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工的眼睛瞎了。
眼睛瞎了,心眼也瞎了,花工保田,看着坐在对面的吕工,忿忿地想。
保田不知道吕工在哪个单位工作,官有多大,只知道吕工的老伴去世多年,一个儿子居住在国外。吕工的单位雇了保田来帮吕工打理花草看顾房子,吕工偶尔回家,保田就顺带照顾吕工的生活起居。
吕工的眼睛是在工作的时候瞎掉的,听说那组实验数据应该让吕工的助手去做,因为吕工确实太累了,从项目上马他就没有一天睡够四个小时。可是这个数据太重要了,吕工坚持自己完成。
保田还听说,那场运算整整进行了五十个小时,其间吕工只趴在桌上眯了一小会,就一直盯着计算机屏幕紧张地计算。结果出来的时候,大家还没来得及雀跃欢呼,就听到“咚”地一声,吕工一头栽在了地上。吕工这一栽,就把眼睛给栽瞎了,怎么也治不好。
单位领导考虑到吕工回家更有利疗养身体,就派车将吕工送回来,交代保田好好照顾吕工。
可是,吕工一回家就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整日整夜地睡不着觉,去医院抓药吃,却总不见好,人也迅速消瘦。单位闻讯,特地请了专家上门给吕工治病。专家很细致地给吕工做了全面检查,也没能找出失眠的原因,就推测说吕工以前太忙,一时静下来,不适应,类似于退休综合症,时间长了会慢慢适应。专家说完,留下一些安神补脑的药品,回去了。
保田想,什么退休综合症,还专家呢,简直就是扯淡,吕工分明是一跤把脑袋摔坏了。以前的吕工是多么精明的一个人呀,多么复杂多么困难的事情,到吕工那个脑袋瓜里一过,他就能马上给你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可是,就在刚才,吕工竟然对保田说,他想搬家。吕工不想住这里,想换个环境,也很正常,可不正常的是,吕工想要搬去住的那个地方。
吕工让保田去南郊的飞机场旁边找个房子。吕工现在住的是一座独门独院的小别墅,背靠青山,前有环水,左右绿树环绕,很是清静优雅,听说是国家特别奖励给吕工的。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房子,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奋斗了几辈子也望尘莫及,吕工竟然想放弃这样的房子去住南郊?
南郊的环境,保田知道。保田家原先就在南郊,自飞机场建成后,村里的人就争先恐后地往外迁,谁也不愿意继续住在南郊。大伙都说,噪音那么大,影响睡眠是一回事,住久了会变成聋子,而且飞机上的辐射会让人得绝症。所以,现在飞机场的附近,别说没有吕工这样的别墅,就是找间像样一点的房子也难。也不知吕工从哪打听到,那里还住着一家五口人,就想让保田去和人家说说,要和人家换房子住。
现在,坐在吕工面前,保田使出浑身解数试图让迷糊了的吕工脑袋清醒过来,可是不管好说歹说,吕工就是打定主意,要搬去南郊那边住。
保田说,你这不是犯傻嘛,这么好的房子不住,偏要去住那间破房子。
吕工笑笑,说,我喜欢南郊。
保田又说,南郊有什么好喜欢的,那里除了汽油味还能有你这儿花花草草的香味?住那里,单那个噪音,你就甭想睡上安稳觉。
吕工又笑,我在这不也是睡不着吗?没准去了那后,反而睡得踏实。
保田生气,你该不是摔了一跤跌坏脑袋了吧,还是过几日清醒了再作决定吧。
吕工收了笑,我很清醒,你不用劝了。
保田更气了,说,有你这么傻的人,国家怎么会把这么好的房子交给你胡乱糟蹋。
吕工也生了气,保田,我让你做,你就做,哪来那么多废话?
保田腾地站了起来,好,我不废话。但我一个清醒的人,不能跟着你胡来,要不怎么对得起小刘。小刘是吕工的助手,就是他找来的保田,然后千交代万交代地将吕工托付给了保田。
想不通的保田,气呼呼给小刘打了个电话,我说小刘啊,你们找的是啥专家呀,我看吕工该治的就不是身体,是脑袋。保田越说越气,竹筒倒豆将吕工的事一古脑倒给了小刘,他想让小刘帮忙劝劝吕工。没想到,小刘在电话那头,半晌没有出声,良久,叹了一口气,说,保田叔,你就按照吕工的话去办吧。
保田愣了一下,更火了,我说小刘,吕工他栽了一跤,你没栽吧?你怎么能跟着他一起犯糊涂呢,你说吕工那个失眠症,这么静的住处他都睡不着,到了那么吵的地方,你还让他睡不睡觉了啊?
小刘又沉默了一会,说,保田叔,试试吧,你先和那边的人家说好,不行的话,给他一点钱,咱再换过来。
气呼呼挂了电话的保田,气呼呼按吩咐去办了。
那户人家,怎么也想不到天上会掉下这样的馅饼,就两天时间,保田就将吕工带到了机场旁边的那所又破又旧的土屋里。保田赌气地想,让你熬,我要等到你耐不住求我了,才带你回去。
保田想不到的是,吕工的失眠症竟然不治而愈。每天夜里,飞机轰隆隆震天动地地飞过屋子上空,吕工却睡得呼噜呼噜地响。
直到现在,保田坐在菜地边,一边摘菜一边看着容光焕发的吕工,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保田当然不可能明白,就像他永远不可能明白一个航天工程师的梦
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