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凌约说莫非武身上留了许多伤,所以非尘一大早就起床翻箱倒柜地找药酒。
哪怕他动作再轻,陆凌约还是被吵醒来了,他睡眠轻,醒了就睡不着,斜倚在靠枕上看书,看着看着,不知为何眼神就溜到了那枕在忙碌的女子身上。
她往左才,他跟着往左;她往右,他也跟着往右。她浑然不觉,他心中酸涩。
临出门的时候,莫非武才刚从楼上下来,他回头瞥了一眼,只觉得那张脸真是像极了非尘。
同样精致的眉眼,同样醉人的笑颜,这就是双生。
陆凌约走了,在官邸雕花的大门口留下长长的影子。莫非武在楼上下来,只听见院子里沉沉的汽车声。他探着头瞧了瞧,扭头问身后的流莺:“那个就是救我的人?”
流莺轻声应是,犹豫一会儿,终是领了他往餐厅里走。
那里陆家三姐弟都已在坐,言笑之间很是欢快。
莫非武昨天下午到底官邸后,直接就被自家妹妹谴去客房休息了,晚饭也是在房里用的,所以还没有正式见过陆家的人。
他站在门口有些发愣,只听说救他的是凉州督军,却不知道这督军姓谁名谁。
身后有只胳膊伸过来,拉着他往前。他回身看去,见到女子温婉舒宁的笑颜,嘴角也忍不住扯了笑:“四妹妹。”
非尘挽了他的手入坐,抬头看向对面好奇的几人笑道:“凌霜、凌飞、凌云,这是我三哥莫非武。”
“非武哥。”三人齐声叫好。
莫非武愣愣地点头,有些没弄明白眼前这状态,一顿饭吃完都没记住先前说了啥,直到听见有个年轻的女声响起,才倏然惊出一身冷汗。
那女声说:“大嫂,大哥今天怎么没用早餐就出门了?”
当是他正拉着非尘说话,问她什么时候回西山,突然听见这么一声,口里所有剩下的话都化成一句:“你嫁人了?”
这话问得突兀,非尘一愣,半晌才莞尔回道:“嗯,嫁人了,两天前成的婚。”
莫非武怔住。
倒是一旁的陆凌云凑过来,嘻嘻笑着:“莫姐姐是我们的大嫂,大哥可喜欢她啦,比喜欢我们还多!”
话音未落,就挨了陆凌飞一记白眼:“笨蛋!你怎么能嫉妒大嫂?大哥那是有担当的男子汉!”
“嗯嗯,大哥是男子汉!我长大了也要像大哥一样!”
陆凌云说这话的时候,双眼异常的明亮,以陆凌约的话说是盛满了一夜星辰。
非尘不知道陆凌云长大后会不会与陆凌约一样,但是却知道,此刻的他像极了初见的莫非武,她那个爱笑极纯极善的三哥。
想到这,不禁把人唤到身边,再揉着听她的一头短发,笑道:“凌云想要想你大哥,可要先多多吃饭才好。”
“嗯嗯,我听大嫂的。”
“笨蛋,肯定是我先像大哥,然后才轮到你。”陆凌飞在边上泼自家弟弟凉水泼得毫不在意,一边做着鬼脸一边往外跑。
“才不是!”陆凌云不服气地去追他,两人打打闹闹的,出门去了。
非尘不放心,就谴了陆凌霜和流莺跟上。那两人一个羞涩,一个吱吱唔唔,磨磨蹭蹭地出去了。
莫非武先是看着打量周围,后又把视线调到对面依然笑着的女子身上,他扬起一边的眉梢,一把抓了她放在茶几上的手,笑说:“四妹妹怎么这么早嫁人了?记得以前还说过不嫁的。”
“年纪到了,总是要嫁的,哪能说不嫁就不嫁的。”非尘敛着眼睑,轻轻往回缩了缩手,竟一丝不动。
她仰脸看去,只觉得莫非武的眸色晦暗莫名。
他问:“你嫁了凉州督军?”
她无奈,点头应:“是。”
“他姓甚名谁?哪里人?”
“他叫陆凌约,是北地名门陆家的大少爷。”
这话声,有些莫名干涩,非尘眯了下眼,心下叹息:莫非烟到底是在这里划了一道痕。
莫非武呼吸一窒,脸上的笑意尚未去尽,眼里已聚了勃然怒气。他一把扣住非尘的手腕,也不顾中间隔着的茶几就把人往面前拖,嘴里骂着:“你嫁了二姐的人?你竟然嫁他!”
非尘被他骂得一愣,晃神间就被拖得扑倒在茶几上。“啪啪!”几声,几上的花瓶、烟灰缸等全被撞到地上,脆弱的制材与地面一触即碎,裂了一地。
她依旧仰着头,视线凝在莫非武那还张与自己相似的脸上,心中惊诧至极。手腕上的力道大得出奇,不一会便握出一道瘀痕。
莫非武却不理她,发着狠往外拖人,边拖边骂:“你看他有权有势就赶着嫁了!你这样还是我的四妹妹吗?你跟我回去,去见爹和大哥。咱们有家有地,不用住这!”
地面仍是最初的设计,光滑明亮的大理石,平日里白天显得厅里透亮,晚上只要一开灯更是映得辉煌。非尘当初便是特意留着的,只是如今这透亮的石上却清晰地铺着破裂的细碎。
她被一路拖着,从茶几上又被拉起,跌跌撞撞地往外走。轻薄绵软的鞋底踩在尖利的碎片上,刺疼刺疼。
院子里的流莺和陆凌霜听见厅里的动静,一前一后地跑进来,看到这一幕也急慌了神,赶紧上前阻拦。
流莺先一步跪扑过去,死命的抱着自家小姐的腿,嘴里也带了哭着:“三少爷,你别气小姐,小姐也是不想的!”
她不说还好,一说莫非武听了更怒,拉扯的力气又上一份,连带着流莺也被拖着往前动。
陆凌霜见了赶紧去扯他的手:“你放开我大嫂!”
莫非武心中盛怒,抬手一挥:“滚开!”
陆凌霜到底是闺阁里的姑娘,没做过力气活,让她拉着个男的已经是气糊涂了,这会儿被人一吼,便彻底僵住了。
几个人拉拉扯扯地到了院子里,被正在打闹的陆凌飞和陆凌云看见了,更是哭哭喝喝地没完。
莫非武骂:“姓陆的滚开!”
陆凌云嘴一瘪,大哭。倒是陆凌飞同样瞪着眼,回了一句:“姓莫的你等着!”然后便哒哒地回身往厅里去。
众人刚出了厅门,距那不远,把里头陆凌云的那一声大嗷听得清清楚楚。
他嗷:“大哥,你快回来,有人要抢走你媳妇啦!”
这一声嗷得极其惨烈,把院里的众人听得一愣,也把大铁门外站岗的警卫吓得一个激灵。
王和明是陆凌约亲自派给非尘的贴身警卫,自然当仁不让的第一个冲进来。他进来的时候,手里已举着枪,后头跟着的一行人也枪不离手,“哒哒哒”整齐的脚步声后,中间的几人已被枪围住了。
王和明神情严肃地呵斥:“放开夫人!”
当然,他呵斥的对象众人皆知,在这的除了人他们都是常见的,除了一人。
莫非武面上有些惊怒,手里的力道反而越重。非尘被这力道一刺,终于回过神来,她的三哥是真的不一样了。
以前的莫非武哪像这样,便是生气也是自个儿闷闷,若有人开导,那更是半刻就见天明;以前的莫非武更不会吼人,他常常微笑,眼角都映着笑痕;他粘她亲近她,从不会伤人。反而因为自幼躲在大哥后头,少了一分魄力,一分担当。
非尘眼中酸涩,迎着他惊怒的眸光缓缓抬手,嘴角抿了抿,勉强扯起一丝笑来,说道:“三哥,你听我好好说呀!”
说着,一手冲身后举枪的警卫示意,一手回握住他的腕。
周围的枪渐渐放下,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莫非武脸上的神情也稍有缓和,但仍是冷着脸,说道:“我要你跟我回西山。”
他极少用这种口吻说过话,非尘却未显出一丝别扭,干脆地点头,说:“好。”
“大嫂。”陆凌霜在边上小声唤她。
非尘摇头一叹,不去理会,反而转头去看地上坐着的流莺,轻声吩咐:“去楼上收拾些东西。”
“小姐......”流莺爬起来,一步三回头地又进了大厅。再出来时,手里已提了一只棕色的箱子。
莫非武见了,上前一步接过来,再开口的语气已缓和了不少:“还不走?”
非尘笑笑,应说:“好。”
她抬脚跟着他往前走,身姿依旧轻盈,绵软的布鞋拢在长长的裙摆下,一步一步,踏过草地,留下湿滑暗褐色的影。
官邸的大铁门是特制的材料,上面暗黑的污迹是上届督军府着火时留下来的,很有历史斑驳的痕迹。
非尘走在中间,流莺跟在后头小声地呜咽,前头莫非武走得飞快,一副巴不得早点远离官邸的架势。她抬眼望了一圈,赶紧快跑几步追上去,走在他的身后半步,袖下的五指聚了又散,最后在掌心握出一排指印。
“嘟——”地一声,前方有车子疾驰而来,尘土飞扬间,一片刹车的闷响,不一会就堵了大门。
非尘握拳的手一顿,抬眼望去,只见陆凌约从一辆车上下来,脸色漠然至极。他大步过来,脚下的靴子踏得重重地响。
刚靠近,一眼瞥见莫非武手中的箱子,眼神一暗。他微挑着下颚,敛着眸子,哼出一段闷重的鼻音:“哪个敢抢本军长的媳妇儿!”
这口气,一如既往,问得霸道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