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
整天生活在钢筋水泥的“建筑森林”中,确实已经很难摆脱心灵的“围城”了。只有到了夜晚,远离了喧嚣,心灵才能复归宁静,一切琐碎杂乱的事暂且搁置。在静静的夜,泡一杯清茶,捧一篇精致的美文。放一段轻音乐,让那抒情的旋律浸润心灵,洗去白日的浮躁,让那精美的词语优美的意境在血液里千缠百绕辗转反侧。这种夜读,还真是人生的一种享受。
林语堂先生在《生活的艺术》中劝人们找到“文学上的爱人”。他说:“世上原有所谓性情相近的事。所以一个人必须从古今中外的作家中找寻和自己性情相近者。”这话是对的。一个人在阅读和沉思中与古今哲人文豪倾心交谈,如同交到知己朋友,共欢笑同洒泪,或拍案击节,或喟然长叹,或沧然泪下,咀嚼生活的酸甜苦辣,品味人生的悲欢离合。特别是当他(或她)用细腻而疏朗的笔法写出自己胸中那点隐隐约约的情绪时,心里真有一种“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心仪的痛快。这时他所说的话就是自己想说的话,他的喜怒哀乐就是自己的喜怒哀乐。一切日常引为大事的焦虑、烦扰、气恼、悲愁以及一切把自己牵扯在内的扰攘纷争,就都不再那么值得认真了!
书是人类精神上的营养剂,缺少了它,生活必有缺陷。读书可以使人由琐碎杂乱的现实回归到一个较为超然的境界,它能使人摒弃功名利禄、尘世烦扰,如老道神人忘情于山林,它能使人风度高雅,气宇轩昂,这胜过服饰上的奢华或家宅中的堆金积玉。而它之能使人有恬淡宁适、心安理得的快乐,更决非终年孜孜为利,唯恐失去存款的人们所可比拟。
读书,为的是让生命多一份生气,多一份活力,多一份创造。哲人说过:“世上最艰巨的使命是什么?是思考。”而思考离不开读书。
读书需要一种意境,而深夜读书最惬意,此时四野无声,书房便成为心灵的驿站。顺手捧起心爱的书,总是喜不自禁,以单纯的心境漫游于书的世界。鲁迅的凝重沉郁,让我对人生多了几分思索;朱自清的清丽婉约,使我对人生有了一份美好的情感;托尔斯泰的博大精深;让我多了几分人生的体验。
读书须耐得清苦,“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读书是一种经历,一种苦旅,征途漫漫,孤独常伴,心静如水。唯如此,才能明目省心,穷理悟道。但我也曾怀疑过,读书是否是一种奢侈,一种浪费?在现代商品经济时代,读书似乎是一种最不产生经济效益的事。有人曾说:“读什么劳什子书!还没有看穿吗?”于是弃学经商,焚书学艺,腰别BP机,言谈股票房地产。我也曾一度游移、徘徊于都市膨胀的物质欲和萎缩的精神追求的矛盾夹缝中寻找依凭,三百六十行几乎想了个遍,还是书中自有乐趣生。
书,拓宽了我的生命时空,一个个理性世界和情感世界不断映现在我的教学中,我一次次在课堂里催发痛苦和喜悦,制造笑声和眼泪。我努力使自己和学生成为一本有智慧有情味的“书”。也许安于清贫,耐得寂寞已成积习,也许生活世界和精神世界还有更好的风景,命中注定我得不断地寻觅和跋涉。
苦苦菜
对于野菜的情感,我像许多我这个年龄以上的人一样,是刻骨铭心的。它曾经在我们的生命中扮演过主食或相当于主食的地位的,那是一个时代的特征和无奈,也是我们生命中百味交集的沉甸甸的思索。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整个国家还没有从治理战争的创伤中缓过劲来,经济还不发达,尤其是在农村,生产力还很落后,再加上“文革”,使得农民的负担超过了实际所承受的能力。农民们辛辛苦苦劳作一年,即使丰收年,在缴过公粮和爱国粮、卖过余粮和留够次年的种子后,留足农民口粮的政策就大大地打了折扣。一到春天,不少农户就陆续缺粮,青黄不接。也就在这个时节,野菜帮助憨厚朴实的家乡人度过了那缺粮少菜的日子。
那时,我家十几口人全靠父母挣着一个工日还不值一毛钱的工分来养家糊口。由于过度劳累,父亲的腿走起路来已不大灵便了;母亲承受着艰辛的生活重负,她除了坚持出满勤、挣工分,还要操持繁杂的家务,家中没有粮吃,母亲常常因断炊愁思像秋天的毛毛雨。
人说神农尝百草,儿时我尝遍了可以裹腹的各种野菜,如蒲公英、茴条、野韭菜、野小葱、苜蓿、苦苦菜……在山里人吃过的野菜中,吃得最多时间最长的还数苦苦菜,当地人叫苦苣菜。
每到春天,苦苦菜便从山地里钻出了嫩嫩的新芽,渐渐地叶子泛绿了,淡淡的绿,泼墨似地泻开来,唱着一支幽香的歌。这是苦苦菜采摘的最佳季节。每天放学后,我就和村上的小伙伴们一起去山野挖苦苦菜。起初,由于我还不完全认识哪些是苦苦菜,哪些是杂草,哪些是毒草,有时就把一些类似苦苦菜的植物挖了回来。可我的母亲一点儿都没有责怪我的意思,相反,她还像老师一样,说明我挖回来的那些不能食用的植物分别叫什么名字。后来,在一个星期天,母亲特意把我带到野外,一同挖苦苦菜。现在想起来,母亲真是用心良苦。在母亲的耐心指教下,我逐渐认识和熟悉了故乡的苦苦菜,还有一些致人毙命的毒草。
苦苦菜的汁液是白色的。小时候把苦苦菜根部断裂处流出白色的汁液,总以为是乳汁,尝一口却又苦又涩。可在那饥饿的年代里,它却成了家乡人救命的“粮食”。在炎热空寂的中午,在黄昏薄暮,我常奉母亲之命,偷偷地溜进生产队的麦田里去挖苦苦菜。那紫红的菜芽儿刚从地面探出小脑袋,铁铲挖下去,便露出白胖胖嫩生生的菜茎。不大一会儿,贴身的肚兜兜里,便被苦苦菜塞得鼓鼓的,仿佛是个快要分娩的婆姨。这样次数多了,偶尔也有被看田人发现的。他们怜悯我年纪小,不忍心打我的屁股,便狠狠地训斥一顿,并威胁我要告老师,让我将肚兜里的苦苦菜掏出来,扔在地上,也就完事了。看田人一般都是队上壮实强横的光棍汉,由于是光棍汉,常要受性欲之火的煎熬,他们的赌注便专下在姑娘、媳妇身上。若是谁家的姑娘、媳妇被逮住,那可是在劫难逃了。“你说吧,怎么办?是公了呢,还是私了?”姑娘、媳妇经他一吓唬,精神的堤防已经崩溃,瑟瑟抖着如猫抓的小鼠,只好乖乖地顺从,等着他们占便宜,饥饿将人的羞耻之心饿麻木了。尽管如此,村子里的姑娘、媳妇还是不得不冒这个险。毕竟生存是人生第一要义,至于受辱,既然生而为人,那是免不了的。苦苦菜是最普通的野菜,也是山野和田地里长得最多的,缺粮的日子里基本上全靠这种野菜度过。用这些野菜制作的浆水菜,清热解毒,很有特色,看起来绿绿的,吃起来酸酸的,而且口感不错。用浆水菜做的浆水面,还是家乡一种有名的小吃。在我的老家“西海固”,谁家的浆水做得好,谁家的小媳妇在村子里就很有面子。
等到立秋之后,满山遍野的苦菜花放出一片金黄,花的芳香,幽幽的,淡淡的。许多漂亮得令人心醉的蝴蝶,在那金黄的花海上翩跹起舞。但这时,苦苦菜的茎杆已变得挺拔而坚硬,人已不能食用了,它是牲口的最佳饲草。那些马骡驴牛,只要嗅到它的气息,就忘记了一切,你就是锐鞭钝棒打在它身上,它也要拽上几口,香得直喷鼻息。
家乡的土地贫瘠,十年九旱。秋天收获的粮食少得可怜,即使勒紧裤带俭省着过日子,到青黄不接时,大部分人家就得挨饿。人是铁,饭是刚啊!
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连野菜都吃不上了,为此,我也吃过榆钱、榆树皮、还吃过用荞麦杆为原料制作的“代食品”。那一年,父亲患上了浮肿病。我的母亲是典型的北方农村居家过日子的人,好强能干且人缘好。在那个特殊年代里,真是太难为母亲了,但她老人家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始终是以乐观的精神面对艰辛的生活和困难。每年春夏,母亲就开始把采集的野菜晒成野菜干储存起来,准备在冬季里调剂着吃,以便多省下点粮食,保证在来年青黄不接的时候能够有粮吃。那时候,在我的心目中觉得母亲就是靠山,只要母亲在家,就不怕没有饭吃。她老人家把我挖来的苦苦菜,先用水冲洗,放到锅里煮熟,再放入冷水盆里浸泡,除去苦味,然后捏成菜团子;调点醋,放点油,撒点盐,或搅和点麸皮做成菜窝头,这就成了我们的主食。
岁月流淌,物换星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过去农民作为猪饲料或只能在灾荒之年拿来充饥的苦苦菜,现在却登上了大雅之堂,居然成了酒席宴上的美味佳肴。每当我在应酬中品尝那些我十分熟悉的野菜时,对它有一种特殊的情怀,便会使我勾起童年与苦苦菜的故事。
少年趣事
大约十岁前后吧,如同我的祖辈、父辈生活过来的程序一样,我们便成了生产队里当然的放牛娃。
清早,被大人从热土炕上唠起,用手揉揉惺忪的睡眼,便吆五喝六,跟庄子里的娃娃甩着响鞭匆匆吆赶着牛到后山里去放牧。这里是我们的乐园。山上绿草茵茵,还有各种各样的野花,这儿一丛丛,那儿一簇簇,点缀在绿草之中,用不了多大工夫,牛吃得肚子滚圆滚圆的,伙伴们便凑在一起谝闲传儿。其中吹牛大概也属少年的天性吧,尤其是结帮成伙的时候,都喜欢炫耀自己的亲戚熟人,抑或做了什么大官等等,往往互相吹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吹了人还不过瘾,还要名副其实地吹“牛”!那吹“牛”的场面就更热闹了,由吹“牛”引起斗“牛”,往往是以队为类,因我个头大,且在娃娃中较有号召力,所以,首当其冲地成为“娃娃王”了。我们习惯给牛起一些绰号,如“红苕”、“白头顶”、“黑眼圈”之类的,在双方争持不下时,每个队都牵出自己的骄傲,解了牛绳,便都跑回各自的阵地当起拉拉队来。“莽戈——莽戈——”在这瞎哄声中,两牛交锋,抵起角来,并不断地在喝声鼓动下加强攻势。那牛四条腿撑开好像四根柱子,头角紧紧相抵,因兴奋和使劲而发红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圆圆的。须臾,这头牛把那头牛推着后退了几步,那头牛也不甘示弱,在哄喝声中鼓足更大的劲回击过来。一会儿,这头牛来一招,以退为守,撤了角,虚晃了一下,闪躲过对方猛烈地一击,攒足劲儿又迎头抵上……这时,两边各自助威的拉拉队喊声更加宏亮,两牛斗得更加精彩,谁也不肯认输败下阵来。像这样的“战争”我们几乎每天安排一场,在我的记忆中,少年时的趣事莫过于牛抵仗了。那种拼死拼活的情景久久铭刻在脑际中。
成年以后,我成了名副其实的“娃娃王”了,在给学生教鲁迅先生的作品时,常常由他的文“格”想到了他的人格:“我好像一头牛,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和血。”他的“俯首甘为孺子牛”已成为人们共知的名言了。毛泽东同志曾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号召大家:“都应该学鲁迅的榜样,做无产阶级和人民大众的‘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也经常以此勉励、鞭策自己,为党的教育事业甘愿做一头毕生默默耕耘的“老黄牛”。
然而,这只是对“牛”的精神领会的一个方面,牛也有它的“牛脾气”:面对强敌,“横眉冷对”,一斗到底,这样“俯首甘为”与“横眉冷对”才和谐的统一了,才算得上一条全牛了。
以此而论,闻一多先生可谓“牛”矣!在学生面前,他是红烛,面对敌人的暴行,他拍案而起,不惜牺牲自己。
“牛”的精神,孕育了我一副吃苦耐劳、倔强倨傲之骨,我也得益于对“牛”精神的心领神会:质朴、稳重、坚韧、深厚,而没有丝毫的媚骨,不做那墙头的稗草,不拳拳于功名,也不在赞誉的美酒中沉醉而停留跋涉的脚步。
校园情思
春末的夜,难得的幽静。
我走进你的怀抱——校园,漫步在你那芳草萋萋的小径上,尽情享受着苦读一天后片刻清闲的惬意,心潮一阵激荡……
记得第一次接到入学通知书时,夜阑,久久难以入睡。岁月已流去的中学生活又在眼前若隐若现,那已远去的老同学,月光下谈论人生的朋友,可依稀欢然的笑声尤在耳旁,依稀有打着漂亮弧线的足球,阅览室里通明的灯光,还有期末匆匆的步履,考场上庄严的表情,那是怎样的一种情怀啊!
我健步迈进你巍巍的图书馆那精致的阅览室,走到书架前,轻轻取出我久已渴望读到的书籍。哦,一种幸福的感觉油然而生。
记得清楚,刚师范学校毕业,被分配到远离家乡百里外的山沟沟里教书,这里信息闭塞,交通不便,结婚两年却一直做着牛郎织女,除了节假日,是没有时间回家的,家里人口不多,父母年迈且常年患病,要人照顾,孩子幼小,十多亩地,还有牛呀猪呀鸡呀,里里外外的事情,像两扇大磨绕着妻不停的转呀转,但无奈,现在好,考上了省教育学院,百里变成了千里。
起风了,细腻腻的风丝像一泓清溪从窗口流泄进来。那么清爽,那么温馨。
眼前,一张张沉思、专注,喷着青春气息的面庞,一双双眼里都闪烁着追索的光芒;四周一片沙沙的走笔声,像春雨滋润着泥土?像春蚕贪食桑叶?
哦,蚕,人们对它总是一往颂词呢。
对面一个年纪约摸三十岁的学员,带着嘴角的一缕甜笑醉入了书中,右手抚着胸前的校徽,那么庄重,那么谨慎。
我忽然明白了,对面的那位学员或许也有同样的经历而在时时警醒自己不忘校徽的压力吧。
但愿如此,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