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珠比珊瑚机灵些,知道小姐从刚才婆子离开就脸色发白、一语不发的表现来看,知道这个时候珊瑚说的那些话是在戳小姐心窝子,但有些话又不能不说,她只得一口气把要说的说完,这才拉着人走了,给小姐时间自己想想。毕竟对她们而言,跟着小姐是幸运的,虽然时不时被牵连,挨婆子们训,但是像小姐这样对奴婢知冷知热、不为难人、有好吃的一起吃的主子,在百花苑里还是不多的。
虽然有时候她们俩心里都有些怨小姐的不争气,但是都没想过要离开她去伺候别人。她始终觉得,小姐并不是婆子们说的朽木不可雕也。她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小姐并不是做不好,只是可能因为别的一些原因才会这样,虽然究竟是什么原因她不清楚,但想来离开百花苑也许就能好些了。
罗溪玉脸色有些苍白,之前热出的红晕现在已不见一丝。她抬头见珊瑚和红珠离开,便将手中的书放到一边。虽然对这事儿早有心理准备,但是临到时她还是觉得心头发紧,难以接受。
小妾就是现实版的小三,这种上不去台面的身份在百花苑里却是人人羡慕的出路。
但自古没有身份背景被人买来的妾,大多没有好下场,更何况像百花苑这样的地方,正经家风严正的贵府是看不上的,能来的大多是些腰缠万贯的“暴发户”和一些势力的头目。不说暴发户的年纪和家中已有多少房姨娘,单就那个肥肠大耳的样子,加上还有不少心理畸形变态、专门以折磨小妾侍婢为乐的,据婆子们说就不在少数,更不用提那些人的原配个个如狼似虎,视家中小妾为眼中钉,弄死一两个在这儿都不算是犯法。
除此以外,对那些势力的头头而言,女人多的是,既然是买回来的,自己用过了,无趣了,就可能会赏给底下的兄弟们。一些杀人如麻的就更可怖,最后被凄惨虐杀都有可能。
想到这些,罗溪玉的脸上更不见血色了,不敢再想下去,取出了“鸭蛋玉兰”。看着那朵仍在枝上骄傲地展现出“风雅玉姿”的白玉兰,心情多少好了一些。她看向“鸭蛋”,只见浅绿的蛋体底下有一块指甲大的盈盈白芒,那个就是罗溪玉几年间积攒下的功德,虽然她做得不少,但得到的并不多。
也是,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恩小惠,又能有多少功德量?且她身上没什么银子,做不了什么更积累功德的事,也不能出百花苑一步,现在能有这些已经不错了。
罗溪玉取来一只瓷瓶,将玉兰花蕊中心的几滴“露水”接到了瓷瓶中,将塞子塞住。此时瓷瓶中已经攒了小半瓶的玉兰露水,她不清楚这露水从何而来,只是当功德量充裕的时候,露水自然而然地便凝结了出来。一开始她并没有太当回事儿,后来无意中发现这露水在泡茶时兑上一两滴,晚上竟睡得特别香,安神效果特别好,所以她一直用攒下的露水配着一些对身体有益的草药,然后做成蜜丸给婆子家里的小孩子吃。小孩体质弱,因而她积累的功德比给大人还要多一些。
这些年她摸索出这枝玉兰花的用处,“鸭蛋”里的功德是玉兰花的养分,结出的玉兰果让人有依赖,她每天都要吃一颗,不吃便会心口疼,吃了以后全身舒畅,懒洋洋地不想动,副作用就是皮肉越来越水嫩,也越来越脆弱,看着虽美,却如易碎品。这一点让罗溪玉吃足了苦头,她曾想,如果可以退货的话……
不过,她也只是想想,心口疼到死的滋味儿挺不好受的。
相比之下玉兰花要好用得多,在不用每天吞它解饥后,罗溪玉便摘下来制成花茶存起来,等到身上有瘀伤、疼痛时泡水喝上一杯,第二日便基本好得七七八八。这么好用的东西断没有不存着的道理,所以她已经攒了半匣子珠子大的圆滚滚的玉兰花茶,颇为好看。
夜晚,罗溪玉迈进泡好玉兰花瓣的浴桶,用掌大的瓢慢慢地往身上舀水。直到身体染上了热水的温暖,她才低头看了眼自己一身精致的冰雪凝脂,用手在玉臂上微微用力捏了一下,便是一个红印,再慢慢加重,一股刺痛感袭来。她立即咬住玉贝强忍,痛触使她有了些汗意,此时,手捏的地方已经微微有些发青,等明日恐怕就是一块紫了。
无瑕的水嫩雪肌上,有着刺目的一点青红,这样简单便能造成的痕迹与效果,便是罗溪兰自己偶尔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更不要提那些变态的喜欢虐待女人腰缠万贯的教头、富商了。对那些人而言,她这个身体就仿佛是最好的发泄品,能给那些人带来心理上最满足的快意。
一旦落到这种人手里,可真是生不如死!水珠顺着罗溪玉的额头往下淌,经过胸前又流入水中,她无所觉般蹙着眉尖想着事儿。半晌后,她从桌边摸来一块进来时放好的瓷碗碎片,然后在身上慢慢比划着从哪下手比较不疼……可是比划了半天,她却仍拿不定主意——只有大面积的划伤才有可能再躺半年,否则韩夫人必定会下狠心将她送人,以防自己血本无归,并且那种痛她也受不了。犹豫了几次,手抬起又放下,鼓了几番勇气,她最后还是颓然地将手垂了下来——拿自己的身体、生命来赌可真是最无奈的下下策。
两日后,罗溪玉将安神蜜丸做好,每一粒外面都裹了层酥糖粒,里面掺了蜜和一点玉兰花露水,再加上一些清淡的草药和盖住草药味的橙皮末,吃起来酸酸甜甜,十分可口。十几粒已经装在了瓷瓶里,她正带着珊瑚经过亭廊向婆子们住的阁楼走去。
此时正是盛夏,有不少姑娘、奴婢在窗边摇着扇子纳凉,正好能看到这条长廊。那步履轻盈、行路袅袅婷婷的美人走来的时候,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看,那个罗溪玉,听说夫人准备让她下个月‘敬茶’呢。”一个黄衫小姐道,“你们说,她这次‘敬茶’是能上呢还是掉呢?”
“谁知道呢,天天摆弄那些汤汤药药的,估计男人闻了那身药味儿也要反胃了吧。”粉衫姑娘佯装不看地摇快了扇子不屑地说,却趁机瞄了一眼。
“听说她什么才艺也没有,还被传什么‘百花苑第一美人’呢,婆子们暗地里都道她黑了百花苑的招牌,说不定买下她那个不日便会来退货,到时,呵呵,那可好看了……”黄衫小姐幸灾乐祸地道。
“要我说,什么‘百花苑第一美人’,也就皮肤白点,远看着唬人吧,近看那张脸也不怎么样嘛,说不定人家客人还瞧不上她呢!”粉衫姑娘哼了一声道。
这女人与女人之间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尤其是美人,甭管有仇没仇,只看不顺眼一个理由就够了。
几个小姐虽说着话,眼睛却是一直盯着走在长廊的美人,刻薄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穿戴实在素到极点,但那一张脸,和那一身是个女人见了都要嫉妒得发疯的冰肌雪肤,粉衫姑娘能昧着良心说出这番话来实在是不容易。
众人静了下,有人道:“不管里面是不是装了草包,她那张脸到底还挺能骗人的……”
几人闻言悻悻然地撇嘴,却又顶着日头多看了几眼。
这苑子里姑娘小姐们不少,说话声音也没有刻意压制,自然有那么一句半句的传入耳中,可罗溪玉仿若没听到,表情淡然地经过长廊。
珊瑚却是听得面孔涨红,跟着小姐转了个弯后,憋不住道:“小姐,她们这些人太过分了,以前都让丫鬟去你这求这个求那个,现在又都幸灾乐祸,还背后说小姐坏话,真是可恶!早知道就不帮她们做药膳了,有的还不给钱,还要小姐垫付呢,一个个狼心狗肺的……”珊瑚已经委屈得不行。
这时罗溪玉收起了刚才那副“高冷”神色,回头好笑地看了珊瑚一眼,“你跟她们置气才幼稚呢,况且我们当初帮她们并不是图她们这个好那个好的……”
“那小姐,你那么辛苦到底是图什么啊……”珊瑚忍不住问。
罗溪玉装作没听到她的询问,停下脚步催促道:“到了,我不方便过去,你快去把药给婆子送去吧。”
一到关键时刻,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珊瑚不由得气愤地跺脚,却没有办法,只得拿了药瓶去婆子屋里了。
一会儿的工夫,王婆子便一路走出来,见了罗溪玉,脸上带笑地上前,“哎呀,小姐让人知会我一声,我过去拿就行了,还要小姐亲自送过来,怪不好意思的。”
罗溪玉笑笑道:“不必客气,我也是没什么事,就顺便在苑子里走走,这就走来了……”
“唉,这都是我那个侄子贪嘴,吃了一次就天天跟我要,我只好厚着脸皮跟小姐求了。没想到小姐爽快,这事儿我老婆子记着好呢。别的我也帮不上什么,小姐下个月‘敬茶’,都是谁家的老爷、公子哥儿,我定会给小姐留意着,小姐就放心吧,断不会坑小姐你的……”
罗溪玉听罢微笑地柔声道谢。
这王婆子可是管着“敬茶”前前后后的杂事呢,这方面最是灵通,就连珊瑚听了都眼前一亮:有王婆子帮忙掌眼,那小姐定是能进个好人家了……
在天药大会开市的前一个月,不仅惠州的药商富贾齐聚天宝城,便是周边五湖四海的外来客都已经千里迢迢地到此,以至于天宝城在短短几天内人数就暴增一倍,且各种怪异服饰的人都出现在了天宝城街道上。有一些颇为狰狞可怖、古里古怪、着装奇异的人不时地会经过城街,幸好他们都有自己的规矩,并不与天宝城的人接触,也不闹事,除去这些倒也与往常的一般。
这一日,一行十几人,炎热的天却穿着黑衣,手中还有着古怪的道具,身上挂着些奇怪的珠子的人出现了,走路时发出一阵阵像铜铃的响声,不知是出自四海的哪一个教派。这些人一出现便吸引了周围人的视线,因为他们身上似天生就带着一股阴冷之气,光是靠近就能让人觉得胆寒,自动绕离他们三尺远。他们之间也并不互相言谈,虽然走在闹市,却是死静一片。
而走在前面那个人,身材瘦高,腰带与其他人不同,乃是赤银之色,显然是这些人的头领。他的步伐不紧不慢,但神色间却似极为不耐,眼中藏有的冰冷和嗜血,那目光仿若下一刻便要忍不住拔刀杀人一般,浑身浓重、血腥的杀气掩也掩不住,但又偏偏什么动作也没有。
大概这股让人胆寒不安的气息太过外露,凡是在他们经过的街道,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往后退。
那首领似乎也不喜与人接触,在等到所有人自动避开后,才在空旷的地方行走。
但热闹的街市总有意外发生,一个八九岁大的孩童,手里抓着东西,与人疯闹奔跑间,却是一头撞到了那男人的腿上,然后一个仰倒,手中的瓷瓶掉落在地,从中滚出几颗蜜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