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少爷好兴致,这种时候出来赏景么。”
张有闻声看去,这话果然是出自吴家家主吴令之口。
“吴家主也好兴致,一起来赏枫叶吗。”
“张少爷可真是爱开玩笑,这方圆几里全是枯落的树叶,哪来的枫树可赏啊?”
张有虽为张家三子,才智胆识自然是不用多说,但资历却是浅了些,吴令跟着他蹲了大半天了他也丝毫没有察觉,若是换作其他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您觉得将这枯黄的树叶染红,充当枫叶如何?”
“哦?”吴令饶有兴趣的看了他一眼,也学着他的样子蹲在他的身边,“怎么染?”
“用他李家的血。”张有望着地上的某一片树叶,语气轻巧的说道。表情淡然到让素以心狠手辣闻名的吴家人都感到惊讶,夜幕渐渐降临,微弱的月光下,吴令总感觉这个小毛孩的眼里闪着坚定的光,清冷又孤独。
“小孩子打打杀杀太早接触这世间的冷漠总归是不太好的,但我喜欢你这个游戏,不如你在这里待着,我来用他李家满门的鲜血,给你染一场盛世枫叶展怎么样?”
“他李万财这等小喽啰,明目张胆的暗算完我张家,还敢如此安稳的坐在家中数钱,内里绝对有诈,您只身一人闯入李家,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张有可承担不起。”
蹲久了,难免有些腿麻,张有索性一个屁墩就坐了下来。
吴令看他这个样子委实觉得有点可爱,在这种时候他非但没有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还能理性的分析情势,并做出相应的判断,资历是有些不足,却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如若此次能够全身而退,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那张公子打算在这蹲守到何时呢?”
“等李万财的幕后主使露面,再将他们一网打尽,我倒是要看看是哪路虾兵蟹将只敢借刀杀人,干这等龌蹉下流之事。”说着,眼圈不禁红了起来,手里的青霜剑又握紧了些,握得指关节微微泛白。
话音刚落,大门守卫手里拿着火把领着一名男子走了进来,直奔后院而去,看来这就是张有要等的人。
但那身型越看越熟悉,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张有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那男子身着低调的皂衣,身后跟了两三个打手模样的手下,步履匆匆的走着,衣袖不断的跟随着手臂的节奏晃动,露出手腕处的一个陶瓷手镯。
张有瞳孔猛的扩大,满腔的不敢置信和疑问都快从喉咙口溢出来了,这可是张家内家人才有的东西!
吴令看张有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赶忙问他发现了什么。
“这人手上带着我张家内家人才有的青瓷手镯。”
“许是那日截镖的人看这镯子好看,强行抢去的吧,这镯子不能证明什么。”吴令突然懂了为什么他会有如此神情,随口解释道。
“不,吴家主有所不知,这陶瓷手镯每个人都是量身定做的,且上面有每个人的名字刻在上面,带着既不美观也不舒服,只是个证明身份的东西,这歹徒抢什么不好非抢这个。”解释完以后,见吴令焕然大悟般的点点头,他便继续说道:“平日我父亲令仪令色、好善乐施,从未做什么与人结怨的事,没想到手底下竟出了这等忘恩负义吃里扒外的东西,实在是不可饶恕!”
说着还没等吴令反应过来,张有已经跳下屋檐。“不可!”待吴令觉得蹊跷想要叫住他时,他已经一脚踹进了后院的门。
果然,再理性终究也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啊。
门里,李万财正舔着一脸狡黠的恶臭嘴脸,缩着背搓着手,正同那男子商量些什么,张有突然踹门而入,把屋内的几人都吓了一跳,那男子应声转头,张有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这人居然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管家!
张管家看见来人,也不禁吓了一跳,手里的瓷器一个没拿稳,摔在了羊皮地毯上。
张有也不与他多费口舌,拔出青霜剑就朝他刺去,身边之前愣着的打手总算是反应过来,也抽出武器过来保护自家主子,几下横劈竖斩,小喽啰都半死半残的倒在了地上,只剩下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张有财和面色惨白的管家。
“杀人偿命这道理,不用本少爷赘述了吧,张管家活得比我久,懂得自然也比本少爷懂的多,只不过,事到如今,本少爷还有一事要请教。”锋利的剑身在蜡烛的照射下闪出暖黄色的光,张有杀红了眼,咬着后槽牙恶狠狠的继续说道:“乌鸦身为禽类尚且懂得反哺,羊羔身为兽类尚且懂得跪乳,你身为人,为何连禽兽都不如,能够狠下心来伙同外人合计谋杀从小将你养大,给你吃给你穿的张家家主?”
“三少爷有所不知,张家主确实有恩于我,给我吃给我穿,使得在下没有饿死街头,可是张家每月给的俸禄实在是少的可怜,在下多次与张家主商议未果,才出此下策,张家主是个好人,在下此举也是为了他能够早日投胎啊。”张管家一改之前忠仆形象,说出来的话俨然一副尖酸刻薄的模样。
真是世态炎凉啊。
张管家大言不惭的说出这种话,着实使张有大惊,他还以为张管家会说些一时鬼迷心窍之类的屁话,然后羞愧的自扇数十个耳光祈求他的原谅,恍惚间,耳边呼的吹过一阵厉风,张有迅速扭头躲过,还未看清来人,迎面又来一刀,出刀之快,使得他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本处于优势的张有节节败退被逼到墙角,双手因为对方猛烈的攻击,已经开始发抖,剑都快提不起来了,正思考对策之间,忽然那大刀的力道突然轻了去,随即一身鞭响,呲的一声那人惨叫着跪了下来,面色赤红,没给那人喘息的机会紧接着又是一鞭子锁住了他的喉咙,紧紧的勒着不留一丝空隙,张有亲眼看着他的眼珠子逐渐凸起,青筋从脖子沿着太阳穴一直爬到天灵盖,不一会那双使劲扣着喉咙边的鞭子的双手直直的垂了下来,然后就断了气。
“欺负张家人的后辈,也不问问我赵家同意了吗?”说着赵韵晨恶狠狠的啐了口唾沫,跨过那人尸体走到张有面前,抓着他的手臂仔细检查着有没有受伤,张有刚想解释自己并无大碍,却见在赵韵晨身后鬼鬼祟祟的管家,心里暗叫不妙,一把把她拉到一边,自己挡上前去,不出所料,一把精巧的防身匕首迅速插入他的右胸,鲜血喷涌而出嗞了管家一脸。
管家刚想抽出匕首,赵韵晨一鞭子甩上去,缠绕住管家的脖子,勒紧之后拿过张有手上的青霜剑一个探步走上前去将剑径直刺入管家的心脏,原本心想他年老体衰,必然是经不住这一剑的,刚把剑松手,想要迈后一步,却听身后的张有喊了一句不要,却已经来不及了,张管家将刚从张有体内拔出来的匕首顺势举起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线又捅进了赵韵晨的后背。
一时之间两败俱伤,管家年迈,嘴里嘟囔完:“杀妻之仇……今日得报。”随即口冒鲜血,两眼混沌的没了呼吸。
待消息通过街坊邻居传到张家守门侍卫耳朵里的时候,张青朔刚哭累伏在餐桌上睡着了,张唯礼命几个侍女将小少爷先抬回屋里。
“禀告大少爷,属下听闻西街的万福镖局那边出事了,好像是三少爷夜闯李府,出了人命。”
“还有什么人?”张唯礼一听,知道是三弟冲去李府为父报仇了,一边赶快唤侍女将他的佩剑拿来,一边眼神示意擅长医术的元家两位小姐先赶去现场,元家两位一听出了人命,也不需要张唯礼多说,带上随身携带的简易医疗包,赶了过去。
“还有赵家人和吴家人。”
“出的是谁的人命?”
“听说有一个张家人,但具体是谁属下不知道。”大致情况了解完毕,张唯礼挥手让他下去,临走前下意识顺走了之前元家人给的解百毒的丹药。
元乐颐虽为元家人,可是医术并不精湛,她擅长的是锻造和经商,如果赵、吴、张三大家族的人都被困在里面想必对方是个难对付的角色,思考之下,元乐颐看了元安蓝一眼,安蓝会意,轻身一跃借着乐颐的肩膀翻上了李府的屋檐,张开双臂保持平衡身轻如燕的寻找打斗的房屋。
元乐颐看姐姐给自己比了个安全的手势,便放松了下来,一脚踹开李府大门,看元安蓝的意思,好像是在后院,便急忙提溜着裙子快步跑了过去,后院里,因为动静太大李府上下的镖师和侍卫全都出动了,齐刷刷的举着剑将张有和赵韵晨围了起来,元乐颐刚跑到门口,便吸引了大块注意力。
“来者何人!”一位领头模样的人,扯着嗓子喊道。
这阵仗吓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元乐颐一跳,表面却不动神色的抬起头来找姐姐的身影,喝!好家伙!屋顶上一溜乌漆麻黑的人影,若不是姐姐举着火把,还以为自己是捅了贼窝呢,仔细一瞧,身边站着的是吴家主的妹妹吴星阑,那匍匐着的应该就是吴家的弓箭手了,不禁长出一口气,还以为是哪路神仙,让向来心狠手辣的吴家人都折在了里面,原来只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元安蓝给妹妹比了几个手势,意思是让她将里面的人引出来,元乐颐半天才想明白,那领头的看她不回话,又喊了一遍。
元乐颐计上心头扭头就跑,侍卫以为她是做贼心虚逃跑了,大手一挥让小跟班们快追,她刚跑到玄关处便迎面直接撞进了张唯礼的怀里,偏巧他的胸膛硬的跟石头的一样,这么一撞,鼻子一酸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张唯礼看她身后追的那些人,又看到屋顶埋伏的人,立刻就懂了,提溜起元乐颐用轻功轻巧的点上了玄关,刚站稳脚跟,屋顶势如破竹箭无虚发,李家人霎那间全军覆没。
元安蓝趁屋里没人了,赶紧跳下屋檐冲了进去,就看见李家小女儿满脸泪的挡在一个人身前,她也管不得这么多,直接就走到重伤的两人面前,查看伤势做了一下止血工作,吴星阑和张、元两人随后赶到,元乐颐赶上去帮忙包扎止血,元安蓝急忙给两人把脉问诊,赵韵晨尚且还有意识,张有已经嘴唇发白陷入昏迷。
吴星阑则走去那个小女孩身边,一把拉开她,看见缩在墙角已经吓疯掉了的李万财,随手打开一个箱子拿出里面的瓷器,往墙上猛的一砸,碎片满地都是,她挑了一个锋利的,以迅雷之势就插进了李万财的喉咙里,鲜血喷涌而出。
一拔接着又刺进了一直在旁边哭喊的小女孩的喉咙,哭声戛然而止,屋子里突然寂静非常,随后吴星阑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擦了擦手上的血迹,离开了。
张唯礼看完吴星阑的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操作,虽已经见识过手段更甚的吴家主的,心里却还是不禁震撼,叹了口气,又看见边上躺着的管家的尸体,陷入沉思。
“现在的情况有些棘手,这管家手里的匕首涂了大量的毒药,张有又失血过多,再不及时医治,恐怕命不久矣,韵晨姐还好一些,匕首插入不深,匕首上的毒药也淡了许多。”
“我这有之前你们给的能解百毒的丹药,不知能否派上用场。”张唯礼听言,急忙找出临走前带在身上的丹药。
元安蓝长出一口气,接过丹药说道:“我把这东西给忘记了,幸好你带着。张有不愧是张家术士一脉的传承人,现在他自封经脉,使毒不会蔓延太快,否则就算是我师父来,他也得死。”然后就将药一掰两半,多的一半给张有服下,少的一半喂给了赵韵晨,又派早在门口等候多时的张家侍卫用担架将两人抬去了元家。
连夜的医治,总算是保住了张有的性命,但终归是医疗不及时,留下了病根,现在的他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赵韵晨也是,本来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角色,现在变成身娇体弱、只能在幕后料理赵家大小事务的大姐,好在赵家嫡子众多。
第二天一早,张逸君赶了回来,张家主的祭礼连着头七办了十天,四大家族十二子无一人缺席,还有许多无名江湖人士前来上香,他们个个心情沉重,但匆匆祭拜完后就离开了,也没和谁交谈,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一场变故之后,张家内争外斗一直不休,产业链不停中断,张家在路云镇的势力也一落千丈。
张青朔也变得低迷消沉,终日郁郁寡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