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不会笑了。
张三是突然不会笑的。他原是一个很爱笑的人，手脚勤快，嘴巴又甜，见了谁都笑眯眯的，局里上下都说张三是开心果，看他那热忱的笑脸不开心都不行。
那天，局长召开全局干部会议，研究上马一个紧急工程。局长说，同志们，别的局都已经动起来了，我们也要积极响应市委号召，快速行动起来，要在一个月内坚决把工程拿下。局长说的是一件很严肃的事，可该死的是在这时候，桌子底下忽然传出一串声音“噗……”这声音悠长婉约，先是慢慢的平声，然后上扬，到去声时，顿住，突然又放炮一样“叭叭叭”几声，然后又“嗯……”地一声打着转儿由高往低了去，直到无声。
有人放屁，而且这个屁是如此的一波三折，时而婉转时而激昂，张三“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张三一笑，就知道自己惹祸了，因为会议室里静得可怕，不像平常马上有人应和，大家都低着头，专注地在笔记本上画来画去。
局长恼怒地剜了张三一眼，张三这才想起在局里面，除了局长还有谁能够放出这样百转千回的屁来呢？张三的笑板结在了脸上。
散会后，张三在洗手间门口，碰上刚从里面出来的科长。科长是好科长，平常待张三很宽厚，张三咧开嘴，冲着科长笑，科长却没说话，从张三旁边走了过去。
财务科的大李也在洗手间里，张三还没咧嘴，大李就朝着他嘿嘿地笑，张三你行啊你。
张三走到办公室门口，刚刚说得很热闹的人，突然全部噤了声。张三咧开嘴，冲大伙一笑，可是没人回应。
张三收拾了东西，站起来，又冲大伙咧嘴一笑，回家。他刚走出办公室，就听到里面百鸟闹春般叽叽喳喳起来。
你说，这张三是不是二百五呀，平常看他笑得很没城府，以为是单纯，看来是缺心眼。
是啊，听说局长有意提他为科长的，这人真不懂得感恩，别看他平常笑眯眯的，却是恩将仇报的笑面虎。
你们说张三会不会是有恃无恐？说不定他有其他背景，我就说嘛，他这个人阴笑，不好相处。
我看也像是故意为之，你们没看他刚才进来的样子，绷着一张脸，就撇了一下嘴角，从头到尾都没有笑过，事情一定没那么简单。
听说，有人看到局长和张三老婆在一起，原来张三的冷笑是集结号呀……
张三回到家里，老婆正在看电视剧《手机》。张三咧嘴朝老婆一笑。老婆瞟了他一眼，说，做了什么亏心事，说吧。张三一惊，没，没有。老婆说，没，你会心虚到连笑都不敢了？
张三冲进卫生间，对着镜子，咧嘴巴笑，镜子里却是一张比哭还难看的脸。张三拍了拍自己的脸，想是肌肉太僵硬了，就拧了热毛巾敷脸，然后又咧嘴一笑。镜子里的脸还是冷冰冰地僵着。张三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老婆双臂抱在胸前靠着卫生间的门，冷冷地看着张三，像看一只耍戏的猴子。张三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说，我不懂得笑了。老婆冷笑，编，继续编。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直说了我成全你，至于编这种瞎话嘛！是不是前天夜里给你电话的狐狸精打上门来了？张三想起同事的话，恼怒，我没说你，你倒贼喊捉贼了。张三老婆冲上来扯住张三胡乱捶打，我就知道你心里装着别人，这日子没法过了。张三大怒，一巴掌打过去，不过就不过，离婚。
独身的张三彻底不会笑了。
大李和张三打招呼，张三嘴都没动，只点了一下头。
科长问张三要材料，拍拍张三的肩，笑着说，有什么事别闷着。张三咧了咧嘴，吐出两个字，谢谢。
张三找局长签发票，局长干咳一声，张三，那个，你别在意。张三不看局长，从上次局长瞪他那眼开始，他就怕再看到局长那精光毕露的眼。张三手插在口袋里，眼睛直直地透过局长脑袋上空，木木地看着局长背后幕墙上的那把装饰剑发呆，嘴里蹦出三个字，无所谓。局长回头看了一眼，头顶冒出一丝凉气。
情场失意的张三，官场却莫名其妙地得意起来。先是科长，然后是处长，然后升了副局长，终于有一天，张三变成了局长。变成局长的张三应酬很多，成天参加各种酒席酒会，但张三还是不会笑，他成天绷着一张脸，局里的干部都怕他，在他面前不苟言笑，暗地里给他取了一个外号，叫冷面包公。
一天，张三召开会议。前一夜，张三陪省里客人吃饭，许是那些海鲜山货过于生猛，互相在张三的肚子里闹腾不休。张三想早点结束会议，去喝消食茶，就说，今天的这个会开得很好，才说到这里，会议桌下面传出一串声音来，“噗……”这声音悠长婉约，先是慢慢的平声，然后上扬，到去声时，顿住，突然又放炮一样“叭叭叭”几声，然后又“嗯……”地一声打着转儿由高往低了去，直到无声。随着这串声音，一股抑秽之气从张三的肚子里排了出去，酣畅无比。
会议室忽然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低下头去，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着。张三一愣，回过神来，这样的声响，现在除了自己，还有谁能放出一个如此跌宕起伏的屁来呢？张三想着，忍不住笑起来，开始是嘿嘿两声，继而呵呵呵三声，最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脸上的两团肉颤悠悠地抖，笑得眼睛鼻子糊成了一团，笑得眼泪流了下来。
张三，又会笑了。
（发《巫山》2011年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