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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灵魂与肉体 千万里我追寻着你

1996年12月19日上午10点30分,似乎事先商量好了,沪深股市几乎同时出现变盘,骇人的沽空盘突然倾泄而下,瞬间便将所有的买单悉数吞没。

大户室里顿时阴云密布,刚才还奋发向上的绩优股,这会儿只剩下了招架之功;次新股、中低价股竟被一只只地打到了跌停板上。人们被这直线下跌的架式惊得张口结舌、目瞪口呆,不知道又出了什么利空。

不过这到让翁伟昂来了精神,刚才股指一路攀升时,他并没有跟风追涨,相反却将几只股票平了仓,这到并不是因为他料到了这**跌,而只是执行了他的操作策略。

他将那几只股票平仓,是为了相对集中资本,好在市场的上下振荡中搏取差价利润。此时的暴跌正好成全了他,他开始逐渐在低位买进他持仓的几只股票。这样一旦出现反弹,他此时买进的股票,就可以在一个相对高位卖出,从而获取差价利润。如果当天就出现反弹的话,那么又可以做一次“T+0”了。

不过必须控制好仓位,如果手头的资本全部押进去的话,一旦持续下跌,那就血本无归了,想到这里他便住了手,告诫自己还是要留的青山在。

闲下来后思来想去,总觉得这**跌跌得蹊跷。今天的消息面虽然说不上温暖如春,却也是暖风轻拂。

各证券报均在显要位置刊出了向好信息,先是中央高层领导的讲话强调了改革要深化,开放要扩大的精神;其次国家统计局公布了十一月份的月度统计数据,表明国民经济运行良好;最后又有权威评论指出,美、日等国历史上的股灾,都是在国民经济恶化的背景下发生的,是国民经济面临崩溃边缘时的信号,而我国目前根本就不存在发生这类股灾的经济基本面,从而断言我国股市的过冷和超涨都是不正常的。

开盘时大户室里更是盛传着托市资金、超级主力已经开始大规模进场,绩优股要连拉涨停的风声。

不管是真是假,总之这类传言颇能迎合跌怕了的中国股民们的心理。市场看起来似乎也要验证这一猜测,于是大盘低开高走,两市绩优各股更是强行攀升,一路拔高,直逼涨停板。一时间跟风盘如云,成交量迅速放大,股指三浪上攻,可没想到到头来却是个多头陷阱。

下午开盘后仍不见起色,被打到跌停板的股票越来越多,与此同时大户室里更是利空频传,有说要实行“T+3”交易制度的;有说著名经济学家力谏增加股票交易印花税的;有说国家股、法人股将于近期上市流通的。刚刚萌发的希望,伴随着越来越惨淡的传言,终于破灭了。

到了下午三点钟收市时,沪综指跌近了900点,深成指更是狂跌至3300点附近,绝大部分股票都被封死在跌停板上。又一个泡沫破碎了,整个营业部里怨声载道,大户室里更是骂娘声不断。

走出大户室,虽说心中暗自庆幸,可是翁伟昂的情绪也好不到那里去。今天的暴跌,又使他持仓的几只股票的市值折去了不少,再加上前几个交易日累积跌去的市值,他真不敢计算他的损失,只是大致估算着他的股票加现金,已经差不多跌破了大户及格线。留级到中户室的阴影笼罩着他,不过转念一想又有此释然了。

他知道前几个星期股市疯涨时,很多大户跟庄狂赚,一天挣辆车都觉得不过瘾,很多大户都是一比一的透支满仓,据说贵宾室里竟然有人一比三的透支,上周大幅减仓的人很少,更别说清仓了。

这些家伙使用高杠杆炒股,赚起来成倍赚,赔起来自然也得成倍的赔了。很多人是回来了又出去,出去了又回来。至于说在利益驱动下头脑发热借钱炒股,贷款炒股的更是大有人在,挪用公款炒股的想必也会有不少。

昨天反弹时,这帮家伙之所以抢起反弹来奋不顾身,多数是为了拉高后出货,尤其是一些透支大户更是临近了爆仓成本线,他们只能破釜沉舟主动再加杠杆,然后冲高急抛摊低成本。现在幻想破灭了,骂娘也许是为了放松一下神经,要不然真的要去跳楼了。

钻进了天津大发里,思忖着这一切,翁伟昂并不觉得有兴灾乐祸的必要。此时在他的心中既无喜、亦无悲,经历了这一轮**涨暴跌地洗礼,他感到的唯有疲惫与无奈。

他现在想激愤都激愤不起来了,对于这涨涨跌跌,他的感觉已经迟钝了、麻木了。他觉得在这个巨大的市场里,他太渺小了,所以他只能让自己的灵魂在幻梦中游荡,此时此刻理性的思考已经成为了一种折磨。

他放倒了驾驶座,躺在驾驶座里闭上了眼睛,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觉得有些冷,便发达了汽车,打开了汽车暖气。他的脑海里就像放映着一部MTV,飘浮着一幅幅杂乱无章的影像。

他又想起了范婵,思念着她温馨的身影,怀念着拥有她时的那一段美妙时光,幻想着与她重会时的情景。一旦放松下来,他的大脑就愈发的困倦了,他不停的打着呵欠,眼睛里酸酸的,直流眼泪。

不知睡了多久,当翁伟昂一觉醒来时,发觉夜色已经笼罩了大地。糊糊涂涂又一天,一时间他觉得这么得孤独、这么得空虚,心里空空荡荡的,仿佛缺了什么。渐渐的孤寂化作了肉体难耐的焦躁,他的心头堵堵的,似乎有股无名火无法发泄,他强烈地意识到了某种需要,于是掏出了手机。

电话打到了姚姬的房子里,她不在。接着打到了发廊,她又不在。翁伟昂心里有点不高兴,于是给姚姬的传呼机留了言。等了十几分钟姚姬还没有回电话,他有些不耐烦了,接着又打了第二个传呼。又等了十几分钟,姚姬仍然没有回电话。他有点生气了,接着打第三个传呼。

过了一会,他焦躁地看了看表,又是五六分钟过去了,他心里烦得要命,于是打了第四个传呼。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觉得心里的无名火一个劲地直往上撞,他心里怨恨个不停,正想打第五个传呼时,他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他急不可待地掀开手机盖,冲着手机劈头就问:“怎么回事?!怎么现在才回电话?”

“有事,不方便。”冷冷的,听起来真不像姚姬的声音。

“有什么事?”

“没必要告诉你。”

斩钉截铁,翁伟昂真没有想到姚姬会这样和自己说话,一时间堵的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喂,说话,你有什么事?”盛气凌人,姚姬从来没有对他这样过。

“我,我,我想见你。”这结结巴巴、低声下气的声音,可真不像是自己在说话。翁伟昂的心里凉凉的,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在不规则地跳动,他觉得自己似乎一下子矮了半截。

“没空,我有事。”

“那就明晚吧,明天是周末。”

“不行,明晚要上课。”

呆呆的,翁伟昂的脑子僵在了那里,他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没事了吧?没事我挂了。”姚姬真的把电话挂了。

1996年的12月20日是星期五,又一个周末来到了。翁伟昂仍然没有从昨晚意外的打击中恢复过来,无数次他都想一笑了之振作起来,可是每一次的决心都仅仅只能起几分钟的作用,很快的他又会陷入到消沉、委屈和忧伤的包围之中,世界在他的眼中失去了色彩,他的灵魂像是被冰封在了极地冰川。

早晨翁伟昂之所以硬着头皮像往常一样走进了大户室里,并不是出于热情和渴望,而完全是因为实在没有其它的事好做。现在支撑着他在大户室里搏杀的,似乎完全是一种职业性的本能,就像是老虎总是想吃人一样。

可惊魂未定的沪深股市,又偏偏在他已经开始下雪的世界里雪上加霜。经过了昨天的暴跌,两市仍然没有丝毫转强的迹象,集合竞价后沪深两市双双低开,深市大部分股票都以跌停开盘,相比之下沪市似乎要好得多,虽然也是满盘绿意,可毕竟跌停的股票并不太多。

这简直就像是在翁伟昂还没愈合的伤口上撒盐,他昨天得意洋洋低吸进的那些筹码又被深套在了其中。看着账户上那点可怜的现金余额,他几乎已经心灰意冷了,因为这是他现在拥有的全部现金了。

好在仅仅过了几分钟,深发展就突然启动飘红了,一时间深市的一批绩优股也渐渐地走强,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乌云过后,翁伟昂阴沉的灵魂里总算撒进了一缕阳光,那缕阳光虽然微弱,可却像是一缕生命之光。可是不知怎么的,沪市虽然飘红的股票不少,但是四川长虹、上海石化、陆家嘴等大盘指标股却始终没有什么动作,看起来两市主力的分歧很大。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翁伟昂。果然没过多久大盘便不堪重负,空方势力越来越强,巨大的抛盘没费多少力便将上证综指的开盘价砸破,深市主力无心恋战,于是深市的绩优股终于低下了高昂的头,全盘翻绿了。

大户室里气氛阴沉,翁伟昂刚刚激昂起来的情绪,又陷入到了消沉之中。他那显然因为睡眠不足而变得昏昏沉沉的眼睛半睁半闭着,无奈之间他现在能做的事只有两个:一是木然观望,二是考虑如何逃命。

现在看起来,星期三反弹之际,应该是“断臂”出逃的最好时机,可是在这个市场里从来就没有什么后悔药可吃,这就是股票市场。这样看来,每一次反弹都是“割肉”出逃的时机,而从技术分析的角度来看,也似乎证明了这一点,因为每一次的反弹高点都要低于上一次的反弹高点。

没有只涨不跌的股市,也没有只跌不涨的股市,再跌也总得有个底吧?现在的问题是:这轮下跌的最低点又会在那个点位出现呢?

想着想着,翁伟昂又不由地回忆起了去年“518”后的那一段漫漫跌途。

仅仅在一年半前的1995年初夏,那时的汉字传呼机还是一件稀罕物,更别说全球通139手机了。那时能够即时了解股市行情的办法只有两个,一是听广播,再就是亲自跑证券营业部了。可是对于当时还在守着电脑店,事必躬亲的翁伟昂来说,这两件事都不容易。

那次他是从顾客的闲谈中听到了股市下跌的消息,当他趁着中午吃饭时,骑着自行车急匆匆地冲到证券营业部时,沪深股市已经双双暴跌了下来。目瞪口呆之后他做出的第一个反映就是全线出逃,于是他将持仓的所有股票,都以低于市价的价位挂单抛出。

晚上听广播时他不禁暗自庆幸,因为沪深两市均以持续下跌收盘,而他在当时的价位出货,虽然看起来没能打到高点,但他毕竟是在低位建的仓,所以按当时的股价出货仍然能够保住大部分利润。

睡了一个安稳觉后,第二天一大早翁伟昂便兴冲冲地跑到了证券营业部,去打印交割单。虽说没能获取最大利润,但是毕竟赚了一大笔钱,对于进入股市不久的他来说,这已经让他心满意足了。

他决定把资金全部转出来,先不要轻举妄动,平心静气地看看形势,观察一段时间,待大市起稳后再重新进场。主意一定,他便觉得信心十足,可是等他拿到打印的交割单时,一下子傻了眼。

原来昨天因为交易量太大,交易所的电脑主机系统无法处理,造成了严重的堵单现象,使得翁伟昂昨天挂的卖单大部分都没有成交。望着白纸黑字的交割单,他欲哭无泪、欲骂无言,只觉得世态炎凉。

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按现价继续挂单出货,可这时留给他的利润,与前几天的高点相比已经少了一半。他的心中懊悔不已,也怪自己的命不好,心里反复念叨着如果早点出货该有多好。

此后的沪深股市便踏上了漫漫跌途,一直跌到了今年春节前。那时候的证券营业部里空空荡荡、冷冷清清,每天的成交额只有一两个亿。整个市场都笼罩在一片悲观、惨淡、绝望的氛围之中。

但是暴跌之后必有暴涨,今年春节后梦幻般的行情似乎证明了这一点。历史总是有着某种相似性,而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技术分析理论,也都是建立在历史会反复重演的前提和假设之上的。所以综合各方面因素考虑,翁伟昂觉得与今年行情启动时的市况相比,现在也许远远不是最低点。

理由当然会有很多,首先机构主力今年已经赚的脑满肠肥。据说很多庄家已经在今年的股市里翻了几翻,有些庄家已经把投进去的本钱撤了出来,只把赚得的利润继续放在股市里折腾。这样能赚当然好,就算是赔,赔的也是利润,而本钱毫发不损,所以对于主力庄家来说再赔也是赚,只不过是多赚和少赚而已。

这些大庄家都是超级精明的主,现在上面的脸色不好看,自然没必要费力不讨好,正好借机出逃,轻松享乐一番。其次现在年终将至,开年以后又是春节,这期间结账、分红、发奖金,机构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既没精力、也没时间、更没必要发动大行情了。

看起来重整山河,最早也得等到明年春节以后了。想想机构、看看自己,翁伟昂又觉得有些飘飘然。毕竟如果要数今年的股市赢家的话,他想他也许能算的上是一个。只不过大庄家赚大钱,他这样的小大户赚小钱罢了。不过今年在股市里赚钱的人太多,也就把他这样的小大户给埋没了。

但是如果要算投资收益率的话,他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比那些机构逊色。当然了,机构能做市坐庄,可他这样的小大户却是船小好掉头。总之各有各法,你有你的苦衷,我有我的难处,可只要做的好一样能赚钱。如果做不好的话,骂骂娘当然轻松洒脱,但是真要算起帐来,就只能怨自己了。

仔细算来,他的那点本钱也只够抵得上一个车屁股,剩下的可都是他从股市里空手套白狼赚出来的。车子、票子、手机,还有这么个大户身份,他本应该感到心满意足的,毕竟人是不能太贪了。

想到这里翁伟昂的心轻松了下来,情绪也渐渐的又有些兴奋了起来。他深深地意识到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重要的不再是怎样赚钱、赚多少钱,而是要避免“518”的覆辙,先保住利润、保住胜利果实再说。

贵宾室之梦虽然美好,但是大势已去,欲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的“时务”便是“明哲保身”。虽说总觉得有那么一点遗憾,有那么一点美中不足,但是来日方长,又何必在乎这朝朝暮暮呢?

想到这里翁伟昂终于释然了,所以下午一开盘就开始了有计划的减仓出货。两点以后沪市在870点附近获得了支撑,终于走出了一波反弹行情,可深市却几乎一直在底部爬行,一大半股票爬在跌停板上,就连前一段时间风头强劲的房地产板块也难逃厄运。

到收盘时翁伟昂已经减去了大部分的仓位,现在他的现金和股票的比例基本上是四比一,毕竟保住了现金便是保住了利润。有一阵子他曾想彻底空仓,撤出资金来明年再做,可那只不过是一瞬间的念头,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真的会那么干。

现金和股票虽然同样代表着金钱,代表着财富,但它们之间的差别就在于股票会带来让你意想不到的,甚至于让你不敢相信的利润。但这并不是无条件的,条件便是你要承担风险,有时甚至是你的身心都难以承受的风险。

虽说现金是安全的,但是存款利息永远都是有限的,对于像翁伟昂这样充满着野心和幻梦的年轻人来说,指望靠利息发财是滑稽可笑的,更别说九十年代那曾经令人恐怖的通货膨胀率了,所以在如今的市场经济加信用货币的年代,现金的安全其实是一种假象。

因此股票才是翁伟昂那时热恋的情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知道自己是耐不住空仓的,相对于目前的处境来说,保持四分之一的仓位看起来是个比较好的办法,即避免了空仓的煎熬,又远离了“518”的噩梦,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闭市之后,翁伟昂穿上皮衣离开了大户室,向楼下走去。与上个周末相比,沪深两市一周平均跌幅达30%,股指巨幅振荡。无可奈何之间,大部分投资者只能或是自认倒霉,或是将希望寄托在虚无飘渺的未来上。

散户大厅里早已经没有了一个星期前那种人山人海,蜂拥如潮的盛况,营业部的股评员也一反往日口若悬河的风采,只是出来三言两语了几句,便不知了去向。

散户们两三一簇,稀稀落落地扎着堆。望着这些垂头丧气的散户,回顾自己入市两年来的经历,翁伟昂觉得中国的股市本来就是大涨大跌的,这些普通的中小股民们,如果没有信心、心理和经济上的承受力,以及必要的知识和经验,要想在这个市场上赚钱真是太难了。他这样想着,于是颇有了几分“明哲”的自我感觉。

五天,这惊心动魄的五天就这样成为了历史,成为了九十年代股民们的终身回忆。说它是一场全民风险教育,似乎也不算过分。毕竟在这块古老的大陆上,在一个旧的计划经济体制向新的市场经济的嬗变过程中,总是会有人春风得意,自然也就得有人失望痛苦。

命运在虐待一个人的时候,也许会悄悄地给这个人一点奖励。或许命运对于虐待,久而久之也会感到厌倦,所以会将一些意外的、小小的好运,偶尔降临在那些饱受虐待的人的世界里。

翁伟昂这样想着,看起来更像是在自我安慰。因为现在他所要面对的是一个周末、一个夜晚,和一个漫长的双休日。一想到这里,他的灵魂又黯淡了下来,这肯定又是他要度过的心绪不宁的周末之一。

倘若他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姚姬那高挑、丰腴的身影在他的眼前晃动;倘若他打一个盹,那些缠绕着那个身影的荒诞不经的幻梦就会来折磨他的身心。

这一整天,姚姬的身影和股市的波澜加杂在一起,在翁伟昂的身心里交替循环出现,他尽力抗拒着那个身影对他的诱惑,可是只要一不留神,他的心就又会被那个身影夺了去。

现在股市休市了,他就只能面对那个身影了。他钻进了天津大发里,掏出了手机,可犹豫了一会又将手机放了回去。

“为什么要给她打电话?”他问着自己,他那受伤的自尊伴随着痛苦和愤怒,撕扯着他的心。昨天姚姬给他的创伤和痛苦,又在他的心胸里激荡。

“她以为她是谁?她有什么权力对我这样,难道她是范婵吗?现在居然连她都对我这样了。”他这样忿恨地想着,那重又激荡起来的男性尊严,终于使他暂时驱离了欲望。他决定回家了。

天津大发到达了布吉镇,翁伟昂将车塞进了街边的一条空地里,然后向小区里走去。他租住的这个商住小区里静悄悄的,宁静安祥的氛围中透着几分萧瑟,这使他激荡的心重又平静了下来,也使他压抑着的情绪,渐渐的开朗了一些。

昔日辉煌一时的房地产商们,现在的日子看起来也不太好过。整个商住小区竣工已经将近两年了,可是还有一大片商品房没有卖出去。公路边卖房子的广告牌已经锈迹斑斑了,兴旺发达的日子似乎还遥遥无期。想到这里,他多多少少有点幸灾乐祸,毕竟这使他的心理平衡了许多。

翁伟昂租的那套房子在小区深处,要走一条小路。走在这条清静的小路上,一股柔柔的感觉荡漾在他的心间。他抬起头来向两旁的楼房望去,感受着那一丝生活的气息。

此时此刻,整个特区都似乎在周末的氛围中松弛了下来,一周周就这样成为了过去,未来则在双休日的怀抱中悄悄地孕育着。

“未来!未来?可那虚无飘渺的未来又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翁伟昂仰望着阴沉的天空茫然自问。这么多年了,从小城到特区,他也已经不再年青了,可是面对着这似水流年,他未来的归宿又在哪里呢?

这一个人的家冷清空寂。翁伟昂走进了客厅里,又将一大包五香鸡爪、卤牛肚和烤馕摊放在了茶几上。

“和上个周末相比,只不过少了一包感冒药和十万块钱而已。”他心酸无奈的这样自嘲道。一时间觉得那么得空虚无聊,偏偏头又痛了起来,而且又时不时地回想起这一个星期来的噩梦,还有姚姬使他遭受到的身心痛苦和折磨。

他无法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但他那倔强的心也绝不想去后悔、怨天尤人。于是他在客厅里来回踱起步来,缕析着自己纷乱的心。

虽说遭受了一连串的痛苦和打击,可翁伟昂的内心深处仍然涌动着那么多的幻想和渴望,这些梦想激荡在他的心胸中,漂浮在他的脑海里,但他却无法抓往这些梦想。这让他感到焦躁,而焦躁又使他的情绪愈发的低落了。

他想认真地、逻辑清晰地想一想,想清楚他的梦幻、他的理想和他所要面对的这个现实。但是很快他就发觉这几乎是徒劳的,他的大脑和身心都已经疲惫之极,他根本不可能缜密地思考,现在他更需要的是休息和忘却。

翁伟昂想小睡一会,可是不行,只要一闭上眼睛,姚姬的身影就又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她的身影在翁伟昂此时的幻梦中愈发的丰腴娇艳了,扰的他身上酥酥麻麻的一片。他禁不住又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不由地回味起了与姚姬的那几番云雨情长。

这些回忆使他感到兴奋和温馨,他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涌动了起来,“天啊!可是现在我又应该怎么办呢?”在他的内心深处,一个声音焦躁地哀叹。

客厅里的光线越发得暗了,他向窗外望去,在这阴霾的冬季里,夜色早早地就开始侵袭大地。面对这漫漫长夜,他的心中激荡着一股莫名的、怅怅的感觉,他意识到他不可能就这样度过这个夜晚和接下来的这个漫长的双休日,他必须做点什么。

刚开始时,这个念头只不过是他头脑中无数个私心杂念中的一个,可是刹那间就变得清晰明确了起来。他意识到这正是他现在所最需要的,一丝狂喜掠过了他的心头,就像一盏明灯,倏忽间照亮了他昏暗的灵魂。瞬息间他就重新做出了选择,他重新穿上了皮衣,急不可耐地向那沉沉夜色中冲去。

嗡嗡的发动机声,此时听起来是这样得悦耳。翁伟昂重重地踩着油门,天津大发载着他和他那棵激情澎湃的心,在特区川流不息的车河中轻快地前进。

此时特区的夜色,也在翁伟昂的眼睛里变得温柔了起来。九十年代的特区,似乎处处都蕴含着霓赏艳影。他斜睨着公路两旁熙熙嚷嚷的街市和行色匆匆的行人,脑海里飘浮着淡淡的憧憬和朦胧的遐想。

他的生命和创业年华,就这样在这霓赏艳影中悄然而逝。可他的梦想,他所渴望的成功又在那里呢?每当他展望未来时,这个想法就会来折磨他的灵魂。

仿佛未来只是一件虚无飘渺的东西,在他眼前的是一团迷雾,一切的一切都处在动荡之中,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感到那么得压抑、孤独和无助。于是在这夜色温柔中去寻一方乐土的想法,就会变得越来越强烈起来。

虽说大多数时间,他都是让自己在孤独和静谧中去苦苦思考和探索,可是偶尔的放纵,有时却会收到某种意外的惊喜。这就是他的创业年华,在理想和孤独中加杂着偶尔的及时行乐。此时此刻,面对着自己凸现的灵魂和肉体,他只能从沉思与迷惘中仓皇而逃。

第十六章千万里我追寻着你

不知不觉中天津大发已经驶上了立交桥,翁伟昂这才意识到,他只是依稀记得姚姬说起过她上课的地点在这座立交桥旁的一条巷子里,于是他在立交桥下调了头向回驶去。

行驶到了巷子里,翁伟昂把车速减了下来,他只知道这么个大概位置,并不知道姚姬上健美课的确切地点,他的心里懊丧不已。

他东张西望了半天,猛然发觉不远处有一块一米见方的广告牌,虽然天色黑暗,可隐隐约约仍可以看到那广告画上肌肉发达的一男一女,他的心头一阵狂喜,真觉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驶到近处停下了车,走上前去仔细观看,只见广告画上的男子光着身子只穿了条短裤,屏住呼吸双手抱圆,展示着身上疙里疙瘩的肌肉块;旁边的金发女子穿着比基妮,挺胸摆胯提着两个哑铃侧身媚笑着。

广告画的下方写着广告语、上课地点,还有一个大大的指向箭头。翁伟昂望着这一对赤条条的男女,在夜色中觉得自己冷的全身上下直打哆嗦,不知不觉的将身子缩成了一团。巷子很窄,汽车开不进去,他骂了一句,便顶着冬季的海风向巷子深处走去。

大约走了一百米,便看到了一座破旧的体育馆。翁伟昂停下了脚步驻足打量着这座古老的建筑,他想这座体育馆若是在几十年前一定会是很气派的,可是时过境迁,此时早已经失去了昔日的光彩,如今更是沦落成了健美训练馆。

在那一刹那间,翁伟昂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小城,回到了那座小城里艺术团的排练馆,看到了正在排练厅里排练的江春敏。眼前的这座建筑和小城艺术馆的排练馆那么得相似。都明显地带有着建国初期的那种俄罗斯建筑风格,虽然历经沧桑可仍然默默记忆着那个年代。

墙壁被涂成了淡黄色,楼顶是三角形的,上面铺着铁皮。用来排水的铁皮管槽从楼上沿着墙壁挂了下来,在靠近地面的地方张开了嘴。

厚厚的墙壁上的窗子开的很大,木制的窗框很粗壮。支撑着这座建筑物的粗实的水泥柱从墙里凸了出来,给人一种墩实的感觉。

从健美馆里不时传出杠铃的铿锵声和健美操的音乐声,木制的地板不断地发出“嘣嘣嚓嚓”的声音,偶尔还加杂着大声地喝彩或是口令声,这才使人感受到了一丝现代的气息。

翁伟昂在健美馆门前踱来踱去,过了好一会才驱离了脑海里的那座小城艺术团的排练馆和江春敏的身影。他意识到自己此时已经走进了健美馆里。

与破旧的外观相比,健美馆里面的环境要气派的多。大厅宽敞明亮,顶棚很高,很有几分宏伟壮观的感觉。

翁伟昂慢慢地向前走去,仿佛在穿越着时空。当他接近了那充满勃勃生机和活力的人群时,仿佛有一股热流传遍了他的全身。眼前的这幅热火朝天的场面,在他的眼里既显得有的滑稽,又显得那么亲切。

在这里似乎燃烧着生命的火焰,潮热的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汗酸味。大厅一侧是用来发达肌肉的各种训练器械,正在练习的大部分都是小伙子,只有一两个女子,而大厅另一侧则是女人们的天下。大约有二三十个年轻女子,在一个小个头的女教练的带领下,随着音乐蹦蹦跳跳着健美舞。

虽说多少有那么一点不以为然,可翁伟昂还是对这些人对生活的渴望、对美的向往和对生命的执着而表示敬意。这是一种青春的语言,他重又感受到了这种青春语言的存在,但这种青春语言对于他的人生来说,已经远去了。

如今的他,只能将注意力集中在他所关心的事情上来,他用目光寻找着那个他热望着的身影。当他的目光终于找寻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时,他心头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姚姬今天练习得似乎特别起劲,她那丰腴的身体散发出成熟的气息。她专心致志,以至没有发觉翁伟昂的到来。她正和大家一起,在那个小教练的指挥下,伴着健美操的音乐节拍练着健美操。那个小教练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白净的娃娃脸,乌黑的长发,再加上健美的身躯和优美的舞姿,显得清纯而有活力。

翁伟昂有些目不暇接了起来,他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在那些漂亮女人们身上转来转去,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多多少少的有点局促不安,生怕会被人误以为是不怀好意。尽管事实上谁都没有注意他,可他还是赶紧移开了目光,可这仍然无法驱散他那本能的好奇,于是他只好让自己先离开了。

他又回到了寒夜之中,汽车开不过来,这里又有几个岔路口,他不知道姚姬的下课时间,而且对这一带的街道也不熟悉,所以猜不准姚姬会从那个岔路口离开。他想给姚姬留个传呼,然后在车上等她,可掏出手机后又犹豫了起来。

他总觉得那样做似乎不太完美,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到不如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这个念头伴随着美妙幻觉所带来的兴奋诱惑着他,终于使他下定了决心。

于是他将手机塞回了兜里,在健美馆门前来回踱起步来。他觉得就在这里守候姚姬,十二月的特区夜晚虽然有点阴冷,可是和大西北的严冬比起来,那就不在话下了。至少用不着担心冻掉耳朵,冻僵手脚。一想到这里,他仿佛又记忆起了在大西北,手脚和耳朵被冻得生疼的感觉。

他记得年青时为了显得精干,大冬天的只穿着单皮鞋,有时就连手套和帽子都不戴。皮衣在那冰天雪地里显得如此单薄,一条簿簿的线裤更让他觉得就好像没穿裤子一样。

想着想着,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座小城,看到了自己正在寒风中等待着卫芸。渐渐地他的双眼湿润了,一时间他真想穿上厚厚的大衣,厚厚的毛裤,厚厚的棉皮鞋,截着皮手套和皮帽子,回到那座小城,回到卫芸身旁。

放弃他在股市里取得的成功,放弃他的天津大发,放弃他的电脑店。可是这可能吗?他真的能放得下吗?如果他放下了这一切,那么这些年来他的奋斗和努力,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他在特区得到的这一切,是对他的奖励?还是对他的惩罚呢?

冥冥中,他仿佛觉得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为他指引着方向。

看不见的手?这句话这么陌生,又这么熟悉。他很快就想起来了,那是被他们那一代政治经济学家们,痛斥为庸俗经济学的鼻祖的亚当斯密的名言。

“看不见的手,市场经济之手。庸俗经济学,真的庸俗吗?”翁伟昂不禁自问。他有必要后悔吗?他不正是按照自己的心愿,在那只看不见的手指引下,开始了他的创业年华的吗?

这样转念一想,翁伟昂又顿时豁然了。毕竟与激情澎湃的市场经济相比,他无法想象那座小城,会在多大程度上给予他新的热情。

在那座小城里,他必须生存、周旋在体制之中,或许他可以养尊处优,但是他永远也体会不到,那一个个自己给自己缔造的小小的成功所带来的快乐,也无法感受到市场和股市的泡沫和贪婪。

当翁伟昂如此这番回味着自己的人生时,他才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他的世界观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那些小小的成功和失败,正在将他彻底地改变。不但改变着他的世界观,而且也不可避免地改变着他的理想。

毕竟他已经实现了他新的理想的一部分,尽管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至少在物质和金钱上,他已经用不着为囊中羞涩而担心了。

他可以享受他的车、他的电脑店、他的股票给他带来的美好感觉。他又开始幻想起了未来,他幻想着能有一个温暖而又金碧辉煌的家。而不是待在出租房里看电视、喝啤酒。

在股市的持续上涨中,他曾经以为那一切离他已经很近了,可是这一个星期以来股市的暴跌,又仿佛让他跌进了深渊。寒风向他一阵阵地吹来,他不得不加快了踱步的节奏,将身子缩成了一团。他不时地跺着脚,有时候还得咬咬牙,恋恋不舍地将手从皮衣口袋里掏出来捂一捂耳朵。

可这只是他的习惯而已,其实在这南国,再冷也不会冻掉耳朵的。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吃晚饭,那包卤鸡爪、毛肚和烤馕、啤酒,都被他冷落在了出租房里。

此时他饥肠辘辘,在心中有点抱怨姚姬。物质和金钱给他带来的充实感,转眼之间就烟消云散了,他的心越发地迷茫了起来,这种糟糕的感觉使他越来越搞不清楚自己了,他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要找这份苦来受,可真要让他转身离去,他又觉得心有不甘。

于是他又打开了幻想之门,他让回忆、憧憬、梦想、渴望来与他为伴,用思维来忘却寒冷和饥饿所带来的痛苦,他又禁不住想起了范婵来,想起了追求和拥有她时的那一段苦乐时光。

他回想起了1993年的那个冬季,那时候范婵和赵裳一起参加自学考试的夜校补习。每天还不到下课时间,他就在寒夜里早早地等候着范婵,他觉得那样做既是他的需要,在并不是很安全的那个年代,更是他的义务。

三年时光,又这样飞逝而去。从小城到特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又在冬季的寒夜里等候一个女人。相似的感觉,却不是相同的人。

当他再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往昔的时光、往昔的爱人,再也不可能在他眼前重现的时候,他终于理解了李清照那“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的凄凉意境,一阵撕心裂肺般的悲伤向他袭来,他觉得鼻子里酸酸的,泪水不知不觉地又涌了出来。

好在过了不久,陆陆续续的有些人从健美馆里出来后离去了,随后出来的人越来越多,看起来下课的时间终于到了,这将翁伟昂从遥远的回忆和感伤中拉了回来。他又将要面对他新的生活了,可这又将是一个怎样的新生活呢?!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吗?

曾经的一个个希望都成为了一个个美丽的泡沫,面对着的又将是一个个新生的、陌生的,过去从来没有想到过的,甚至是根本就想象不到的现实,可却是一个个如梦如幻的、实实在在的,或许会梦想成真的现实。

于是他又开始在心中默念了起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苦其心智……”,或许这就是命运跟他开的一个个小小的玩笑,或许是命运在有意地捉弄他,或许命运真的将要降大任于他,可是在这样一个浮华的年代里,又会有什么大任可言呢?命运到底向他暗示着什么呢?

面对着心路的彷徨,翁伟昂感到无奈而又无助。当下课的人们从他面前走过时,他的心莫名其妙地被自卑、自怜的感觉包围了起来。

他将自己埋没在了路边的阴暗里,他孤寂的心本能地重又渴望起那个身影来,此时只要姚姬能给他一个轻吻、一个微笑、甚至那怕只要跟他说一句话,他的灵魂就会得救,他就会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里最幸福的人。

翁伟昂用目光在黑暗里找寻着那个身影,他紧盯着从他面前经过的每一个女人。有好几次他将几个与姚姬身材相近的女人,误认作了姚姬而差点冲了上去,他觉得满街似乎都是姚姬的影子。

从他面前经过的下课的人越来越少,可是还是不见姚姬的身影,一种可怕的、不祥的预感涌上了他的心头:或许是他刚才看错了,姚姬根本就没来上课,她那样告诉他,只不过是为了应付他;或许姚姬已经看到了他,却趁他不注意偷偷地离开了;或许姚姬已经猜到了他会来找她,就悄悄地躲了起来不愿见他?

一个个胡思乱想的念头,在翁伟昂的脑海里疯狂地盘旋着,他被猜疑、嫉妒、忧伤和愤怒煎熬着。他觉得自己仿佛就要爆炸了,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冲进健美馆里去看个究竟。

就在这个时候,那扇体育馆的门打开了。他看见两个女人从门里走了出来,借助那门一开一关时透射出的灯光,他能肯定那其中的一个人是姚姬。

他的心狂跳了起来,他看见姚姬和她身旁的那个女人手挽着手,亲妮地交谈着在黑暗中向他走近,他的心在痛苦和期待中几乎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她们离他越来越近,他几乎已经可以看清姚姬的面庞,听清楚她说话的声音,可她从他面前经过时,却尽然没有认出他来,仍然和同伴说笑着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望着姚姬擦肩而过的背影,他欲言又止,伤心、委曲、伴随着被冷落的感觉顿时袭上了他的心头。他感到了屈辱和愤恨,一时间他真想洒脱地转身离去,对这一切一笑置之,然后忘个一干二净。可是这个念头在他心中稍纵即逝,还没等他的大脑做出决定,他的双腿就已经载着他向着她们的背影追去。

“姚姬!姚姬!”他听到自己发着颤音这样叫道。

她们俩停下了脚步,一起回头望来。

“伟昂!你怎么在这?”姚姬惊讶地叫道。

“我一直在等你。”

“不是给你说过我有事吗!”那惊讶的神情转瞬即逝,换上的是一副冷漠的表情。

“我来接你,今天天气好冷。”翁伟昂一边讨好地说道,一边忍不住好奇地去望姚姬的女伴。他发觉姚姬的女伴,也正在好奇地盯着他望。他发觉这个女子好生面熟,再仔细一看才发觉原来就是刚才的那个小教练。

姚姬没再搭理他,而是挽着小教练的手继续走自己的路。翁伟昂尾随着她们俩向前走去,他觉得好尴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走到岔路口时,他才想起了一句话,于是连忙说道,“往那边走吧,我的车在那边。”

“是吗?怎么不把开走进来?”姚姬还没发话,那个小教练就快人快语地先开了腔。

“这边的路太窄,我怕万一会车,路就给堵死了。不远的,我的车就停在那边路口。”

“好啊!又冷又累,有车坐最好。”小教练灿烂地笑道。

翁伟昂望着姚姬冰冷的脸,心里不禁暗笑了起来,教练发了话,当学生的那有不依的道理。

总算又回到了亲爱的天津大发里,翁伟昂那饱受寒风的身体和耳朵终于得救了。他连忙发动了汽车,然后把暖气调到了最大。

被冻的冰冷的身体很快恢复了正常,可是饥肠辘辘的肚子还在不停地向他抗议。尽管他尽可能装的若无其事,可是低血糖让他的手都有点颤抖了起来。他发誓,如果让他再选择一次,他一定会把那一袋卤鸡爪、毛肚和烤馕吃完了再说。

不知怎么的,翁伟昂总是隐隐约约地觉得坐在他旁边的姚姬,一直在斜睨着他暗暗发笑。他想此时的姚姬心里面一定得意万分,可是这次他并没有感觉到自己那熟悉的受到伤害或是愤怒的感觉,反而莫名其妙的有那么几分兴奋。

管她呢!他现在可管不了那么多。为了打破尴尬,也是为了拯救自己的肚子,他诚恳地问道:

“你们还没有吃饭吧?咱们到哪里去吃饭?”

他等着姚姬的回答,可是还没等姚姬答话,小教练又快人快语地接过了话茬,“不用麻烦了,天已经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那怎么行!没关系的,还早着呢,再说明天是星期六,不用着急了。”翁伟昂真的很诚恳地说道。

“就去‘摇石’吧。”坐在一边的姚姬终于显示了她的权威,现在就算是教练也得听她的话了。

在去滚石的路上,坐在后排的小教练叽叽喳喳:

“嗨,你给那个领导开车?”

“给领导开车?不!我就是领导。”

“哼,开什么玩笑,你就是领导?”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在国外坐车的是老板,开车的是马仔;在国内坐车的是马仔,开车的可都是老板。明白了吧?这就叫做中国特色”

翁伟昂的这个冷笑话收到了预期的效果,车里的两个女子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姚姬笑着说道,“这是他自己的车。”

“哇----这么说你是大款了欸!那我们俩今晚上一定要让你放放血。”

当他们三个人在“摇石夜总会”二层坐定的时候,翁伟昂已经恢复了他那惯有的高傲和自信。坐在这里可以俯瞰一层的舞池,在这灯红酒绿之间,他早已经将刚才在健美馆门前的那段落魄经历忘得一干二净,就好像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仿佛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当他在这里炫耀着他那大款本色的时候,就连这一个星期来在股市里遭受到的挫折和打击也似乎烟消云散了,他甚至重又对那这一个星期来,使他的神经饱受摧残的股市充满了信心和勇气。

难道不是吗?他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这个让他爱恨交加的股市,也就不会有他的今天,也就不会有他现在的这种生活方式。

当他被股市的泡沫和诱惑所迷惑,当一万、二万的概念在他的心头变得轻飘飘的时候,他是无法体验他所赚得的这几十万财产的真实价值的,反而被那似乎无穷无尽的贪婪和欲望,驱使着谋求更大的财富。

现在当未来不再那么美妙,使他终于能够痛定思痛的时候,他才能够真正体会出,这几十万的财富对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是的,现在当他面不改色地看着这份,似乎正张着嘴准备吃人的精美菜单时,他再也不用像当初和范婵谈恋爱时那样,一边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男子汉派头,一边悄悄地计算着他瘪瘪的荷包。

是啊!做一个现代的中国男人,尤其是做一个现代的工薪阶层的未婚男人,可真不是一件容易事。虽说是男女平等、同工同酬,可这些未婚男人们却总是得摆出一副大方潇洒的样子;尽管时常为囊中羞涩所困挠,但是还得打肿脸冲胖子;一边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另一边还不时地为未来忧心忡忡。

他有时真搞不明白,现在的中国女人们为什么还总是喜欢流眼泪?动不动就要提高妇女的地位。可是这些二十世纪末的中国女人们,不但再也不用像她们世纪初的前辈们那样束胸裹小脚,遵从什么三从四德,而且还可以正大光明地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一言不合就闹着要离婚。

正当翁伟昂这样在心里对女人们发着感慨时,却被身边的女人重重地打了一把。

“哎,好好的你发什么呆啊?”

翁伟昂这才从暇想中醒了过来,不免有些尴尬和慌乱,于是连忙点了几个硬菜,便把菜单推给了姚姬。点饮料时姚姬再次展现了她的与众不同,她坚持要一罐苏达水,虽然侍者反复解释说苏达水是他们用来调酒的,可姚姬还是坚持己见。

翁伟昂猜想她八成是又从什么地方听到了这么个减肥妙法,可他对她的减肥决心却实在有些不以为然。姚姬这段时间一直对自己丰腴的体形深表忧虑,尤其对自己的臀部更是耿耿于怀,这便是她坚持参加这个健美训练班的原因,而且居然还真的坚持了下来,这实在有点让翁伟昂没有想到。

事实上他到觉得至少现在,姚姬还没必要为她的形体操心,说实话他觉得如果姚姬真的瘦成了范婵那个样子,他到有点不知道姚姬还能不能让他像现在这样荡气回肠。就像假若范婵胖成了姚姬的这个样子,他不知道范婵还会不会让他魂牵梦绕一样。

他觉得女性的美有着不同的境界和风采,范婵是他灵魂的归宿和寄托,而姚姬更像是他欲望的载体,只不过他从来没有敢说出来而已。这样想着他又有些神不守舍了起来,和姚姬幽会时的那一幕幕云雨柔情,又从他的记忆里跳了出来,扰的他身子骨顿时又酥酥麻麻了大半。情到急处真有点烦,他觉得这个小教练在这里真是有点不合时宜。

虽说心里这样想,可小教练那充满活力的身姿和活泼的谈笑,却实在让翁伟昂烦不起来,反到像磁石一般将他深深地吸引了过去。况且就礼貌而言,他也总得和小教练聊点什么,于是他就顺便打探起她的身事来。

这才颇有几分惊讶地了解到,这位小教练原来是专业体操运动员出身,而且还在全国比赛里拿过名次。中国的体操运动水平不算低,所以别说是冲出亚洲走向世界,能在全国比赛里拿个名次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望着小教练那略略有点发福的身子,他还真有点不敢相信她居然能够完成空中翻腾三周半转体的动作,于是不但对小教练起了几分敬意,还莫名其妙的有了几分“天上掉下了个林妹妹”的感觉。

菜一道道地送了上来,他们三个人边吃边聊。酒绿灯红、良辰美景,又有俩位伊人为伴,话到投机处,翁伟昂颇有几分志得意满之感。吃完饭后他们又到一楼的舞池里去跳舞,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到了深夜。

“痛苦的折磨是那么得漫长,而美妙的享乐时光却又是这样的短促和昂贵!”当翁伟昂买完单,领着俩位伊人重归夜色,钻进天津大发时,不由地这样感叹。

在送小教练回家的路上,他们仨人都有些余兴未尽,嘻嘻哈哈之间不知是谁无意中提起星期天去游泳,于是这俩个都在为自己体型担忧的女子一拍即合。她们邀翁伟昂也一起去,他连忙拒绝,说他害怕被冷成冰棍。

于是她们笑起他是老帽来,说温泉游泳池跟澡堂没什么两样。其实他不怎么会游泳,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大冬天里一想起自己穿着游泳裤的样子,就觉得总有那么几分不对劲的感觉。

小教练兴奋的似乎有些急不可耐了,她约姚姬明天就去游,姚姬婉言相拒,说她明天有事,还是星期天去游吧。小教练还不死心,很没趣地追问她明天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姚姬的脸上微微地泛起了一缕红晕,羞涩之间赶忙用话把小教练给岔开了。

翁伟昂手握方向盘,可心眼却一秒种都没有闲着。姚姬的那番媚态让他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他很感激姚姬的这番良苦用心,不由的身子骨又酥酥麻麻了起来。

他情不自禁地冲着坐在身旁的姚姬暗暗做了一个鬼脸,可看那姚姬却是一副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对他还是那般若即若离的冷淡神情。

如此一来他的心里又起了几分急,于是不知不觉地挂上高速档,狠踩起油门来,恨不得立马就将小教练打发回家。

将小教练送到后,小教练终于和姚姬约定星期天下午去游泳,然后冲翁伟昂“bye-bye”了一声下了车。

翁伟昂总算松了口气,还没等小教练的身影在那夜色中消失,他便一把将姚姬搂了过来,然后开始疯狂地亲吻、抚摸了起来。

“别,求求你,别在这儿。”等姚姬终于能够喘过气来时,她小声地呻吟道。

“去我那儿,好吗?”

“不,去我那儿。我要先洗个澡。”

翁伟昂没有反对,当他被姚姬带回家时,他的心里多少有些忐忑。虽然单晓遇难已经三年多了,但是他毕竟不是一个健忘的人。

单晓给姚姬留下的这套住宅,确实要比他在布吉镇租住的那套商品房好的多了。不但是一百平方一套三,而且还有二十四小时热水供应。

女性的细心和灵气,使姚姬将这套房间布置的犹如一个仙境。和自己的出租房比起来,翁伟昂很有点自惭形秽,不由地暗自庆幸自己亏得没有把她带到自己的房子去,要不然今晚的浪漫情调就一定会逊色不少。

恍惚间他又有一点替单晓伤心了起来,莫名其妙的还有几分同病相怜般的感觉。可是世事无常,当初有谁会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呢?此时此刻,至少他还活着,他强烈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们俩人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那般疯狂。姚姬细心地为翁伟昂安排好了一切,热咖啡、小点心还有睡衣。忙碌完这一切后,她吻了吻翁伟昂,告诉他耐心地等一会,然后就去洗浴了。

翁伟昂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喝着咖啡、吃着点心、听着卫生间里姚姬的洗浴声。虽说是志得意满、坐享其成,但在他的灵魂深处却多少还残留着一丝恐惧和内心的斗争。这是他现在所需要的生活,但毕竟不是他理想中的生活。可他理想中的生活又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

他像是知道,又像是不知道。现在他过着的更像是一种背叛自己信念的生活,他意识到自己也许正在背叛着自己对爱的承诺,对理想曾经发出过的誓言。

可他又如何抗拒眼前的这个温謦而又美好的诱惑呢?又有什么能使他的灵魂和肉体,这样深深地为之陶醉呢?

正当他被自己的灵魂所困惑时,姚姬终于洗浴完毕,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她只穿着件睡袍,一边用浴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慵懒地坐到了客厅另一头的沙发里。

那些灵魂的搏斗瞬间便被现实的诱惑所击溃,现在翁伟昂能意识到的只有他的那个本我。即将到来的肉体的欢愉,让他将那些忐忑不安远远地抛在了脑后。他走上前去将姚姬抱了起来,然后一直把她抱到了卧室里,轻轻地放在了床上。

姚姬用充满柔情与爱恋的目光望着他。他急急地解开了她睡袍的腰带,于是她的肉体就这样完全暴露在了他的眼前。这就是这两天来他所梦想的目标和归宿,这就是他所渴望的解放他的灵魂和肉体的消魂时光。

眼前的姚姬为他所拥有,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是这样地为她着迷、为她疯狂。他觉得现在的姚姬就是这世上异性中精品的精品,她那丰腴的身子躺在床上,就像绘画大师名作中的裸体女郎。她散发出那么强烈的、成熟的美感和性的召唤。他们终于不顾一切了。

在缠绵中,翁伟昂的耳边又响起了《北京人在纽约》的主题歌。那是一部1994年上映的电视连续剧,讲述了几个北京人在纽约奋斗与生存的创业故事。这部电视连续剧在九十年代中期火遍了大江南北,又恰好与翁伟昂的创业年华同步,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成了翁伟昂的精神支柱。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位主角。特区就是他的纽约,他强烈地预感到或许有一天,在这个也许是全世界最有活力的特区打拼、生存和创业的他,也许要比在纽约奋斗的王起明辉煌的多。

“千万里我追寻着你,可是你却并不在意。你不像是在我梦里,在梦里你是我的唯一……”在这首激昂的歌曲声中,翁伟昂沉沉地睡去,他的世界又重归寂静。黑夜拥抱着他的世界,在灵魂与肉体的搏斗中,灵魂终于向肉体屈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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