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里近来又掀起了另一波流言潮,这潮起潮落,从高门府第到最偏角的旮旯,一点一滴汇成汹涌之势。
若是以往,可能还有人多人不当回事,甚至有人会说:“咱凉州经历的事情多了,风风雨雨,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照样好好的嘛。”
但这次不同,消息一传出,所有人都糙动了。这起因,便是凉州最大的报社《凉州日报》的一条新闻,那新闻说:陆凌约死了。
陆凌约死了?!
“哗”地一下,一石激起千层浪。
凉州很多百姓可能不知道陆凌约是谁,但却知道陆军长是谁。凉州的督军,虽然只驻守一城,却把整个边省拢在手里。他从北领兵一路向南,以漂亮的连环作战闻名,军威赫赫。
《凉州日报》作为城内首屈一指的报社,每天的阅众之多,可以想见,这消息一出,不用多久,就传得人尽皆知了。街上吆喝卖报的娃子更是忙个不停,气还没传过来,手里的报纸就被人一抢而空了。
以前总听说上京城的人政治敏感度高,这话不错,可换成凉州也是适应的。凉州这地方,正好死不死卡在南北交通的肚脐眼上,当然,周围也不是没路,只是没这里方便,不是多绕圈子,就是路不好走。
凉州城繁华,陆路发达:凉州有望春,水路便利。
如此一个地方,清亡以来,纷争之多可想而知。当初陆凌约可没少花力气,在南北之间耍尽了手段,才吞下了。可是如今呢?
很多人不信,都以为是造谣,可人家《凉州日报》上写得清清楚楚,说时间昨晚凌晨两点,地点是城西,事件是黑帮火拼,甚至还有照片为证。那照片虽然是夜里拍得,不是很清晰,但上面死相凄惨的人却实实在在是凉州督军。
这下,容不得人不信了,虽然死得窝囊一点,但陆军长确实死了。
对于这点,各种反应都有。比如南派当局的听了,当即就拍着桌子嗷了一句:“痛快!”再比如常市长听了,击掌就说:“总算是死了!”完了,就招呼一众亲朋去聚餐。
而北方的祁总统听了,也只是微微一愣,感叹道:“死了怎么没找到尸体呢?”后来又听下面人说,是南派调动的黑帮,人一死,尸体就被收走了。他摇头又是一叹,便不再问,不过把视线投向更远的南方。
更多的人是茫然,这凉州的督军可是实权人物,下一任换谁来?
督军官邸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站满了警卫,一个个实枪荷弹,严阵以待。举着相机,拿着纸笔的报社记者们,只能围在远处张望。
“嘟嘟——”
有辆车开过来,记者们立马一窝蜂拥上去。他们在这里堵了三天,好不容易见到有车过来,自然不能放过。
车上下来一人,衣冠楚楚,丰神俊朗,面目万分熟悉。围上去的记者们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着那人被被警卫簇拥着进了官邸大门。
竟然进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脸色难看,更是有人骂骂咧咧:“凭什么他一家报社就把我们压死了,大报社了不起啊!”
那人,混传媒的都知道,是孟亦萧。
官邸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少了平时的欢声笑语,连佣人们也是战战兢兢。
孟亦萧进了大厅门,见着陆家三姐弟个个哭丧着脸,坐在沙发上发愣。他不自觉地就皱了下眉,以往来时没放在心上,现在感觉却特别明显,自从那女子来后,竟让来的人都改了适应环境。
“孟先生。”陆凌霜最先看见他,脸上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却是比哭还难看。
她声音艰涩沙哑,孟亦萧忍不住又皱了皱眉。他环视厅内一圈,问道:“夫人不在?”
少了几个人,大厅里瞧着格外空荡,他话声传开,甚至能听到回音。
这次陆凌飞抢过话头,接道:“大嫂在楼上休息,她不准我们上去,可我看着她不好。”具体怎么个不好法,他说不清,但自家嫂子苍白虚弱的样子还是看得出来。
大哥死了,大嫂肯定最伤心。他想着,又忍不住抹泪。
孟亦萧听得一怔,那女子竟然也顶不住么?
恍然间记忆又回到两天前木家宴会的那个晚上,那女子领着一众警卫去拦截木少帅夫人的车。他当时也是跟着的,就坐在王警卫的车里,在后面紧紧看着前方一人一马。夜不是很黑,他看得清楚,所以把那纵意的身影全收进眼底。他虽不知道她为什么骑马,却知道她那时的决心。
木少帅的夫人,之前从来没被他放进眼里,不过是一介歌女,却不想她除了是那女子的堂亲,竟还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南派暗探,不一会就发现了有人跟踪,弃了大道开进弯曲的巷子。官邸的车子多,一辆接一辆,巷子里根本施展不开,反而自己堵上了。最后快跟丢的时候,他看见是那女子独自追上去了......
这之后,过了有一段时间,王警卫的技术不行,他忍不住自己抢了来开,隔着大半个小时才在城西再次找到人。
城西的景象有些惨不忍睹,浓重的血气和横躺的尸体。不远处车灯大亮,有几辆车子正在起步,他抢上前去,被灯光晃花了眼,条件反射地举了颈子上的相机挡,却没想到拍到了陆军长。
那车是无顶的车,军长的制服在拍下的照片里很是扎眼。
其实孟亦萧心里不确定陆凌约的生死,是后来找到的那女子亲口说的,她骑在马上,身子摇摇晃晃,血腥气扑鼻,见到他只说了一句话。
她说:“孟亦萧,明天把军长身死的消息爆出去。”
这声音虚弱至极,只是她的眼神却格外凌厉,以至于他没有都想就应了“好”。即便后来,几乎所有的副官都反对,他还是做得义无反顾。
他孟亦萧若是想做,从来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滴——”一声急促的电铃声打破官邸的沉寂。
陆凌飞最先跑过去接了,只是还没说上一句,就被人喊了开来。身后有只大手伸来,直接夺了他的位置。他撇着嘴嘟嘟囔囔,也不走远,就在边上凑着耳朵听。
只听电话里先是一阵沉默,然后便是接二连三的喝骂,一人说:“孟亦萧,你搞什么鬼?没有命令私自行动!”
没一下又被另一人接过:“妇人之见,你是被猪油蒙了心!军长有事,老子第一个饶不了你!”
这些都是副官,陆凌飞在官邸住着,也见过几次。他瞧着那人被骂,一时有些解气,一时又被心头的悲伤压住,两种感情纠纠缠缠,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正在这时,身后的楼梯上却又有人说:
“孟先生,让他们都过来吧!”
这声音听着仍很虚弱,却是众人平日里最熟悉的,他跟着所有人都回头望去,只见楼上站着一人,脸色苍白,发丝齐整,被流莺扶着,却笑得温婉动人。
不知怎的,陆凌飞就觉得心中一安,他张张嘴,大声喊了一句:“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