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比流水还快,又一个周末到了,杜美给父亲买了件长袖衬衫,浅驼色的;父亲最近突然老了,主要表现在耳背上,给他打电话,要高声喊:“爸,我是美美。”
“什么?你是谁?”
“美美。”在喊的基础上提高一个音阶,他才能听清。这让杜美感觉悲凉,父亲一辈子烧锅炉,一张脸黑里透红,累得背有些驼了,他没享过什么福就成了老人。得赶快给哑巴弟弟物色个女朋友,不然父亲老了,谁照顾他?杜美还给弟弟买了几双五趾袜,其实,弟弟的五趾袜比父亲的衬衫还当紧,弟弟有脚刺,一年四季都得穿这种袜子。而桂姨只关心父亲,对弟弟的生活,基本不闻不问。桂姨是一位五十出头、个子不高、头发乌黑、少言、爱抿嘴笑、什么时候都穿扮得干干净净的半老妇人,杜美的母亲因病去世不到一年,桂姨就和父亲生活在一起了,桂姨老伴去世早,有两个儿子,两家子女达成协议,双方老人共同生活,互相做个伴,经济上各管各,谁家的老人病了、痛了,谁家的子女照管。平时杜美的娘家只有父亲和桂姨两人,在工厂打零工的弟弟也是周末才回去,杜美给弟弟买了四双袜子,两双黑色的,两双灰色的。
杜美的娘家,有几间祖传的平房,不大,地理位置好。父亲到文化活动中心和几个老年朋友下棋去了,桂姨正准备晚饭,煤气灶上一边熬着粥,一边蒸馒头,一锅热气腾腾的馒头刚出笼,又蒸了一锅,屋里充溢着香喷喷的馒头气味和暖融融的居家氛围……杜美没问桂姨蒸那么多馒头干吗,她知道,父亲最爱吃在炉火上焙干了的馒头片,说:“能治胃病。”桂姨一定是准备烤馒头片的。杜美屋里屋外转了一圈,屋里屋外和以往一样收拾得干净整齐。有桂姨照应着,杜美真省了不少心,她呆了一会儿,没等父亲回来,就要走。
桂姨留她吃晚饭,她没在,嫌不自在,每看到父亲和桂姨眉来眼去恩恩爱爱的样子,杜美就想起母亲来……她骑了车,有些无精打采地往家去……她不急着回家,或者说,她有些怕回家。怕面对一个人的冷寂。但家还是很快到了,她放好自行车,掏出了家门钥匙。
“小笼包子。小笼包子……”叫卖声近前又远去。穿着医护人员那样干净的白上衣、戴白帽子、年龄四十岁上下的下岗女工常在中午和傍晚时分,推销她自己蒸的包子。杜美买过一次。鸡蛋韭菜馅,货真价实。可就是放了太多的盐,有些咸了。杜美吃不惯喂了门卫养的小花狗。包子的香味让她想到晚饭还没着落,冰箱里仅存几袋酸奶和一些甜点。
买点馄饨、发面饼什么的当晚餐?要不回去只能吃泡面了。杜美思忖着,放慢了脚步,冷不丁地,屁股后一阵锥心的疼……什么尖锐的东西刺进了体内……妈呀!她尖叫着回头望去……两少年小子的背影飞快地远去……摸着隐隐疼痛的屁股,杜美傻眼了:近段时间来,传言,有两个患了艾滋病的外地人拿针管从他们自己身上抽了血,在街头给人注射,专捡年轻的女性。是为报复或是心理变态?众说纷纭,杜美只当笑谈。自己是不是被注射了艾滋病因子?闪念间,腿一软蹲在地上……哭,小区的人越围越多……有认识杜美的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不知……被打了什么针。”
“打针?”围观的人不知所云。
“13835480900”杜美颤抖着声音说了个手机号,有人帮她要通了。她冲话筒哭喊道:“快来救我!”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电话那边传来了王文急风火燎的声音。
“快过来。我要死了。”后来,杜美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如何就崩溃了。大概是平日里看小说太多,总爱把事情往坏处想了。
“你等着。我马上来。”没用一会儿工夫,王文到了。杜美已安然无恙地站起身来,并且在众人帮助下,弄清楚了恶作剧的不是爱滋病携带者。是小区的两男孩子,新买了玩具手枪,闹着玩。现在的玩具太高级了,手枪外表看上去就像真的,而且,水陆两用,注了水,就是水枪;放了塑料子弹,就是陆战枪。杜美就是被尖尖的塑料子弹刺了一下。
“呵哈。我们杜小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宝贵生命了?肯定是发了财找了如意郎君才这么怕死。”王文听了事情的经过,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半天合不拢嘴。
“别人担惊受怕你却幸灾乐祸。好意思。快陪我去吃饭,吓不死都要饿死了。”杜美注意到王文有些瘦削,人在衣服里晃晃的。问:“减肥了?”
“减什么肥?陪客陪的。除了接待客人,还得加班加点写材料。”
“不能少喝点?身体要紧。你不知道健康最重要。年轻时透支了,老了花多少钱都买不回来。”杜美不知不觉竟搬了陶丽蓉平日的说辞。
“没办法。你知道马书记‘三高’不能喝酒,我全得代。这段客人又多,你想吃什么?”
“还用问?”杜美喜辣,王文也喜辣,两人选了一家川味馆,又打电话叫来了王文的妻子李秀丽,三人狠狠吃了一顿。
接到电话时,李秀丽已经做好晚饭,说:“刚烧的馅饼。热着,要不你们过来?”
“留着明早吃,总有半年多没见你了。快来。”杜美道。
李秀丽赶过来时,见他们已点好菜,和杜美稍事寒暄,坐下来就开吃了。
吃着饭,杜美和王文又把刚才的事绘声绘色说了一遍。王文着重强调了杜美的狼狈,杜美笑得快要喷饭了,李秀丽却没有笑,只是心有余悸地说:“幸好不是艾滋病患者。”
“咱北城没听说有艾滋病。”王文挟了块腊肉。
“那谁知道?有,人家还大张旗鼓宣传?小心为是。”李秀丽用筷子拨拉着碗里的白米饭。
“快点吃,城西的‘体育森林公园’昨天开园了,咱们一起去看看。”杜美提议。
“好呵。”
“看你,也不说慢点,好像家里饿着的。”王文看着妻子白衫上溅了些许星星点点腥红的油渍,怪。
“我这也溅了不少,颜色深看不出来。”杜美低头看了看湖绿色上衣的胸部,几乎暗到看不出来的油渍。杜美基本上形成了自己的衣饰风格,简单、大方,上衣颜色多是灰的、黑的、墨蓝的等等深色系的,下面永远是或深或浅的牛仔裤。和衣着明快、亮丽的李秀丽形成了鲜明对照。
王文、李秀丽和杜美三人全是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上学的时候,李秀丽和杜美长得还有点像,都瘦高,都不苟言笑。有一段,她和杜美坐前后排,杜美坐前,她坐后。一些刚带班的副科老师常把她俩弄混了,指鹿“喊”马。其实,杜美比李秀丽显高点,李秀丽骨骼大,看上去更成熟一些。李秀丽功课学得好,特别是数学,只要是书上的题型,她看一眼,就知道是哪个章节哪页的。后来,王文和杜美考上了同一所大学。李秀丽师范毕业,当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她和王文成了一家,还是杜美从中说合的,所以,每次见了骨感美人样的李秀丽,杜美常以介绍人自居。她暗暗打量着线条单薄的李秀丽,欢喜之色溢于言表,好像李秀丽这副幸福模样是她造就的。
三人吃过饭,又去游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