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垛到火庙的第三天再次见到了章猛。他骑着草垛之前在包集初见他时的那辆破邮政自行车,后面坐架的两边挂着邮袋,里面装着他还没有送完的报纸及邮件。他坐在自行车上一只脚着地,略略西斜的阳光从他身上再投到地上,他与车子的影子也是斜斜地落在路边的地沟里。
那个时候草垛正与菊凤在玉米地里掰着玉米。这一大片土地里的玉米正紧靠路边生长着,那些隐于层层苞衣下的、大大小小的玉米有的已接近成熟,有的还在悄悄不停地生长,只是那些原本绿油油的玉米叶子正在不知不觉中渐渐老去。风穿透密密麻麻的枝干与苞米,纠缠不清的叶子在风中呼呼直响,许多细碎的声音从高处落到地上。与这片玉米地紧挨着的是大片的瓜地,只是这片地里的瓜与别的地里的瓜比起来,明白失色了许多。瓜秧拉拉扯扯地布满地头,里面除了稀疏还没长成的瓜果,就是与瓜秧一起生长的荒草。
章猛整个身子斜挎在车子上,他一只脚着地,另一只脚还放在一边的脚踏板上。他朝着草垛摆手,让草垛过来。草垛从玉米深处钻了出来,在她的头发、衣服上,有一些玉米须在斜斜的微光下泛着颤颤的光泽。
章猛看着走过来的草垛,小声问她道:“唉,我说你拿到你的钱了吗?”草垛摇了摇头,随着她身子的摆动,少许的玉米须从她身上落下。
章猛低低地叹了口气道:“我说姐啊,你拿不到钱就别在这儿一直干耗着了,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赶紧回家吧。”
草垛也跟着叹息道,“要只是我家的那些钱也就算了,你不知道那些竹器啥的,就是堆放在他家屋前屋后及老屋里的成堆竹货、木器,那可都是从我家那边竹木市场赊来的。人家都还在家等着我把货款给捎回去呢?”
草猛说,老崔近几年做生意一直亏来着,他去你们那儿买竹货根本没钱,他玩得就是空手套白狼那种把戏,你们难道就没看出来?
草垛小声嘀咕着,“唉,谁叫我爷爷心软,听人说啥他就信啥呢,这次自己家被人套牢了不说,还把邻居们也给拖下了水。你说我现在若空着手回去,对人家货主说自己没拿着钱,人家会相信我么?”
章猛说你管人家信不信呢?反正你在这边耗下去,他短时间内也没钱给你。干脆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姐,你们前天晚上刚到火庙,那些毛竹就被人家哄抢走了,你没看出来么?在火庙,老崔一直都是东挪西借,拆东墙补西墙来着,谁知道他私底欠下多少钱了……
章猛话一说完。草垛整个人都愣住了。之前她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但她还是尽量往好的地方去想。老崔当时还乐滋滋对草垛说,“你看叔没骗你吧,毛竹在俺们这边好销得很,你看货一到包集,就被人家全买走了,以后咱们干脆合伙一起做竹货生意,俺敢担保,一趟生意下来,比你爷爷守着那个货摊一个月赚得都多……”
草垛没吭声,薄薄的夜色在平原上翻卷着,汽车行驶的声音,在空旷的原野上响着。驾驶室内,老崔说,闺女你既然来到俺家,就在俺家多住些日子,等俺们把竹货卖掉,好让你拿到全部的货款回家。他说,“草垛你就安心在俺家待着,在俺们乡下多玩几天,你的那些货款,一分钱都不会少你的。”
章猛看着愣在那儿的草垛,心里实在有些不忍。菊凤还在地里掰玉米,玉米从秸秆上被掰下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章猛看了看草垛,小声说道,“姐,你要是家里没事在这里等上几天也无所谓,只是别太幻想着能拿回钱就对了。老崔虽然四处亏空,但人还不错。要不,你把你家那边的地址给我一个,我回去之后给你家打个电报吧,也好让你爷爷放心些。唉,一个女孩子家在外面,多让人不放心……”
草垛从内心对章猛生出些好感,从她抵达包集的第一天,他是草垛在外面遇见的第一个外乡人,他对自己细微的关心以及照顾,都让草垛开始有些喜欢上这个陌生的地方。
老崔家的屋后,菊凤栽种的那片果树,它们在光秃秃的原野上生长的很缓慢,或许是水及土壤的差别,它们就好像菊凤自己,被家人与外界的力量带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菊凤栽种果树的地方,原本是一大片荒地,因为无人打理,杂乱的荒草四处生长着,稀疏的几小块菜地,被疯长的野草紧紧围在中间,与疯长的野草对比起来,菜地里那些蔬菜的长势就显得有些缓慢。
每年秋收过后,老崔的女人就手提把镰刀,身后背个柳条筐,砍回一筐一筐的荒草,除了用于修补她家那几间漏雨的破草房外,大部分的荒草晒干后都被女人烧饭做菜用掉了。新房盖好落成后,对于老屋的围护也变得少了起来。渐渐地,她家那块地里自由生长出来的草,成了前庄后圩牛羊们口中的美食。到了秋后,老崔的女人连草都没得割了。冬天,菊凤从山东嫁了过来,闲来无事的菊凤每天到屋后开荒,废弃已久的几亩空地,就这样被菊凤一锹一锹给挖了出来。
第一个春节过后,新婚的世弟陪菊凤回了一趟山东娘家。回来时菊凤从家里顺便带回了几捆果树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