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第三日一大早,水源已到,羊皮囊已被装满,圣主让她伺候起床,吃点东西后便一同离开,罗溪玉七上八下的心情总算是镇定了些。
在销金窟三日,整个洞口被守得滴水不漏,无论任何人想攀话拜访都被拒之洞外,其中就有那半面长瘤的老头。罗溪玉一想起他,就难掩身上的鸡皮疙瘩,最令人恶心的人就莫过于他了。
临出发前,葛老将一物神神秘秘地递给圣主。于是,圣主将那条狰狞发亮的黑鞭当成腰带,一截一截地盘于腰间,外面罩上袍子。
当一行人再次出现在石门前时,丁掌柜满面红光地亲自迎了出来,那叫一个热情啊。
“各位没吃早点吧?我已经让人备好,现蒸好的馒头,还有刚出锅的牛肉、包子、美酒,荤的素的,各位看着点,今日我请客,分文不收。”
圣主视若无睹地直走出去,丁掌柜见着他的脸色,笑容一缓,随即便堵了道口,倒是又拦住了,仍面带笑容地道:“各位各位,别急着走,这沙海风大浪大,这些年大家都琢磨出个规矩,出销金窟门之前,无论如何要吃顿饱饭,这样上路才能走得安生些。若不这样,沙海埋成骨,空荡荡的,心里没着没落……”
这脸上的笑容是没错,但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劲了,什么叫风大浪大,走得安生?什么是沙海埋成骨?饿死鬼投胎吗?还要吃饱了上路,会不会说话?
可在这销金窟,着实有几分店大欺客,掌柜的这么说,周围吃饭的人止了声。这么一看,酒桌底下的手还握着刀,似乎随时都要抽出来。
这哪里是让你走得安生些,这是让你不安生地走。
圣主一反之前的冷漠,此时倒是停了下来,拿正眼瞧了瞧丁掌柜,双目微眯,嘴角突然扯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看得人有点瘆得慌。
就在众人紧张时,他竟是一反常态地甩开袍子,就近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那架势绝对不是将丁掌柜放在眼里。他不屑地坐在那里,直接坐着等这位丁掌柜布好局。
葛老暗暗有些着急,但圣主已经坐下,只得将眼神递于厉护卫与十二剑,随坐其周围。
果然不出一会儿工夫,饭菜便上了桌,确实如丁掌柜说的十分丰盛。
葛老一咳嗽,几个黑袍人只拿了馒头做样子。这个时候,怎么能在这里着了道,就是干净的,没针试也绝不能入腹。今天早上大家都吃过了,昨夜剩的馒头及罗溪玉做的咸菜,都吃得很爽口。
罗溪玉这次极聪明地将脸遮得紧,甚至还戴了口罩,不过目光瞅了瞅柜台,却并没有看到三娘子。
突然,一个伙计拎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扔了出来。老者身上穿着破旧长褂,全身有烧灼痕迹,脏兮兮的。伙计有把子力气,单手抓起来就甩了开。老者被摔在地上时,痛哼了一声,随即半天才爬起来,披头散发地似乎有些糊涂了,嘴里只一个劲儿地道:“我的儿子呢,我媳妇呢?我儿子……”
还没到跟前呢,就被人一脚踹到地上,老者顿时萎靡在地,咳了数声,嘴角有丝血迹。可是,他还是不放弃地往前爬,“我有官位在身,我儿子是秀才,你们怎能无法无天乱捉人,我要去衙门告你们……”
“哈哈哈,你听到他说什么了?他说要去衙门告我们!老子还就不怕你告我,我今儿个就坐在这里等着你带人来抓我……”正啃着肉的露臂男一听,顿时撕下骨头上最后一块肉将骨头丢到了桌子上,笑得一脸猖狂地道:“老头,你是不是要找你儿子媳妇啊?我告诉你他们在哪儿啊?他们就在这里,都到肚子里去了,哈哈哈……”
“啊啊啊……”老者听到这里,眼睛都变得赤红,“你们这群丧心命狂的畜生,还我的儿子来,我杀了你们……”说完便踉跄地起身朝那露臂男扑去。
此时的罗溪玉已经吐了。
“呕……”只可惜胃里呕不出东西,早上光顾着伺候圣主和宝儿,加上心里有事儿,担心得根本吃不下,只是喝了碗水。现在一想到自己鼻里闻的味道是人肉的,她真恨不得把胃给吐出来算了。
可是那个老者太可怜了,在他一出来时,罗溪玉就看到了他胸口的白芒。对于她能看到的白芒,她多少已经摸到了规律,是她能够帮助的,才能看得到;超过她能帮助的范围,或者没有什么功德的人就会看不到。可是,老者胸口有小孩玩的玻璃珠大小的白芒,这是个货真价实的好人。他说他为过官,那定是个清廉正直的好官,为百姓做过不少好事。
而他的白芒恰恰她又能看得见,那便是她可以救他,可能获得白芒的机会。要知道这段时间白芒来源只有宝儿了,所以她的白芒数严重不足。宝儿的白芒虽多,但是一次只有一点点飘到她体内,只能勉强维持不疼,不可能有存储。如果一旦有个什么意外事件,或者宝儿白芒不给力了,那噩梦般的心口疼又要开始。
一面是积存功德的迫切,一面又是对老者的悲愤感同身受,如果她能化身为蜘蛛侠,她一定将那些人杀得片甲不留,救下老者。可是她现在手无缚鸡之力,能依仗的只有眼前的这个龟毛圣主。见到老者爬起身向那边冲去,所有的人都在看热闹,甚至脸上连一丝同情都没有,场面是那样凄惨又让人愤怒。
她手忙拉住圣主的衣袖,哀求地看着他,希望他能救救那个老者。现在有能力救老者的只有圣主了,虽然她觉得这个要求对圣主而言太过任性了一点,但是站在正常人的立场上,怀着同情弱者这样的大众心理,至少会帮一把吧……
可是,她却忘记了圣主不是正常人。圣主看了眼周围,最后才将目光放到地上那个人身上,目光不仅没有同情,甚至还有厌烦。她忘记了,圣主最讨厌哭哭啼啼不断吵嚷的人,不管缘由是什么。
他甚至皱眉警告地瞪了她一眼,反手抓开她的手。
罗溪玉求助地看看一边坐着的葛老,葛老视而不见;再看厉护卫,厉护卫本来在看着她,但当她目光移过去,他又低下头,似在看手里的瓷杯,随即刚开口,“圣主……”
“闭嘴!”圣主只轻道了两个字,厉护卫再不敢有下文。
罗溪玉眼看着老者被一脚踹出了三米远,口喷鲜血倒在了门口,忍不住闭上眼睛不敢看,心却在难受地叹息:不是她不救,而是真的无能为力,而这些人明显就是在挑衅圣主,如果这时帮了他,她们一群人是否能走出这里都不一定。
圣主不帮老者,虽然很可能只是因为他不想帮而已,但罗溪玉并不想将他想得那么无情,虽然他确实对无关紧要的人无情至极。
“真是晦气,吃个肉还有讨债鬼,喂喂,伙计呢?人死了就丢出去,放在屋里留着生瘟啊,还让不让人吃饭了……”露臂男大声嚷着。
不一会儿,便来了两个伙计,将无气息的老者给拖了出去。
终于离开了销金窟,一行黑袍人带着黑色的“棺材”在沙漠里快速行走。
“往东南方……”
“圣主!”葛老想出言阻止,既然那三娘子所说的埋伏设在他们必经之路的东南方,那就绕着走,何必要针锋相对。
厉护卫却道:“葛老,无论哪个方向都是一样的……”
葛老只得叹了口气,大开杀戒对圣主抑制胎毒很不利,可是麻烦找上门,连躲都躲不得。
一行人速度飞快,远远看去如驾风而御,不一会儿工夫便蹿出百里。
才到销金窟百里外,突然异变丛生,几十道土包在沙里快速移动,迅速将一行人包围住;接着,一声尖锐悠扬的声音响起,在黑袍人没来得及反应时,一道影子从沙下偷袭而来,一剑刺入了“棺材”中,一转动,整个“棺材”顿时四分五裂,碎成了满地碎片。
此时,停下来的黑袍人却将腰刀拔出来,快速地插入沙内,整个人随之腾空而起。
而这时,圣主却是面露一丝狰狞笑容,一股难以掩饰的嗜杀之意顿时弥漫开来。他轻握住腰间的一段凹处,轻轻地一抖手,一条几丈长的狰狞骨鞭便铺陈开来,在半空中发出猎猎的尖啸。
还未等让人看清,鞭子便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形状,如蛇一般向黄沙之中钻去。数瞬后圣主将鞭子一掀,顿时黄沙满天,沙下连声惨叫,腰斩头落的尸体碎成几段,天空随黄沙下起了血沙雨,染红了沙漠。
此时,罗溪玉却正在黑乎乎无一丝光线的“棺材”里,她真是有些后悔当初用棺材来形容这抬人力轿子。
如今它果真成了棺材,而自己正躺在里面。哦,不,是坐在里面。不管是躺着坐着,总之此时,她连同“棺材”都被埋在了地下。
一开始只是覆着薄薄的一层黄沙,还有一点点光线,可是沙海的风那么大,每一刻覆着的黄沙就涨半尺,半个时辰涨了三尺沙。
黄沙已经将整个“棺材”埋了起来,真成了名副其实的棺材了。
厉护卫出的主意太馊了,不知道过去多久,总之她在这里已经坐到腿麻,“棺材”里的空气越来越少。因为沙子的挤压,整个“棺材”偶尔有咯吱咯吱的响声,但似乎并不严重。对这个“棺材”的质量,罗溪玉还是勉强相信的,毕竟一路上装载那么多东西都无事,也没见损坏,短时间应该不会塌陷。
她现在最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棺材”里的氧气。因为黑,所以她看不到任何东西,这让人很惧怕。如果只有她一个人,也许会吓得六神无主,但是腿上还有一个小的——宝儿是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状态,还在高兴地咿咿呀呀手舞足蹈。
已经有半个时辰了吧?她不确定,只感觉到呼吸越来越急促,似乎有点憋气。此时她左手一动不动地握着一根类似竹子中间被掏空的木头,从木头里时不时流下些沙子,发出一阵阵哗哗的声音。
一听到这声音,罗溪玉就赶紧往上举一举,尽量让这个中间有空心的棍子举到黄沙上方有空气的地方,至少能有点新鲜空气进来。黑暗中她坐得僵直,腿有些麻了,不由得动了动。
这么一动,宝儿顿时咳了一声,有些想哭,罗溪玉急忙摸索着拍了拍。他头直往她怀里钻,似乎有些喘不上气。罗溪玉急忙将孩子抱了抱,凑到手边木头口处,那里能有点新鲜空气。
一大一小待在地下这么久,就靠着木头中间的小小通道,才能喘几口氧气。
吸了几口空气后,她揉了揉憋得难受的胸口,心里越来越恐惧。宝儿也开始不舒服地哼唧,她急忙凑到他嘴边,此时脑子里开始控制不住地想东想西。
右手急忙在旁边摸了两下,还有两根木头,心里不由得缓了口气。
沙子每涨两尺,一根管子就不够用了,需要再接一根。一共备了五根,现在用了三根,还剩两根,算算还能支撑半个时辰,应该没事的。
这个东西是厉护卫想出来的,将中空的管子插到沙外,说是能在沙下面坚持一段时间,等他们解决掉埋伏后,回来再挖开沙子,救她出来。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却只有这样才是万全之策。罗溪玉无法拒绝,只能哭丧着脸进了“棺材”,然后被埋了。一开始她虽然害怕,但还算轻松,可是随着上面的沙子越积越高,她慢慢已经听不到风吹动黄沙的声音,周围只剩下一片死寂,和自己喘息的声音。如果不是宝儿偶尔不舒服的哭声,她可能都要在这种被埋的静寂之下崩溃了。
宝儿还需要自己,自己是他的依靠,还有希望!但是,这种心情慢慢被一根根木管消磨掉了。刚开始用两根呼吸还算顺畅,可是越增加一根,空气就越少,传进来就越费劲。到加了第四根后,罗溪玉已经憋得难受,虽然能在管底连呼吸到几口空气,但是还有宝儿——他不像大人可以控制自己,难受就会哭,哭了氧气消耗就大,管子里的那点氧气就更不够用了。
所以,罗溪玉尽量尽着孩子,自己只是憋不住了再快速吸两口。“棺材”里只剩下她的呼吸声,这让她怎么能不恐惧,何况第四根管子已经用到一半了。
若是用到第五根,他们还没有来救自己怎么办?难道中埋伏了?或者是迷路了?沙海茫茫,风一吹哪里都一样,一旦他们找不到埋的地方怎么办?
当初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她真不想被活埋在地下等死啊!罗溪玉拍了拍此时要哭不哭的宝儿,眼泪在眼眶打转了一圈,不敢落下来,怕一落,心理崩溃得更快。
还有希望,还有一根木管,至少能支撑两刻。两刻很久的,应该够用了。圣主、厉护卫都很厉害,邪教的人怎么能不厉害,肯定没事,肯定能找到她!何况“棺材”里还有水和食物,就算不在意她,也不可能不管食物的。
但再这样想,却阻止不了内心越来越惧怕的想法,难道他们根本不在乎时间?早就做了两手准备,赶上了就救;赶不上时间,若憋死了就丢了,反正物资在就好。
这想法在脑中越演越烈,再想到那个老者那么可怜,哭得那么撕心裂肺,圣主、葛老、厉护卫眼睛都不眨一下,别说是救了,连多看一眼都没有绝望顿时席卷而来。
地底的黑暗中,罗溪玉抱着哭着的宝儿,心跟黑暗一样越来越沉。随着沙子落下,第四根管子已经不够用了,她吸了吸鼻子,去摸第五根,结果“棺材”不知怎么一晃,似有什么垫着一角了,接着手上方埋在沙里的部分,突然传来一声咔嚓。
那声音如同死神降临,使得罗溪玉顿时一动不动,脸白如纸。就算她再不明白,也知道,埋在沙里的某段木管……断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