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搭建的棚子里,支书张跃进盯着“新村规划图”,眉头皱了起来,一筹莫展。
依照规划图的设计,新村从东面的山坡开始临水而建,沿着白凤溪的自然走向,绕半个弯,探进南坡。村里有160多户人家,经过动员,都递交了建房申请书。现在,分配宅基地是一大难题。
村民眼里,建房子是关系到光宗耀祖及后世发达的大事,以往村民之间就常常因为建房发生冲突。有一次,喜子与张老根两家就为了一条过水线,各自纠集了几十号亲友,大打出手。何况,这次将会是大多数村民此生的最后一次建房。村民们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宅基地问题没处理好,恐怕会引起波动。
新村的东部背山面水,负阴抱阳,避风防淹,是居住的好地方。而绕过白凤溪的南坡,正对流水,向着风口,这种地块历来被视为不吉之地,就是从居住的角度,阴冷潮湿,也不是好宅地。
两个小时快过去了,张跃进和几个村委员,你递我一根烟,我给你点个火,你看我,我看你,愣是想不出一个好法子来。
“张支书,”文书推门进来,“村民们都来了,集在外面,好像是为了新村宅基地分配的事。”
张跃进心中喑叫不好,“腾”地冲出门去。
棚子南面新清理出来的空地上,已密密麻麻地集着村民。汉子们抄着手蹲在土疙瘩上,年纪大的爷们闷着头“叭嗒叭嗒”地抽烟,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婆娘们,也脸色凝重静静聚在一角。张跃进心一酸,说,关于新村建设宅基地的事,大伙有什么话直接说,我们会尽量考虑一个周全的方案。
“支书,俺有话说。”张跃进一看是尖牙利嘴的二娃家的,头就大了。她和三娃媳妇是天生的冤家,两家相邻,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儿,她俩就能在门槛上跳脚骂上几个小时,不将对方的祖宗搬出来说一遍是绝对不会罢休的。现在她如果提出不与三娃为邻,三娃家的恐怕也会跳出来扯上半天。
二娃家的说:“俺想和三娃家的房建在一起。”三娃家的挤出人群,和道:“是啊,俺也是这么想。”
“支书,俺也有话说。”三娃家的话刚落,铁柱就站了起来:“俺想继续和六栓叔住一起,六栓叔的孩没了,俺可以帮衬帮衬他。”
静默的人群,闹了起来,七嘴八舌。
“俺也不想变,还建在一起。”
“俺们也要继续做邻居。”
“不要变了,就按原来的样子建吧。”
“跃进,”老支书磕了磕烟斗,抬起头说,“我看还是按原来老村子的顺序建吧,这样大家的心里才有个根。”
“对对对,东面坡第一座还是五保刘三奶奶家,按原来的顺序依次建下来。”有人提议。
“可是,南坡上的地……”张跃进说着,眼光却看向喜子和张老根,若按顺序排下来,那地刚好是他们两家的宅基地。
“俺们也同意。”喜子扶着一条腿的张老根,慢慢走出人群,“俺们不信,还会有什么困难能比这场灾难更加艰难。”喜子说着,转向了张老根,声音有点哽咽:“俺爹俺娘都没了,俺会好好待老根叔的。”
一阵风吹过来,张跃进转过身子,望着天空努力地眨着眼睛。这个强硬粗粝的汉子,自地震以来,第一次当众掉下了眼泪。
一年后,一个崭新却又陈旧的村庄建起来了,它伸出坚韧的臂膀,牢牢地攥住古老的土地。人们陆续搬进了新村,向晚的炊烟在村庄中袅袅升起,人们在鸡鸣狗吠中,送走一轮轮月亮迎来一颗颗晨星。
地震摧毁了一座村庄。
地震永远摧毁不了一座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