似乎彻底和什么融合到了一起。

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声,我警觉的竖起耳朵细细聆听,一如往常的猜测是什么人由此路过,可以确信无疑的讲那是人的脚步,无论由下脚的力度,声音,还是频率来说,那声音若有若无,我猜测可能是与这个人脚下踩的东西有关。如果踩在泥土上是什么声音也没有的,不过一会儿又响亮起来,那是踩在了积雪上,因此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甚者由于步子迈的低,有时还会踢到石子。那声音忽然近了,然后消逝不见,但是旋即忽然仓促的加快了频率,像是朝我来了,我正考虑是不是要站起来,那声音又消逝了。

“喂!”

我一听到这声音,就打消了站起来的念头,反而安安心心的继续躺着。

“我还以为是什么动物呢。”

“人就是动物嘛。”姜央说道,然后走到旁边来站着,我侧着脑袋,她戴了围脖,连手套也没有落下,那张脸像田坎上的积雪似的白净,我没由的感到亲切。

“这样子很奇怪吧?”我问。

“我以为你饿晕了呢。”

我泛起微笑,“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说。

“怎样一个人?”

“说不出来。”

“不按人的想法来?”

我点头赞同,“你说的对,这比躺在床上要让我感觉心安,也比躺在恋人怀里要舒服,再没有比这让我更开心的事了。”

“你今天明明在屋子里躺了一天嘛。”

“我一直坐在床上听楼下的动静呢。”

姜央惊讶的问:“干嘛呢?”

“就是觉得舒服。”

“起来啦,会害病的。”姜央蹲下来望着我说。

“你何不如也躺下来试试,世人都习惯了站着看雪,像这样躺在雪地里看雪,风景大不相同。”我舒了口气,“快要和雪一起融化了。”

“我躺不下去。”姜央摇头说。

“我理解。”我说,心里随着泛起一阵哀愁,“你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姜央沉默,她在雪地里坐下来,我猜这应当是她某种形式上的回应。

“你跑着来的?”我问。

“恩。”

我俩看了一会雪就回去了,实质上是雪停了以后才走的,才不过下了一个小时。

“又要再等一年了。”我说。

“就是不断有所期盼所以才叫生活嘛。”

“好冷,我们跑步比赛吧!”

“自寻死路嘛。”

姜央奔跑的脚步震落了树叶上的新雪。半夜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线路顺通了。”姜央提高嗓门说道,借宿在旅馆里的旅客确实已经开始收拾行囊往火车那走去。

“火车那边来人了?”我问。

“恩,说是后面的线路顺通了,火车要原路折返。”

我收拾了一下行李,跟着旅客一同往火车那边走去,可是走到油菜地里时忽然发现,一朵朵冷艳的黄色小花几乎都绽放开来。我站在油菜地间不知所措,像是迷路了一样,火车门边的列车员大声朝我叫嚷,示意我抓紧时间上车,然而我幕由对那列火车产生了抵触感。

“先生,请抓紧时间了!”列车员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我却浑然像听不见什么似的。没法,那列车员只好朝我跑过来,“先生,车就要开了,走吧!”

“回哪里?”

“原路折返!”

“抱歉,我不走了,请回去吧!”

列车员无奈的跑回去,又回头张望了一会,列车门终于嘭的一声合上了。火车缓缓加速朝上行方向驶去,油菜花随着火车的风浪摇摆着,我回头看向旅馆,在马路上立着一道人影,由那娇小的身影不难判别出她是谁。那风越发的凛冽,在列车尾消逝在夜色里的刹那,一朵花瓣悠悠荡荡的坠入田地里,凄冷的夜色里顿时死寂无声起来,但是冰柱摔碎的清脆声音却不时传来。然而苍茫的天地却让我举足无措,我站在生机勃发的油菜地里失魂落魄似的心想自己为何要留下来啊?眼前的夜阑景色变得极为生疏起来,错过了回去的自己现在哪里呢?

姜央跳下马路,两只手臂张开维持着平衡由田坎上跑过来,她的呼吸有些不均匀了,胸口大幅度的起伏着,她问:“你怎么不上车呀!”

“那是回去的列车,我要留下来。”我说。

“胡说什么,我们回去吧!”

“这是真心话。”我辩解道。

“我没说不信嘛。”

我闻言反而没话说了。

“这样子就只能转乘客车了,不过还有好几天呢。”姜央走在我前面说道。

“不介意等等。”我说。

“早晚都要走的,何必嘛。”

我心想自己方才究竟是心硬还是心软了啊。

“你瞧,油菜花不是都开了嘛。”我说。

“昙花一现而已。”

我沉默没说话。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心想自己难道是因为姜央而临时改变了主意,在自己的内心,到底还是藏匿着活下去的希望吗?有种强烈的悔意在我心里弥漫,因为这个决定违背了我真正的意愿,说到底还是对那虚渺的情感怀有某种幻想,莫不如说还存有对生活的意淫,如同《知了的决心》这部小说的出世。从自己对姜央心生好感开始,其实自己的内心就已经悄然产生了变化吧,说不定早早打定主意,线路顺通后就会留下来,但自己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一种强烈的羞耻心折磨着我,整晚的翻来覆去没有睡觉,自己最终还是像条落水狗一样跑到人们的脚跟前讨他们欢心了呀,尽管对情感的需求远没有这么下作,世俗并不会使情感的高贵受到玷污,但那只不过是种徒劳罢了,对亲密之人的无所适从以及对情感的若有所失让我心灰意冷。

昨晚自己临时改变主意说到底又不过是一种飞蛾扑火式的自我毁灭,说好听是求生,可是我已悲观的料想到,那不过又是一种昙花一现的幻想,自己对于幸福快乐的恐惧远大于渴望。直到黎明时我才昏昏沉沉的睡过去,晌午时被敲门声惊醒,我甚至冒出自己假装不在屋子里的想法,但那让我觉得太可悲了。自己的确对姜央产生了抵触的心理,但我是个要强的人,绝不会把这些表现出来,我装作平常一样打开门。

姜央问:“还在睡呐,真的就一点也不饿吗?”

她还记得我从昨天到现在一顿饭也没吃的事情,我内心的感动越发凸显出自身的可悲嘴脸来。我反手关上房门,和她一起到楼下洗了把脸,然后坐在火炉旁,屋外艳阳高照,温度却不见上升。火炉上的水壶烧的呼呼直叫,大堂里清冷冷的,旅客都作鸟散,倒是烧开的呜呜叫唤着的水壶增添了一点生活的温馨韵味。姜央从后屋端来一碗宽面,她身上挂着围裙,手上戴着袖套,手和鼻尖,脸颊都透着红晕,这样一幅家庭主妇的姿态使那温馨的气息如同食物散发的香味愈发浓郁,我的内心获得了稍稍的平静。

“待会你要和我去找羽毛吗?”她坐下来取掉围裙铺在炉桌上,双手放在上面取暖,姜央的神情在透进屋子里来的光辉下显得尤为动人和亲切,也许那就是一种最朴实的来源于生活里的美丽。

“可以啊。”我说,因为我找不到理由拒绝她,不如说我试图把自己内心蠢蠢欲动的情感转化为纯粹的友谊。

姜央兴高采烈的说:“我上去拿帽子。”

她迈着那阵啪嗒的脚步声飞快的跑上楼梯,然后消逝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里,我不晓得那是少女的一种纯净还是活泼,但就是那样平凡无奇的姿态却吸引着我的目光,也许这就是她常年生活在自然世界所独有的气质吧,而又恰好被我捕捉到这抹珍贵的天性。

她换上一条红色的围巾和挂在脖子上的手套,头发也夹到耳朵根后去了,显露出精致的脸蛋。姜央飞快的跑下楼梯,飘逸的短发像展开的蝶翼似的飞舞着,她奔跑时手臂喜欢微微张开,那是为了保持平衡,也许是她常年在山地间奔跑养成的习惯。油菜花已初具规模,率先为这枯败清冷的世界增添了一抹生动的颜色,也许山上的桃花也差不多开了,但山丘还是一派萧索的景象,春天还不知道有多远呢,倒是积雪已经融化了许多,相比昨日,翠绿的生机悄然在山峦间弥漫开来。

“我不跑了,还是和你一起走走路吧。”姜央跑了一会,待我跟上她之后说道。

“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做嘛,让自己感觉舒服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也要顾及你的感受嘛,不过你真的要走快点喔。”

“我走路向来都很快,就像跳踢踏舞一样。”

姜央低下头避过松枝,恰巧上面有一团雪,我伸手弹了一下,雪准确无误的落到了她的脑袋上,她哎呀了一声,弯着腰拍起头发来。

“这样的天气,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了。”我伸着懒腰感慨。

姜央捡了颗去年的松子砸在我的肚子上。

“完全是挠痒痒嘛。”我嬉笑说。

姜央自顾自的往前走了。

“像这样子漫无目的的找呀,如果能找到锦鸡的窝,说不定机会要大一些。”我跟在后面说。

“那也很困难嘛,谁知道它把窝安在什么地方了。”

“这个你应该很了解嘛。”

“凭缘分嘛。”

“不如说是运气吧?”

“看你怎么理解嘛,运气可以解释为缘分,缘分也可以解释为运气啊,没这个缘分,没这个运气,一回事嘛。”

“找这个有多久了呢?”我问,忽然发现一株孤立在林子里的桃花已经绽开粉红的花朵。

“七八年了,母亲去世后就迷上了,有一段时间父亲还以为我疯了呢,于是就把我关在屋子不准出去,我就翻窗户从二楼跳下去,有时被我父亲发现了,我就拼命的跑,难以置信吧,他居然追不上我,说起来也是好笑。”

我听了大为惊诧,想不到竟是因为这个原因。

“说不定是故意放你走的呢。”

“是啊,不然怎么会连一个女孩子也追不上呢。”姜央点点头。

“说起来今天怎么没看到他呢?”

“有事情就出去了嘛,我本来想一大早就来的,想着把你一个人留在店里岂不是太无聊了,我等到晌午也不见你起床,你昨晚没睡好吧?”

“天亮时才睡着呢。”

“有心事?”

“不算心事。”我说道。

“但却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有些惊讶,心想自己不经意之间已把内心的苦闷挂在脸上了吗?

“这你也晓得?”

“你昨晚说的话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嘛。”姜央回过头望着我说,我一下子止住脚步,有些心虚起来,“那是很正常的话嘛。”

“既然要回去,干嘛又要留下来嘛,都走到那一步了,就应该跟着列车员上车嘛。”姜央边走边说道,我心虚的更厉害了,她发现了什么呢?自己可从未向她表露过那种情感呀,难道是因为昨晚自己没有上火车,所以在那一瞬间暴露了自己的企图,尽管自己没有意识到为什么最后要决定留下来,但是自己回头的举动是不是已经说明了什么呢?昨晚自己回头时也发现了姜央目送的身影,想到这里,我忽然有些不安。

“那火车是折返回去的嘛。”我辩解说。

“哪有人像你这么想的。”

“我说了怎么让自己感觉舒服就怎么来嘛。”

姜央闻言回头挑着眉毛说:“好啊,那你可要跟紧咯!”

语罢,她在林子间灵活的像只兔子似的跑起来,我大吃一惊,连忙紧跟着追了上去。我们跨过沟壑,又越上山丘,林子里的鸟惊起一片,叽叽喳喳叫着飞向远方,跑了一会,姜央停了下来,兀自在一棵银杏树下坐着休息。

山峦透着一股尚未褪新的葱绿色。

我走过去在一旁坐下来,地上还很荒芜,松枝和银杏树叶交互重叠在一起,但有些树木的枯枝烂条已经开始抽出新芽。

“你大概以为我在西南大学教体育的吧?”姜央擦拭着额头上汗水问。

“我还以为你是学生呢。”

“总之你留下来就是不对。”

“那你也不应该出来嘛,要是我回头没看见你,说不定就上火车了。”

“骗人,那会儿火车已经启动了。”

我醒悟过来哑口无言,又辩解说:“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等客车一到这儿我就走了。”

“回哪儿?”姜央把手指张口仔细的梳理着头发问。

“从哪儿就回哪儿去嘛。”

“你看你嘛,要是昨天上了火车,说不定还能赶其它车子回去过新年。”

我打了个哈欠。

“瞌睡来了?”

“昨晚你发的那通脾气,害我整晚没睡着。”

姜央往阳光照射的地方移动了一下身子,她仰起头对着太阳闭着眼睛取暖说:“我那会儿气的不得了。”

“说的那么严重。”

“严重说不上,总之就是生气。”

姜央反复强调昨晚她很生气,然而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呢,我摸不着一点头绪。

“那你也不应该跟出来,说不定我没脸回去,就到别家投宿去了。”

姜央闻言睁开眼睛,眼神有些迷离,那是在日照下的特有神情,她望了我一眼,又合上了眼帘,我心想她也心虚着呢。

“不过就算回去也赶不上其他火车了,年年都是这样,我也习惯了。”

“年年都是这样是什么意思?”她问。

“过新年嘛。”

“为什么呢?”

“回不去嘛。”

“因为什么原因咯?”姜央追问。

我看了她一眼,还闭着眼睛呢,我凝望着她说:“行程被耽搁了嘛。”

“说来听听嘛,正好晒晒太阳。”

“就像讲故事给你听一样?”

“恩,要是好听说不定我也会讲给学生听呢。”姜央泛起笑意,可能因为她闭上了眼睛,我反而觉得很轻松,心灵的门户悄然裂开了缝隙。

“我七八岁的时候就去和爷爷一起生活,之后就鲜少回家了,也很少见到双亲,他们在其他省份做不赚钱的工作养家,更别提说过新年了,新年是什么,没有感觉,只不过是时间的流逝,同以往那些普通日子也没什么不同,只是餐桌上多了几个菜,夜空里多了几簇烟花,自己又长大了一岁。稍大一点,上了大学以后,假期又要忙着打零时工,就更没时间回去了,毕业以后又要工作,恰恰又在铁路上,过年就更没奢望了,后来工作辞掉以后,反而又害怕过年了。”

“怎么会害怕呢?”姜央睁开眼睛问,我悄悄的把目光投向其它地方,一只蝴蝶钻进树叶后消失不见。

“有什么东西不见了。”我盯着那片树叶说道。

“说清楚嘛。”

“说不清楚。”

“说不清楚就是不想说,这是许多人惯用的伎俩,在说不清楚和不想说之间他们选择不想说,怎么会说不清楚呢,可能只是还没有确定,所以就用说不清楚来搪塞自己,你就是这样的人。”

我闻言觉得好笑,“你就那么确定呐?那你说昨天你怎么跟出来了?”

“你先说为什么不上火车?”姜央再度闭上眼睛,身体在阳光的照射下缓缓舒展开来,好像要融化的雪糕似的。

我想个折中的办法说:“那我们都不要说了。”

“你瞧,就是不想说。”

我忽然意识到姜央娇柔的外表下藏着一个强势的灵魂,也或许只是她单纯的心直口快。我沉默下来,但她那番话却让自己久久不能释怀,姜央描述的很准确,我常常要说什么话的时候因为不想说而作罢,这和自己不苟同于那些文学作品,甚者和文学沾边的文章时的心情是相符合的,无论自己打算对此予以反驳还是破口大骂,最终都因为不想说而作罢。甚者在表达自身的情感诉求,倾述苦闷之类时也如出一辙,我统统都不想说,一句话也不想讲,但并不是代表我无话可讲,我总是最大限度避免把这些话说出来,从某种程度上,我将其视为自己的秘密,尽管那算不得什么秘密,顶多只是些心里话,但我也不愿讲。如果我控制不住自己说了,事后看来我也会认为那只是发牢骚而已,除此之外毫无益处——都是徒劳而已。

因而我也在极力的避免和秋原先生那种特别能说话的人接触,这类人巧言善辩,忠于自己的想法,立场坚定,谈话间很容易被带入他们的事先设下的陷阱里,像我这类并不精于说话的人很容易落入其中,再者我一向喜欢顾虑别人的想法,所以无形间就率先败下阵来。我不同人争辩,甚者少言寡语,在某种程度自己认为沉默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同样的也在于我不喜欢说一些用不上的废话。

姜央昨晚因为什么原因跟出来,而我为什么在最后关头放弃了上火车的念头,我不阐述得缘由是出于恐惧,姜央不说大概在等我先说,这是大多数女孩的心思。我现在重蹈覆辙,都是因为昨晚那个愚蠢的决定。

我俩晒了一会太阳,又继续漫无目的得寻找锦鸡羽毛,说是寻找,不如纯粹说是碰运气。

“这么说你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不对,你那也不算单亲,准确来说应该是从小寄宿在爷爷家里对吧?”姜央谈起我的身世。

我点头。

“有什么东西不见了,是来自长辈的关爱吗?”

“毋容置疑。”我说道。

“不过你在害怕什么呢?”

“和他们生活。”

姜央惊讶的站住看着我,“你竟害怕和自己的父母生活?”

“不仅他们,每一个爱我的人还有……”我停顿下来,抬起目光来与姜央的视线交汇,此刻,自己的目光究其是深情款款还是无助求怜呢?我快要把自己浑身心都融入到姜央的眼眸里,那清澈澄净,倒映着我身影的眼睛里,“还有我爱的人。”我说。

“傻瓜,说这种话干嘛。”姜央垂下眼帘,继续往前走去,我没说话,走了一会儿,她似乎冥思苦想无果,又继续问:“不过为什么害怕和他们生活呢,因为少了长辈的关爱?”

“我想应该不是,我不知道啊。”

“连自己也不晓得么。”

“老说这些干嘛,我不喜欢谈这些,你老抓着这个话题不放。”

姜央摇头,“现在不说,将来你还是会和其他人说,哪天你结婚了,就会和你妻子钻进被窝里说。”

我轻轻笑了一下,“说不定是因为那时候才搞清楚嘛,更何况如果我搞清楚了这个情况,说不定就更不会说了。”

“所以昨天没有坐回去的火车,都是你的借口啦。”姜央边说着边把围巾松开来,露出天鹅颈似的雪白脖子,气温的确暖和了许多。

“怎么会是借口?”

“因为你害怕回去嘛。”

我闻言顿时产生了一种自己正在节节败退的感觉,姜央的聪慧出乎预料,难道因为她是教师的缘故,因而总能精准的发现问题所在,意识到这一点,我不禁辩解道:“虽说是这么回事,但绝不算是逃避的借口,哪怕现在不回去,过后还是会回去,所以我根本没必要找什么借口嘛。”

“那就是因为别的原因留下来了嘛,对不对?”

我张口结舌,旋即释然的笑了,“你没瞧见地里的油菜花都已经绽放了吗?”

“这番话有点耳熟。”姜央停下脚步思索道,“是了,那个把书落下的老作家也说了大概这么一句话。”

“老作家还看张爱玲的书?”我调侃说。

“他来这儿时情绪失意的很,什么地方也不去,每天在楼下边晒太阳边看那本书,但是心思根本没放在上面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会发呆,一会儿看书,有时还拿笔记下来,我就问他为什么来这儿,这个人脾气倒是很温和,戴着副眼镜,地里的油菜花都开了,他说。”

“可悲的家伙。”我叹了口气,感慨道。

“哪里可悲了,说不定只是触景生情,你看,他就是不想说,你和他一样。”

我听了置若罔闻,避免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我不是针对他,而是说像作家这类群体。”

“你对人家有成见呢。”

“成见?这可不是成见,你看那些作家,个个文采斐然,才情艳艳,作品的见解也是无可辩驳,可是你只要想想一个快饿死的家伙还在奋笔疾书一部关于美食的书籍,甚至说一个人格卑劣的家伙却在书里为正义呐喊,不善言辞的人在书里妙语连珠,一无是处的人在书里化身英雄。唉,你不觉得这些人很可悲嘛,那些作品都只是一种意淫呐,假的很。”

“精神追求嘛。”

“对,精神上的鸦片。”我说道。

“你内心有点狂躁。”

我意识到自己的确陷入到一种狂躁的状态里,我眺望了一眼远方,葱绿的山腰上裸露出雪白的岩石,在日色下显得尤为刺眼,似乎像是积雪还未融化。

我缓缓说道:“对讨厌的事物谁还会有个好脸色。”

“谁说的,有些人脾气就好的不得了,对不喜欢的事物也心平气和,坦然面对呢。”

“圆滑做作,其实心里不知道有多讨厌呢,脸上却还摆着笑脸,这类人最虚伪了,正常人就应该有七情六欲嘛。”

姜央高兴的回答说:“对,人就应该有七情六欲,那你少了什么东西?”

我发现被自己那番话堵住了口舌,顿时惊诧的不知道如何回应。

“今天是不会有什么收获了。”姜央深吸了一口气说,我闻言禁不住一阵惆怅,自己的内心似乎隐隐的不愿她空手而归。

“我们慢慢的走回去吧。”我说道。

“来的时候不也是很慢嘛。”

“那就再慢点,走到太阳下山才好。”我抬头看了一眼悬在西南方向的太阳说。

回去时,发现桃花已经绽开,但山丘还凸显一派颓废的气势,使人产生一种春天还远未到来的错觉,那些粉色的花瓣倒像是成千山万的粉蝶栖在枝头上的奇景,象征着春天的绿意盎然还没有展露倩影,抢先夺人眼球的桃花孤立的身影反而显得有些单调和格格不入。但是因为身旁女子的存在,似乎又变得应景起来,虽说寒意还未彻底挥发,这抹春意也还弥漫着令人伤怀的凄美,但我的内心却始终被什么温暖着。

日光冷冰冰的,褪去鲜亮的阵仗转而越发深邃厚重,红艳的霞光由天边漫延开来,渐而将远空渲染在一层淡淡的夕晖中,山峦之巅沉浸在日薄西山的凄美余韵里,河谷则隐匿在阴影的笼罩下,向阳的树梢金灿灿的,底部却一片黝黑,反倒是油菜地里鲜艳的黄色小花展露着强劲的生机。

一股勾人遐想前程往事的感伤气氛渐渐扩散开来。

我有些昏昏欲睡,只不过靠在床上歇憩一会的时间,夜色已经悄然降临,淡蓝色的夜空清清冷冷的。姜央刚洗完头发,围坐在火炉边取暖,她脸上挂着疲惫的神态,屋子里有种说不出的难以忍受的死寂,姜央不知在想什么,她望着屋外失神了。我站在走廊上静静的打量她的神态,也不由得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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