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垛带着老崔去麻埠的时候,麻埠除了剩下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外,早已不再是它原来的模样。车子一路颠簸着,在蜿蜒的山道上慢慢行驶,对于老崔这样一个来自皖北平原上的人看来,收进眼底的尽是漫山遍野的竹子还有那些开败在春天里的落花。那些墨绿色的竹子浸透着厚厚一层霜色,在春末初夏的风中,一个个相互挨挤着,细微的拔节声响在静幽之外,随风从高处颤巍巍地落下。
前几天他们去苏南跑得那趟生意落空后,草垛最终还是提议老崔去别处看看,他们来到麻埠镇。历史上著名的“麻埠街”,其实早已沉睡于湖底,沉寂在响洪甸水库淹没区内。
他们坐汽车到达响洪甸时,天色已接近傍晚,在夕辉与花香里,老崔掏出身上带着的介绍信在响洪甸水库的招待所里住下。
看过自己的房间后,草垛说崔叔我先带你去水库那边转转吧,天色还早呢,我们溜一圈回来再吃晚饭正好。水库的湖面上,薄薄的水雾渐渐升起,水库中间有几只渔船在水天一色间缓缓移动。
草垛告诉老崔,爷爷当年隔三差五就往这边跑交通,送信或送人,这里的每一条山道每一个关卡爷爷都是非常熟悉的,就像他熟悉苏南的每一条道路一样。只是当年的麻埠街早已葬身于沉寂的水底。麻埠早在北魏时就是霍州边城郡,所以麻埠最早也被称为边城。爷爷说当年镇南城楼上还镌有“边城保障”的字样呢。
麻埠镇的商业主要就是以经销茶、麻为主,同时他们也还兼营着山区竹、木、扫帚等土特产品。到民国时期,大小茶行、麻行就有好几十家。他们一般都采取多种经营方式,春季营茶,秋季营麻,每年从4月份到10月份生意最为兴隆。除了以上所说的种种,麻埠的手工业则以推光漆木器最为有名。
草垛告诉老崔,说起麻埠的繁华与鼎盛不但有史可查还有曲为证呢:“初到麻埠,衣冠堂堂,离开麻埠,花的精光;恋恋不舍,回头望望;下次有钱,还来逛逛。”
直到解放的初期,这里一直都还非常繁荣,有着“小上海”之称。草垛每次来麻埠进货,都会凭着爷爷的描述,在心里想象着麻埠昔日的模样。现已沉寂于水底一百多米深处的麻埠镇南北长,东西狭,当年有着一条穿街的小河自北向南静静地流入到西淠河。
镇内还有北大街、中大街、南大街等主要街道,每条街宽大约4米左右,青石块铺砌,这三条街是集市商业的中心街,另外还有顺河街、新街、西门街、花桥街等等。街道两侧的房屋多为砖木小瓦平房,间杂一些假二层或带阁楼的建筑,那些沉睡水底的房屋典雅且古朴。
据说在民国时期,麻埠的宗教活动也颇为盛行,香火最为旺盛就是麻垖镇的广福寺,另外还有观音堂、地母宫、火神庙、关帝庙、冷家庙。镇邻近处还有一座水晶庵呢,相传梁武帝曾来这里朝过山。麻埠镇内有一座孤山突立着,山上建有文昌宫,宫后有文昌阁,阁高二层,科栱飞檐,那可真是古色古香,当年游人常常于此俯瞰小镇的整个景致。
草垛带老崔抵达此地时,麻埠街早已沉睡在一百多米处的深水下。无论当年的集市还是绵绵不绝的香火,都被这寥寥几行汉字一笔带过。
现在进入他们眼眸内的是同样寂寂坐落在西淠河上游、齐云山脚下的这一湖清澈的碧水,绿水虽然是入心透澈,却再也看不到当年麻埠街的踪影;唯有远处叠翠的群山,静静地倒映水中。墨竹摇曳,它们随着水面的涟漪而悠悠晃晃,袅袅依依,在徐徐落下的夕逃里,山水相依、交融,响洪甸水库这一刻简直美到了极致。
对于老崔一个来自北方的男人来说,无论远看湖面上被晚霞缠绕着的渔舟,还是从齐云山那边茶树上飘来的阵阵青叶的香味,都让他的内心荡起一丝淡淡的明丽。他不禁在心里暗暗想着,要是明天自己能亲自驾舟在水面上转转,近看那一座座的山麓,再驶进远处的一湾湖岔里去,看千亩万亩的竹海掀起层层绿色的波浪。
这时候,在微微散去的夕辉里,他远远地看到湖心里还隐隐冒出了一座小山,极像一位静静对镜梳妆的少女。这一瞬间,他的内心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觉得能够在此居住或是长眠都将是个极其幸福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