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他逃课我也逃课时,我们就在自习室打牌,坐在桌子上,带着也许会被发现的冒险感。他喜欢听很俗气的歌,或者看电影原声。他买了很多CD,还送过我一盘《花样年华》的原声CD。
有一年新年,我穿戴整齐地等待他的约定,可最后他还是去找她了。
我以为是我胖胖的不够美丽,只配做他的朋友。我嫉妒那个瘦高的女孩,但他说:“你不懂,那只是欲望。”
欲望?
人与人相遇很像调色盘里的颜色:红加蓝变紫,红加黄变橙黄,黄加橙黄便失去自我。不是颜色的错,像一种看似偶然的必然融合。是谁拿着调色盘在画画?是谁不嫌人世间乱子多?
由于我心底压抑的情绪太多,而且极其感性,令他感到害怕、紧张,或者反感。我也觉得莫名其妙,自己那时怎么如此不正常?我会因为一不小心看了黄色电影而大哭一个多小时。其实我大哭这件事发生过几次,有一次是在奶奶家太过投入地看电视,专注一些情节哭了很久。还有一次去寺庙小住和大妈聊起心底悲伤的地方,我竟哭了一个多小时,不知是寺庙的特殊气氛还是怎样。所有尴尬、不好意思都敌不过想哭。还有一次是自己写东西,因为写得太投入而大哭。我不是有意要哭,但每次哭完都很舒服,也许是压抑得太久了吧。
我人生有一次“偷窃”是和他喝咖啡。咖啡馆那块金色的桌布很漂亮,我向来要做好孩子,但这次只想和他一起冒险。我说:“一会儿我先走,你在后面追我,假装我们吵架了。”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我便迅速把那块桌布抽下来,杯子还没动,我假装生气扯起桌布飞似的跑了出去,然后冲他使了个眼色,说:“快跑!”
他赶紧跟着跑,我们撒野般奔了出去,我把那块桌布给他,我们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地开怀大笑。
后来那块金色的桌布被他钉在桌子上再度被人偷走了。
以后如果在哪个饭店看见那种桌布时,我都想笑又想哭。不论怎样,这种偷还是问心有愧的。
至于后来的未来,也许我一定会忘记。我已经开始淡忘……
我以为我的青春挥霍得一塌糊涂、毫无节制,其实大家都不“简朴”。
除了女神,S也是我的好友。话说我和谁都挺好,每天早上我的书桌里都有好吃的,酸奶、饼干、牛奶,其实都是她放的。这种状态持续了几个学期呢。
当时班里有个男生喜欢S,S大晚上和我一起在他家附近的过街天桥上等他,拿着一件她给他买的衬衫,偏要等他出现,可他那天没过桥,我们俩坐在天桥上等了一夜。S不断给我讲天桥上发生的可怕事件,什么有个人被杀啊,什么这里经常出现鬼啊,真是纯心吓我啊。
结果第二天早上,我把衬衫放进那个男生的书桌里了。
这个男生的行为也很火暴,有一天他喝多了,拿一张报纸卷成卷儿,点着了,举着这熊熊大火站在她宿舍门口喊她的名字。那天有流星雨,他们一起散步在操场上看流星雨。我则和很多不同年级的同学站在男生宿舍顶层看流星雨。流星雨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噼里啪啦地下,只是断断续续地有流星划过,记得好像是狮子座流星雨。尽管如此,大家还是哆哆嗦嗦地等着这场雨下完。我望着天空,望着人群,还有操场上散步的“成双成对”,那种单纯的浪漫氛围弥漫在四周,直到流星雨下得所剩无几,才散场。
我、老高、双哥、女神、俄罗斯、廖大妈有秘密基地,就是男生宿舍房顶。半夜没人时从男厕所窗户爬上去,拿点吃的,还拿上录音机,双哥会穿上他自己做的军服,徽章都是锡纸做的,特别逼真。活动内容现在想来有些尴尬,就是畅想未来,望天儿,发呆,闲扯,扯得越远越好,绝不说现实。
我、女神、廖大妈、老孔还结成帮派,叫“四大恶人”。我们四个会一起看电影,遛弯,闲扯。
年少时候的异性朋友很容易发展成冲动型的恋爱关系,但那不一定是爱情,只能算作冲动。所以我们班有一道道“闪电”,恋完了还能像没事人儿一样做朋友。
某人追一个女生追得很紧,追了几年。就像电影《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一样。我在看这个电影时,哭得稀里哗啦的,那时候的我们真的都差不多,而青春竟是这样的一去不复返。
有一天,我们班一个女生在隆福寺街买了件衣服,遭遇摊主的强卖,这可不得了,她回来一说,所有在校的高低年纪学生浩浩荡荡冲了过去。班长一挥手砸了摊主的镜子,虽然手流血了但给摊主一个下马威,接下来大家一起“批斗”摊主,结果自然而知,谁敢欺负我们。凯旋时,大家都乐得不得了,真像打了胜仗似的。
大家都在恋爱,那时的恋爱都很“动荡”,青春的悸动让我们很容易心动,又会轻易放手,或许是青春期荷尔蒙的作用吧。当然,爱情保持长久的也有,就像形影不离的亲人,没有现实具体的生活所累赘,没有太多条件,只是萃取般的情感欢愉。因为那个年代相对保守,网络还没普及,大家的恋爱多数还是安全地牵牵手,一起吃饭,一起画速写……校园里高年级也是成双成对的,别有一番风景,老师们睁一眼、闭一眼。只是,只是,学校那个小世界只是一个驿站。
我扯上别人的故事显得有些“坏”,但我想说的是,早恋的不止我一个。
我们这群人还一起拍了个电影,《诺丁山》山寨版,历时半学期,导演是老孔,女主角是女神,男主角居然是廖大妈,接吻镜头不是借位,是黑灯,拉帘子。电影里需要开车,我们没有,就用三轮儿板车代替,真是十足的山寨。记得《诺丁山》里有一个情节:女主角要撞翻男主角的橘子汁。逗趣的是,大冬天的,隆福街上,女神一撞,廖大妈手里的橘子汁洒在地上立刻结冰了。
在这部戏中,还有老肖出境,他的首演是演女神的前夫,一个知名的男演员。那年头山寨、复拍还不流行,但我们很有热情。我当时还有句台词儿呢:“请问和您合作过的明星,您最喜欢谁?”我:“雷奥纳多·迪卡普里奥。”怎样,我是巨星有没有?
很多故事与细节我都记得,但是你不一定,而他记得的,我又不一定记得,我和他,我和所有过路的人,都拥有相同故事的不同细节,拼在一起算精确和完整吗?我们不是超市里的摄像头,所以会带着自己的色彩去选择记忆,是否都是失真的?我不懂。
F失恋了,我给他打电话。
“难过吗?”我问。
“嗯。”
“你在干吗?”我又问。
“看漫画。”
“你可真笨,老被人甩!”
“嗯,是啊。哈哈。”
“拿个硬币出来,你扔一下,如果是正面我陪你看电影去。”我想让他开心。
“啊——扔了,哈哈。”他笑得有些开心。
“什么啊,什么?”
“你猜——真是正面。”
第二天,我们一起去看了《碟中谍2》,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约会。我记得他戴着一个土灰色毛线帽子,是他姥姥织给他的,他很喜欢。他始终趴在前面椅子的靠背上看,离我很远。
有一天,他拿来一包东西,还附上了一个纸条:“这个是我从小攒的,放你那里保管,如果我们都考上了大学,这个就送你,如果我没考上你考上了,就接着由你来保管。”那是很沉的一个硬皮本,里面是大大小小的国内外邮票。看起来很贵重,我第二天却还给他了。至于为什么?我当时也不知道,潜意识里我只觉得它不属于我,我不要。我在爷爷送我的财产里挑了两个和我们出生年一样的硬币放在那个本子里面。他接过去时,眼里掠过一丝伤感和遗憾。
几年后,和他的朋友聊天,不知怎的提起邮票的事。他说,后来他把那本册子里所有的邮票都分了。就是那年夏天,他们一没钱了就去前门卖几张邮票。回来大吃大喝,或者去打游戏。我心里荡漾出时过境迁却难以磨灭的伤感,是我让他失落了吗?其实即便我来保存也没有可以选择的答案。因为那一年,我们都没考上大学。
成长里的一切并非承诺可以控制,面对膨胀的欲望我们都没有超凡脱俗的清醒,遗失的不是邮票。
青春时的我偏激,冲动,莽撞,爱幻想,完全情绪化,内心常常像一锅粥一样混沌不安,心里关着一只伤人的小怪兽,一股憋闷躁动的情绪,轻狂得一塌糊涂,可以说不是省油的灯。而那时的我又特别像吃了枪药。
那只小怪兽是什么?是压抑住的无处表达的情绪,又不能画自己想画的,是童年的阴影,是成长的不知所措。我不知道了,它太复杂,全憋住了搅和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