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7730900000003

第3章

“你不要老站着楼梯口嘛。”姜央头也不回的说,我回过神来,心想她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于是慢腾腾的走下楼梯,一股清淡的发香飘来,“在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呢,这种时候你平常都在做些什么?”姜央问道。

“无事可做,大概和你一样发呆。”

“一个人生活吗?”

“是啊,从来如此。”

“从来如此。”姜央复述了一声,“这话说的真有含义。”

“就是说一直很无趣的生活。”我解释道。

“一定寂寞的不行吧?”

“都是一样的嘛,寂寞的人到哪都会感到寂寞。”

“所以才会有男人和女人嘛。”

我点点头,把手掌放在炉桌上,一股暖意顿时在躯体内弥漫开来,“两个寂寞的人碰到一起就刚好把寂寞抵消了。”

“那你遇到那个寂寞的女人了么?”

我抬起目光望着姜央说,“我认识的女人都不寂寞。”

姜央笑起来说:“没哪个女人会说自己寂寞了。”

“上了年纪就会了嘛。”我打趣说。

“那是离婚女人才说的,两个人生活怎么会觉得寂寞嘛,不过要是一直过着无趣的生活就说不准了,同你生活的女人会不会觉得寂寞呀?”姜央凝望着我问,她问这番话是有目的得啊!

“见不着我的时候也许会。”

“那怎么一直一个人生活?噢,我想起来了。”姜央恍然大悟,我沉默下来,她思索了一会,又说:“不会长久的。”

“什么不会长久?”我问。

“你的那些想法。”

我听了心绪渐而颓废起来,“最直观的解释就是要活下去,所以要改变那些想法嘛。”

“晓得还说那些话。”

“谁晓得,不要往心里去嘛。”

“说话的人漫不经心,听的人心潮翻涌。”

掌心的温度逐渐滚烫,我收起手掌,姜央的话充满了暧昧的意味,甚至本身就怀有一种真挚的情感,但也许她只是阐述了一个存在的事实,我不确定,但却浮想联翩。我失语了,不知道怎么回应她,我意识到自己在她面前已经不知不觉吐露了心声,不经意间暴露了那些长久被埋没于内心的秘密,这不是我一贯的风格,我不喜欢谈及过往,尤其是和自己密切相关的,哪怕我总是想起那些事,但我不愿被任何人晓得。如果一旦被人发现了一点端倪,我就感觉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内心羞耻的不得了,一旦发生那种情况,我整个人的举止神态会一下子变得僵硬无比,一到那种时候就特别想大哭一顿。但我总是咬着牙,或者用所谓勉强的笑容回应,内心却觉得无比的绝望,于是便再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我望着姜央,不晓得要说什么才好,但是此情此景又总不能什么也不说,我无法忽视别人的话,甚至为了照顾别人的感受还会没话找话说。现在也许是种机会,假设我说些调情的话,说不准能打开一个新局面,然而那种恐惧渐而浮上心头,我几乎涌起落荒而逃的念头。

我盯着掌心,幕由抬起目光望着姜央说:“傻瓜。”

这句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姜央直笑的身体轻轻发颤,那完全是一副好像听见特别好笑的笑话而展露的笑容。

“干嘛笑?”我问。

“傻瓜这个词语很好笑。”

“所以我说的一点没错嘛。”

“一个男人什么情况下才会跟一个女人说傻瓜这种话啊?”

“什么情况下。”

“无可奈何的时候。”

“为什么?”

“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嘛。”

我暗自思索,也许是“傻瓜”这个词语过于暧昧。

“你是晓得的?”我问。

“女人的心思细腻着呢。”

我过分的关注姜央,反而忽略了她身为一个女人对男人的情感拥有敏锐心思的事实。

“那你说说看嘛。”我说道。

“说不清楚。”

我浮起笑意,“不想说吧。”

姜央伸了个懒腰,她身体里传来一阵筋骨舒展的声响,“昨晚的事情都还没说呢。”

“不是约定好了不说么。”

“对。”姜央点头,“其实完全没必要说嘛,就是好奇。”

“那有什么好奇的,要是还有一同留下来的旅客呢?”

“就一点不会了。”

“这倒也是,大家都盼着回去过新年呢,谁会在那种关键时候做出那种愚蠢的行为呀,换做是我也会觉得奇怪。”

“愚蠢说不上,就是有些怪诞,谁会像你一样大冬天躺在雪地里嘛。”

“所以我和那些人是不同的,别人站着看雪,我偏偏要躺着,别人都坐火车走了,我留下,这也算一种反叛精神吧,现在好多人不都是在宣扬这种反叛精神嘛,不按常理来。”

“那跟一个人的生活经历有关吧?”姜央伸手撑着脑袋问,她的疲态愈发浓郁,上眼皮好像使尽浑身解数也要越过目光的天空同下眼皮合在一起,那多像一对悲苦的恋人呐。

“你累了。”我说。

“是有一点,几点了?”

我看了一眼钟表,“九点多。”

“睡到半夜会醒的。”

我哭笑不得,“瞌睡来了就睡嘛。”

“现在睡觉,总感觉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完,一天不能就这么浪费掉。”

“心里挂念什么呢?”

“是这种感觉。”

屋外响起树梢窸窸窣窣的颤动声,大概是春天的脚步声吧。

“不必管我,你要是累了就睡觉嘛,我还要等父亲回来。”姜央说道。

我这才想起倒是有一天没有见到店家了,“他去哪了?”

“老人生病了,他去看看。”

半夜时,一阵低沉厚重的雷声把我惊醒,睁眼的刹那,一道电光照亮了屋子,借由那一瞬间的光明,发现天空悬压着阴云,风声呼啸着远去,我起床关上窗户,发现街道上透着光,惊诧的心想她这么早就起来了?我走到门边听了听楼下的动静,但只有苍穹里响彻着轰隆隆的雷鸣。我拉开门,赫然发觉姜央伏在炉桌上睡着了,我大吃一惊,门口的地板已经被飘进来的雨浸湿。我披上外套走到楼下,轻手轻脚的把大门合上,火炉冷冰冰的,仅残留一抹余温,姜央睡的很不踏实,那应当是介于半睡半醒的状态,身子总是隔一会儿就动一下,也或许是长久的弯曲导致发麻了。她的脸庞朝向我,眼角有一道细长的红印,那是压在衣角上留下的,她的眼皮在微微的颤动,细看之下,好像是蝉翼在震动似的。有几缕乌黑发亮的头发垂落在她嘴角,我忍不住伸手悄悄的把头发拨开,却无意间把她惊醒了,“父亲”。

我来不及收回手。

“是你?”姜央蜷缩的更紧了。

“你瞧,你怎么不是一个傻瓜?”

姜央笑起来,“几点了?”

“四点。”我说道,顿了一下,又说:“炉子里的火都熄了。”

“你的手很温暖。”姜央摇头。

她冰凉凉的脸颊使我内心的火热渐而冷却下来,自己几乎快要丧失理智了,我把手收回来,却被姜央抓住,“为什么?”她问。

“想说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

“连我也不确定。”我说。

“我想起你昨天说的话,是因为害怕吗?母亲去世时,我也有过这种感觉,只要一见到亲人就会想起死去的母亲,可那又怎样,一想到将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反而就不害怕了。”

“是啊,决心要活下去的人无所畏惧。”我叹了口气说,这句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未免显得有点可悲,也许正是自己并不打算好好活下去所以才一心想要离群索居,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死亡的向往远超于要活下去的决心。然而这和对情感的无所适从以及亲密事物的恐惧存在着何种因果关系呢?也许正是因为逐渐丧失了为人的特质,所以内心才始终缭绕着对死亡的崇尚,但是自己始终没有下定决心了结生命,说到底还是存有活下去的幻想,然而又因为对情感的无所适从以及亲密事物的恐惧,使自己又无法怀着像夜蝉那样我要活下去的坚定决心。我在生与死之间徘徊,迷失了。

我究竟为何会对人的情感无所适从呢?又为何对与自己过于亲密的事物怀有恐惧感呀?自己为人的特质,为何统统不见了?我像头绵羊似的披着人类的皮囊,极尽巧妙的把自己伪装为一个谓之为“人”的生物,拥有这幅尊荣,外人自然不会对我产生怀疑,他们会同我亲切的打招呼,邀我参加他们的聚餐,甚者交到一两个不错的朋友,只要同他们保持适当的距离,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发现这个秘密。但人不会这样生活,当他们的关系愈发亲密,自然就会发现彼此的一些小秘密,甚者产生奇妙的爱情,然而我是一头绵羊,我晓得这会使我的伪装变得吃力起来,会被人识破。也许他们并不在意,甚者予以帮助,但我该这么开口呀,我不屑于开口,不能逢人便说,不晓得怎么开口,我唯有回头寻觅,捡起碎片来重新拼凑出一个真正谓之为“人”的自己。但我却不屑于这么做,因为生命华丽的衣裳披在自己身上只是华而不实的粉饰,掩盖不了作为绵羊的事实。如此心想,我反而释怀了。

“说嘛。”姜央的脸颊渐渐温热起来。

“你想知道?可我从来没跟人说起过,不晓得怎么说,不知道还好一点,就算说了,过不久也会忘记的。”我思索着道。

“跟其他女人也是这么说的?”

我摇头,“爱或者不爱,都没有说的必要嘛。”

“我想睡觉了。”

我点头,试图抽回手臂,但却惊诧的发觉被姜央紧紧的抓着,她闭着眼睛,不过一会儿又睁开,“睡不着了。”

“我该一早搭火车走的。”我暗自叹了口气说。

“像你这样的人能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

“如果不晓得去哪里,那不如留下来。”姜央抬起眼帘凝望着我说。

留下来——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了,当一个人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的时候,以我目前的境况来看,自己理所应当甚至别无选择。然而我却意识到,“留下来”和“活下去”本质上都代表着自己要卖力的学着以“人”的姿态去生活,我不禁觉得那是一件多么无趣的事情,因为对生命的无感,我并不能彻底改变自己的心性,抱以“活下去”的坚定决心。不仅是要顾及别人的想法,同样的,我向来是一个不愿给别人带来麻烦的家伙,不以“人”的姿态同他们生活,势必给他们带来困惑。我不愿被人察觉到这种端倪,不想被人问“你为什么会这样子啊?”这种话,被人瞧见那副面红耳赤的窘迫姿态是最难堪的事情了,好像自己是一个犯了巨大错误的孩子似的,即使我为自己辩解也是无济于事,正是因为“我就是这个样子”,所以那就是自己的主观意识,以自己的眼光看这个世界,说和自己的想法一致的话,甚至什么都不说。但如果要以“人”的眼光看这个世界,说人话,而且不停的说,对我来说都是实难办到的事情,倒不是说存在何等困难,而是自己某种程度上已经丧失了作为一个“人”应当具备的特质,从根本上来讲,还是在于我对生命失去了念想的缘故。

“也许有这个原因。”我说道,自己留下来没有随火车一起离开,这是个很矛盾的因素,我留下来了,不过倒也说得过去,自己一直矛盾着。

“你就说因为我嘛,因为我!”姜央抓的更紧了,那股声音轻柔的好像飘荡在空山上的羽毛似的坠落到河谷中流进田地里。

我的心里泛起波澜,“那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嘛,唯我留下来了。”

“我就是为这个生气的。”

“你也是这么想的?”

“你呢?”

“我不确信。”我摇头说,“我从没在什么地方长久待过,以前经常不停的搬家,今年在一个地方,明年就会在另一地方。”

“这么说一直过着居无定所的漂泊生活?”

“人生来即流浪,不存在什么漂泊的生活,不过倒是习惯了那样,叫我在什么地方长久的住下来反而不舒服呢。”

“那是一个人的情况下嘛,要是结了婚,有了孩子什么的就不会这么想了。”姜央浮起笑意说,我附和着笑起来,“你想的那么长久,自己连男人的身体都没见过呢。”

姜央流露出羞涩的绯红神采,她略微抬起目光盯着我的脖颈处问:“你同女人上过床咯?”

“虽然睡在一起,可什么也没做,紧张的不得了。”

“但满脑子肯定都在想对方的身体吧?”

“没有,大脑一片空白。”

“那是谁呢?恋人吗?”

“不是一路人。”我说。

“什么叫不是一路人?”

“就是即便上了床有了孩子也不会在一起的人。”

“因为你不爱她们,只是想和她们上床。”

“恰恰相反,我爱她们,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上床嘛也是体现爱的一种方式,表明要把自己全身心的托付给对方。”

“为什么只有一瞬间?”

这话把我问住了,为什么自己对她们的爱只有短短的一瞬呀?恐怕自己从未爱过她们吧,我不由得想起那些已消逝且模糊的面容,忆及起在自己曾在某一瞬间对她们涌现出情感冲动,宛如浪潮翻涌,旋又复于平静。我忽然确信起来,自己从未爱过她们,所谓的爱,对我而言还是一种难以捉摸的情感,倒不如说自己天生对女人怀有的亲切感,反而是为了从她们身上寻觅到这个东西,自己亲近她们,也许纯粹只是为了感受到所谓爱是什么,籍此得到某种情感的慰藉。然而随着彼此的关系愈发亲近,自己便率先开始对情感患得患失起来,而一旦想到就要同某个女孩一起生活,就更加恐惧,因而我总是逃开了。

自己丧失了所谓爱的勇气和自信,不幸之处并非在于生活本身,而是在成长的过程中丧失了和情感的亲密关系,在自己和所谓的勇气与自信之间始终隔绝着一层透明且坚实的膜。

我常常为此悲伤不已,但是自从在叶冢青身上重蹈覆辙以后,自己便醒悟了,倒不是说重拾所谓的勇气和信心,而是连这点幻想通过与女人之间产生情感的共鸣来达到慰藉内心的想法也烟消云散。但是我忽然惊讶的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中又陷入了相似的境遇里,那晚临到关头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决定,答案现在似乎已经不言而喻,自己回头张望,不就是隐隐的期待着什么吗?尽管并不全然因为这个理由所以才留下来的,但自己说到底还是存有愚蠢的幻想。

我内心充满了羞耻。

“因为它易于消逝。”我回答说道。

“胡扯。”

屋外响起噼里啪啦的雨点声,春天的脚步愈发明朗起来。

“一瞬足以永恒了,就一瞬间,爱上一个人的瞬间,它就永恒不灭了。说它易于消逝,也是因为它只有那么一瞬的光阴。”

“一瞬换取一生。”姜央松开了我的手。

我劝说道:“上去睡了嘛,外面下雨了。”

“那是什么声音?”姜央凝神细听道。

“春天的舞步声。”

姜央轻笑,“不是冬天消逝的声音咯?”

我看着她打趣说:“现在是春天了,不信天亮了去瞧嘛,山上的桃花,地里的油菜,河那边的千屈菜统统都绽开了,你往那一站,到处都是春光十色,哪还会有冬天的影子?”

“再有两个小时天就亮了,我睡去了。”姜央带着笑意往楼梯走去,我起身跟上,但她忽然止住了脚步,我连忙收住脚,险些踩住她脚后跟,姜央回头问:“我忽然想起,对你来说,当真躺在雪地里也比躺在女人的怀里要舒服吗?”

“是要自在些。”我点头说。

她往前走了两步,若有所思的望着大堂说:“你这是害怕呢。”

“一早不就说过了嘛。”

“也包括我么,我也让你感到害怕嘛?”姜央投来忧郁的目光,我愣了一瞬,不由得垂下眼帘看着她的脚踝说:“不,你并不让我害怕。”我说着顿了一下,转而抬起目光望着姜央,心想不如就趁这个机会表明态度,以免产生更多的纠葛,“对我来说,追寻所谓的幸福快乐也是遥不可及的奢望,我害怕任何人和自己过分亲密,当我爱上一个人,反而想逃的远远的,不管是亲人,朋友,恋人还是什么人,只要超越了界线,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相处了,不晓得该怎么和他们说话,不晓得该怎样度过漫长的日子,甚者始终无法对他们产生亲密的情感,我唯有沉默以对,但那不是正常的,对亲近的人保持沉默是种伤害,会使他们产生误解,这些都不是我想见到的。有时实在逃不开了,我就唯有以笑示人,当我不晓得要说什么,无法回应他们的时候,自己只要展现这样的面孔,他们最起码也不会觉得我是个冷漠的家伙。但慢慢的,这种笑容好像变成自己用来划清界限的手段,仿佛只是不得已的勉强敷衍了事,我晓得,连这点也不管用了,这种善意的情感也从我身上不见了,我迷失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唯遥远的苍穹里响荡着低沉的雷鸣,姜央望着我久久没有言语,我不晓得该怎么收场了,也只好静默着,但却感到非常的不自在,不禁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失落落的走进自己的房间里。

大概是离街道近了些,风雨声渐渐响亮起来,屋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转而消逝在走廊尽头。天色似乎已经明朗了些,透过玻璃窗可以隐隐分辨出苍穹已经展现出蔚蓝的底色,但夜色尚还朦朦胧胧的笼罩着天地,屋顶露出半截隐约的轮廓,孤寂的气息随着寒气一道钻进屋里来,我心绪杂乱的不知多久昏睡过去。

天大亮后,发现山峦间笼罩着大雾,到山腰处时变得稀薄,继而悄无声息的沉入河谷里,仿佛经受不住自身的重量,少风的春季什么都死沉沉的,但那阵雾吃力的爬上峡谷往林子间弥漫着。树枝上翠绿的新芽相比昨日似乎已蜕变成嫩叶,使得林子浮现着一股赏心悦目的绿意,倒是土地上还残留着积雪,但草芥已经从雪层下破土而出,油菜花又拔高了不少,朦胧细雨悄无声息的滋润着万物,凄冷的气氛仍旧挥之不去。

晌午时店家才回来,他披着塑料雨衣,穿着胶桶鞋,雨衣上沾满了水粒,拎着用力一抖,便像无数死去的蛾子坠落到地上。我们闲着无事,围坐在火炉旁取暖,店家倒是怡然自得,眼睛微微眯上享受难得的清静,鼻梁两侧细长的的两条法令纹让他的神态看起来就像严肃的青蛙似的。姜央盯着火炉上的水壶发呆,她的眼神空洞无神,好像躯壳内的灵魂被人拽去似的,但是她一动不动的姿态反而呈现出足以使人铭记许久的美感,仿佛被定格在回忆里的一副画卷。我一点也不自在,但外面飘着雨,气温反而又比冬季更加寒冷,出于一种原始的本能,我们三人围坐在火炉边不愿离开。

“会打麻将吗?”店家睁开眼睛问我。

“不会。”

“扑克牌呢?”

我点头,店家高兴的让姜央拿扑克牌来。

“你俩换个位置,坐我旁边来。”店家对我说道,我站起来和姜央换了个位置,坐在紧邻店家的侧面。

“玩什么?”我问他。

“最简单的三张牌嘛。”

“多大的注?”

“玩些零钱。”店家乐呵呵的说。

我陪着店家打了一下午,来去输了几百块,四五点时有人来叫去打年糕,店家连说不打了,随那人一起走了。我闲着无事,姜央没有要和我说话的意思,自己就只好百无聊赖的把打乱的扑克牌铺在炉桌上将相同的花色捡出来,就这么彼此心照不宣的等到店家回来。

他端着一个小盆摆在炉桌上,又让姜央去后屋拿了四个碗。

“刚打出来的,热乎着呢。”店家把豆面倒进其中一个碗里,又分了个空碗给我,又说道:“你要是喜欢吃白糖另外给你拿。”

“不必了,豆面合口一点,以前也总吃年糕,没有的时候总惦记着,吃了一口又觉得腻。”

“现在大人小孩都不爱吃这个,不易消化,不过这是过年的传统嘛。”

正说着,外面响起爆竹声。

夜色刚刚擦黑,店家便带上我和姜央去别家做客,直言把我留在旅馆他心里过意不去。席间待客的主家唱起了敬酒歌,我喝了不少当地人自酿的酒,回去时直感天旋地转,心里却又觉得一阵畅快。

店家和姜央送我回来后又折返回去了,姜央煮了解酒茶送上来。

“我以为你又回去了。”我垫上枕头靠着床头率先开口说道。

“都是本家,没有那么多礼数,喝点解酒的茶水再睡吧。”

“都要睡了还喝它干嘛。”

姜央扑到我怀里来哭着大骂笨蛋,那音色纯净的近乎使人提不起一点悲戚的情感,反而引人发笑。

“何必嘛。”我劝慰道。

“你就没有一点和我生活的心思吗?”姜央仰起脸来问,那悲戚的神情使我为之感染,心里泛起一阵哀伤,不由得弯着食指替她拭去泪水说:“那没什么区别,无论和谁一起生活,都只会让我感觉独身一人,如果我们一起生活,我却时常感觉你像一个陌生人,我没有脸面做那种事,也做不到把自己活下去的决心寄托在任何人身上,人人都叫我活下去,可我对活下去要做的那些事情没有情感,我若要发自内心的活下去,就不得不自己去寻觅,靠谁也不行。”

姜央伏在我的胸口悲呛的说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啊!”

这句话几乎使我热泪盈眶,“让我活下去的热情,去爱别人的勇气和自信都被剥夺了,这些东西只要存在我心里,哪怕没有手脚也能坚强的活下去,然而没有它们,生命就只是一个静待死亡的过程,只是为了让这具身体保持鲜活,所谓心或者情感的东西,却早已死了,不见了,那张嘴脸只会在岁月的摧残下变得丑陋绝望,眼神也像条老了的狗一样沮丧,对一些追寻幸福快乐的人来说,人生不会因为他们感触到了幸福快乐的滋味就变成一个幸福快乐的人……我不知道了,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我不要听了。”姜央哭的几乎身体都在颤抖,我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半夜翻身时,我总感觉身上被什么压着,醒来发觉姜央伏在我的胸口上睡着了,连同被褥也被她压在身下,我清醒了不少,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说了不该说的话,内心顿感羞耻不已。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只好把她叫醒说:“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回去了嘛。”

姜央坐起来,眼眶有些红肿,我摸了摸被褥,已经湿润了,尚还散发着余温。我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姜央冷的打了个哆嗦,我催促道:“快回去了嘛,自己的身体可不是别人的。”

她反而起身去把电灯关掉了。

然后自顾自的爬到床上来,我大吃一惊,转而发现她的身体冰冷的近乎像铁块似的,我反倒是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出来了。她在被褥里窸窸窣窣的动了好一阵子,把自己脱了个精光,借着窗口透进来的羸弱辉光,只见她呆呆的看着天花板说:“这话不是你说的吗?”

“什么话?”

“上床是为了表明要把自己全身心的托付给对方。”

“那只是人的一厢情愿,我要是不爱你,你就和那些傻女人一样在作贱自己,没什么人值得你这样做,且也不能改变男人的心。”

“你把我和那些女人看成一路人?”

“被爱冲昏头脑的女人有什么区别么?”

“我不晓得要做什么了。”姜央调转身子,背对着我说,我眼前昏荡的夜色里骤然闪现出一抹莹莹华光,仔细分辨之下发现是姜央光洁的肩部裸露在被褥外,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华映在了上面。

我沉默着没说话,心神沉浸在她肩部的那阵白光里。

过了一会儿,她猛然掀开被褥准备爬起来,我心里一惊,连忙把她拉了回来,姜央的躯体顿时暴露在眼前,她肩头那块白光渐而朝她身体其他部位延伸而去,脖颈处,整个背部的轮廓,臀部,小腿肚子都一览无遗,她的躯体精致的像是粉雕玉琢似的。

我盖上被褥,转而抱住她说:“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事实上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愿意。”姜央抓住我的手臂说。

我心里泛起一阵惆怅,不禁说道:“对,只要一个人愿意,就什么都可以做,努力的生活,赚大把的票子,到任何想去的地方,找个像你这样的女人结婚,可都非我所愿。”

“你想过自杀么?”姜央忽然问道。

“常常这么想。”

“已经尝试过了?”

“是啊,刀子都举起来了,就只需要那么一下子,什么都结束了,不管曾经或者未来是什么样子都不用关心了。”我顿了一下,若有所思的说道:“可是到了那会儿却又被什么拉扯着,心里虽说没了什么眷念,可觉得就这么死了实在过于可悲,活着也实在可悲,在生和死之间我无从选择。”

“如果自己做不了的选择,就交给别人,我可以为你做这个选择吗?”

我闻言愣住了,一下子觉得自己没有了退路,她的步步紧逼,或者不如说这个女子对爱情热烈的幻想,真挚的情感使得没有哪个男人也在爱恋对方的同时能够表以拒绝,爱是热情且沉重的,像羽毛,像铅块。无疑,任何形式的爱对我而言都是难以承受的,我纵然可以自私的享受她所予以我的爱,却不能恬不知耻到无视这个人并不存在于自己内心的事实,对于生存于这世间的人来说,有选择的家伙拥有万千选择的理由,没有选择的家伙连一点选择的余地也没有。

我沉默了。

姜央再次从被褥里爬起来,她穿上衣服,门轻轻的打开,光亮涌进屋里来,不过一瞬间又陷入了黑暗里……

山里的油菜花开了,旅客搭乘客车蜂拥而来,旅馆里一下子间人声鼎沸,客房一时间纷纷售罄,我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到店家那儿把房退了,转手又入住了新的客人进去。

“您这是要走了?多玩几天嘛。”

“耽搁了好几天,该回去了。”

我没看见姜央,心里未免有些失落落的,先前本来打算跟她道别,后来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返程的客车都停在村口,去那儿一路上都是旅客进村,反而只有我一个人往村外走,地势也越发低矮,一株桃花立身于油菜地里。

一块宽阔的广场赫然映入眼帘,许多外来的旅客举着相机围在那里,我好奇的走过去,许多穿着传统服饰的姑娘聚集在广场中央,她们头上戴着精致的银角冠,上身着蓝色布衣,下身着百褶超短裙,宛如锦鸡尾翼似的裙摆由腰间垂落到小腿,现尚还是初春,姑娘们裸露出的大腿冻的像山野间的白茅似的,姜央也在列,她显然精心化了妆,由于个子娇小,所以站在第二排,另有一些男子举着芦笙。过了一会儿,男子们率先吹响了芦笙,乐声活波轻灵,旋律富有节奏,蕴藏在某种穿透力,也许是山峦间过于空旷寂寥,那股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似的。

还娴静立着的那些姑娘在乐声响起的刹那,她们相互伸出手抱着对方的腰肢,踩着轻盈的舞步像是朝恋人款款而来,转眼又分散开来,分作四列,化作一只只锦鸡似的踩起轻快的舞步,她们的手掌时而高举,时而在腰间微微抬起,掌心向下,躯体依靠腿部小幅度弯曲又迅速拉直的动作和力量呈现出令人惊异的舞姿,她们时而散开,时而围作一团,时而排作一列,眨眼间又分作整齐的四列,每列六人。要说先前的舞步尚还凸显拘谨和平乏,还未完全展现出锦鸡舞的活泼热情,在迅速分散变作六列后,舞姿顿时一改往常,她们高举双手,小腿亦侧向高抬,原地转圈的同时,裙摆宛如倒立的彼岸花似的绽开来,姑娘们整齐划一的往后抬起小腿,使人不觉俏皮。

那是南方民俗,国家非遗《锦鸡舞》。尽管舞姿不具美感,却始终洋溢着活泼热情的气息,也许那本就代表了当地人面对生活的乐观心态,姜央的天真或许就是最好的体现。

直到乐声渐渐在山峦间消逝,我才继续往村口走去,金黄色的油菜花给未免显得单调的景致增添了一抹暖色。

返程的客车要等客满才走,等了一会儿,客车才启动,由一座低矮的山丘旁经过,我方才发现原本荒芜的地表上已然冒出翠绿的嫩芽。

“请一定要勇敢的活下去……”

寂静的山峦间蓦然回荡着一阵真挚和哀怨的呼唤,转而悄然逝去,我没有回头,在某种情感的驱使下却不禁热泪盈眶。

同类推荐
热门推荐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迷乱之爱

    迷乱之爱

    “我把欠你的都还给你。”她面无惧色。一声枪响结束了他们之间的纠葛。他的眼眸一片清明,没有任何污浊杂质。他在她的掌心写下一串数字,阳光撒进她的内心。他们在为彼此付出时堪堪错过。剩下的只是他永远的遗憾与追悔。(本文纯属虚构,请勿模仿。)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神道主宰

    神道主宰

    一个默默无闻的现代打工者吕蒙,身带异宝却不自知,浪迹于都市之中以打工为生,无意之中异宝救命,吸收上古神力,拥有想想不到的能力。为追寻疑问,搜寻各种传说故事。探险深山幽谷,各方传说福地。走向天险绝境,海底山巅。在凶险与命运苛刻之中,誓战命运之神,改变命运,为达永生努力修行。在现代都市与蛮荒世界之间崛起。升异界,斗凶兽,战仙魔,勇闯宇宙,独步永恒世界,大战上古神人。凭着一身智慧,外加勤修苦练,一步步走向真神的世界,成为一代创世之主,傲立众神之颠,永恒于宇宙之外。
  • 你给的爱是我心里的不夜城

    你给的爱是我心里的不夜城

    一个每天与网络相依为命的大龄剩女一个已经离异还有孩子大她5岁的帅男如果爱上一个人是一场劫数,那么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更是一场万劫不复然而两个渴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信仰的痴情男女却因为QQ的错聊阴差阳错的认识彼此,走在一起。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该怪时间还是缘分?是命运对他们的蹂躏还是天物弄人?原来有一种爱叫放弃有一种幸福叫流泪看你笑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
  • 兴欣特殊事件调查所

    兴欣特殊事件调查所

    营业执照注册号:529112033181076名称:兴欣特殊事件调查所住所:花桂花园2-2法定代表人:陈果注册资本:一百万元整成立日期:2018年05月20日经营范围:驱邪捉鬼风水算命
  • 快穿宿主是阿飘

    快穿宿主是阿飘

    宿主我们一起去征服星辰大海叭!好呀好呀~新来的宿主笑着说。伪气运之子们,准备好了吗?这个副本很难!这是一个宿主拽拽拽,宠男主的小甜文,有时候可能会沙雕一丁点,小天使们收藏呀~映烛烛有两个人格,主人格是又美又能打,副人格是攻击性爱乱撩傲娇。男主,嗯,小天使们当他是个吉祥物就好了。女主映烛,男主星桓(huan),CP星映~作者简介无能,所以正文可能会和简介不太一样。
  • 最强亡灵

    最强亡灵

    亡灵法师,一个在人印象中鬼气森森的职业。他们骨瘦如柴,整日笼罩在黑色的斗篷之下,没人敢于轻易触怒任何一个亡灵法师,他们是这个世界的禁忌。
  • 吾便是这第一人

    吾便是这第一人

    一切均由异世界的两位尊者下棋开始,到底是命运主宰,还是主宰命运。且看底层小生是如何拯救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