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生产队里,队长就是最大的官,另设有会计、出纳和保管员。这些都是生产队的领导层。龙秀姑和林雪儿刚从山上搬下来不到几年,对种田的各项事务干得还不是很熟。
犁田、耙田在当地都是使用耕牛并配合曲猿犁或铁耙,有较高的操作难度,并需要更好的体力,这在当地都是由成年男子来负责的。能干这活的人,属于生产队的主要劳动力,其地位也就更高。
龙秀姑一家在土改时被划为富裕中农,属四类分子之一,在生产队中地位最低,属于被管制的对象。她们不但要多干重活脏活,而且在生产队中也没有任何话语权,更别说担任队干部了。
生产队的劳动是计工分的。成年男子中,体力好、肯卖力的,每出工一天,计12分,一般的成年男子则记10分。龙秀姑、牛月姣、王大妈等成年女工每劳动一天记8分,林雪儿尚未成年,则只记6分。
到年底,生产队的粮食和现金收入会统一汇总计算,并与生产队的总工分对应核算,要算出每10分的对应钱数。在西江村,每10分基本上都可以折算成两毛多钱。
队里分口粮是按各户的人数和年龄来确定的,可以用来分配的总口粮是在生产队交完每年的公粮和余粮后,剩下的部分。交公粮的标准是每亩田交60斤给国家,政府不给钱。交余粮的标准是每亩田交200斤给国家,由政府按市价的50%这样统一定价并据此给付报酬。
当年,生产队每年的亩产是500斤左右,当然,这是指正常情况,遇有自然灾害时则另当别论。对一般的自然灾害,公粮和余粮也是不能少的。好在越城岭一带地处亚热带湿润气候,是一块风调雨顺的风水宝地,其光照、降雨量和土壤条件都还不错。所以,每年的粮食产量总体比较稳定。
对西江生产队这一工分的计算标准,龙秀姑和林雪儿都没有什么意见。作为四类分子之一,生产队给秀姑母女俩的工分标准已经没有任何歧视了。蒋松柏则没有这么幸运。他虽然驼了点背,但干活可非常卖力,体力也比女工强,但在记工分时,还是被评为三等,即女工8分/天的标准。究其原因,其实还是因为他出身不好,是地主蒋老爷子的小儿子。
对此,蒋松柏没有提过任何异议,因为当年土改时,他的两个哥哥被老黑他们找由头活活打死的场面,他还历历在目。往事不堪回首,活着就是幸福。如果自己不识时务,跳出来与队长他们理论,其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蒋老爷子在失去两个爱子以后,慢慢地出现了精神异常,整天疯疯癫癫的,再加上年岁已高,已丧失劳动能力。当年风风光光的蒋老爷子,如今已満头白发并且零乱不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风烛残年的他,还不时地来到两个已故儿子的坟地睡觉,真是不可理喻,但没过多久,就辞世了。
蒋老爷子的老婆,在两个儿子松青、松年被政府枪毙以后,她终日以泪洗面。第三日凌晨,她投河自尽,一了百了,去找她的两个宝贝儿子去了。两儿媳见形势不对,也先后带着自己的女儿改嫁到外地,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好在这两儿媳都没有产下儿子,这无形中,也给老黑他们免去了后顾之忧。
这老黑虽然目不识丁,但干活很卖力,能吃苦,当年他是地主蒋老爷子家的长工。解放后,老黑成了贫下中农的代表人物,在各方面都表现得非常积极,特别是斗地主,他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后来他能够鲤鱼跳龙门,被上级任命为队长。
在西江村,如今最有威望的是老黑队长一家。队长的宝贝女儿金金,体态丰满,五官周正,备受村里小伙注目。这个金金是阿黑哥的妹妹,与小泉是同一年的。村里的小伙季郎,早盯上了队长的千金。他个子较高,形象也不错,虽有点好吃懒做的毛病,但能说会道,脑子灵活,特别是在队长和金金面前表现得很好。
队长老黑是一个干活的能手,对生产队的各项工作,他都非常熟悉。作为队长,他重任在肩,每次出工,都要安排好各人的工作。在整天的劳动过程之中,他都要想方设法为大家加油鼓劲。
一大早出工时,队长常说:“趁现在凉快,大家多干点!不要偷懒!”日到中天,天气炎热,队长就说:“太阳大,好晒草,现在锄地效果好,大家多干点!不要偷懒!”直干到大家汗流浃背,筋疲力尽,并且过了中午时分,队长才会下令收工。
下午干活,干到傍晚时,队长常说:“大家最后再加点油!今天的活包了,把这个干完我们就收工。干得快,早收工!”其实,队长心知肚明,他包下的工作量,大家使劲干完,也就天黑了。要说谁偷点懒,大家就会回去得更晚。
这天,生产队的口哨响了,是阿黑哥的爸爸老黑吹的口哨。听到哨声以后,秀姑和林雪儿等人,都纷纷地从家里出来,大家来到村前的那棵大樟树下,听候队长的指令。
老黑队长安排大家去挑牛肥。生产队安排有专人放牛,每天都把干稻草丢进牛栏中,垫在牛粪上。一方面给牛吃点干稻草,另一方面,让牛栏保持干净,以免牛全身都是粪便。
栏中的牛粪、牛尿和稻草会发酵。等其堆到一定高度,不好开牛栏门时,就会被清出来堆成大堆继续发酵。发酵过后,就成了牛肥,可以直接挑到田里,作为稻田的主要肥料之一。与此类似的,还有猪肥、大肥。猪肥是猪粪与稻草发酵出来的,大肥则是人粪与草皮灰、柴草灰发酵出来的。
听到指令以后,大家各自回家挑来了畚箕。老黑队长还带来了两只挂耙(一种四齿长柄的铁制农具)。众人纷纷用挂耙挂住牛肥,并把它拖入畚箕中,装好一担以后,挑到队长指定的水田中,并按规定的密度倒好之后,又重新回来再挑。
秀姑和林雪儿虽是女流之辈,但她们挑的每一担牛肥都有100来斤,压得扁担两头都往下弯。季郎这小伙,虽长得高大,但每次装牛肥时,他都有意装得疏松一些,看起来不少,但挑起来时扁担都不怎么往下弯。秀姑和林雪儿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时,季郎才略出一点毛毛汗。
队长老黑对此早已司空见惯,以前也批评过几次季郎,但后来见自己的女儿金金喜欢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队长老婆牛月姣是一个朴实的人,块头也比较大,有力气。为了给自己做队长的丈夫老黑长脸,她干活是从不偷懒。
其实,她也想以此带动村里的娘子军,好让队长老黑好做工作。队长的女儿金金则不然,由于有所依靠,她干活总是怕脏怕累的。队长自己干活都是无可挑剔的,只是他不时地停下来抽烟或对他人指指点点,既让自己不时地得以休息,同时,又没有人敢批评他。
就这样,一天牛肥挑下来,秀姑、林雪儿及村里的一些老实人的双肩都压得通红,而季郎之类的人,则依然过得比较轻松。一记工分,秀姑和林雪儿这一天,一人8分一人6分,而季郎属于成年男子,得记12分。这事早在预料之中,秀姑和林雪儿都没有说什么。对农村人来说,干活早已成为习惯,挑牛肥已经算是比较轻松的农活了。
刘梦权在生产队里担任保管员,生产队的全部粮食和各种物资都是由他保管的。他这个位置是队长老黑有意安排的,由于他经常孝敬队长,总得让他有出有进,所以,保管员的这个职位,刘就成了最佳人选。
为了保证队里入库的粮食足够拆称,队长找刘梦权专门谈过话,授意他干粮入库时对每一担都要称得旺,形似称杆打鸟,而在出库时,每一次都要称得平,要保证够分。干透的粮食,入库几个月后,都会吸潮变重,另外,对一些零星晒干的粮食,只要避开了群众的视线,往往都没有认真地过称入库。这样,保管员就大有文章可做。
夜深人静之时,刘梦权家的两个布袋就有用武之地了。多年来,在西江村,没有村民撞见刘梦权往家里背粮食,但邻居们见他家养的猪却总是长得快、长得肥。究其原因,是其猪潲中常见白花花的饭粒。
在那艰苦的岁月里,村民们每年分得的粮食都不够人吃,哪里舍得喂猪,但刘家就是例外。队长对此也早有耳闻,但刘梦权所管仓库的入账和出账都没有问题,特别是刘家给了队长多少好处,队长是心知肚明的。只要账目没有问题,一切都好解释了。
“有人饭量大,有人饭量小。你们看刘梦权一家人在队里聚餐时,都比大家吃得少。人家是省着吃,有点粮食喂猪很正常嘛!再说,谁看见他们家天天下粮食喂猪了?话也说回来,只要条件允许,偶尔给猪吃好点,也是发扬革命人道主义精神嘛!再说,队里的账目是由会计总管的,保管员这边是有多少东西进去,就有多少东西出来,没有证据证明他贪污啊!”经老黑队长这一解释,谁也不敢再挑起话头。
事实上,如果权力缺少监督,任何人都容易滥用权力,这是一条基本的社会定律,就看善良的人们能容忍到什么程度?
仲春的一天早晨,刘梦权突然发现仓库的大门开了,门锁已被人撬坏。他急忙进去查看,发现库存的稻谷所剩无几。这些谷子可是全村人用来救命的粮食,这可怎么办呢?早稻才刚插到田地不久,怎么样也得3个月后才能出新谷。这个季节,可没有什么庄稼收获,往后的日子大家怎么过啊?
“不得了啦!不得了啦!贼来啦!昨晚贼来啦!仓库里的谷子没有啦!”刘梦权大声地喊叫着,声音都抖了起来。他知道,自己是保管员,责任最大,这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