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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3.人是动物,我们都属于大自然。

13.人是动物,我们都属于大自然。

端木禾与主治医师聊了很多才跟纪明月接了柯立人直接去公司。

“自由的空气真好!”阳光正好,柯立人感叹了一句。

“就是,以后别老想着往医院跑,都挺忙的,特别是我,时间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多耽误收成。”端木禾把她的车窗打开一条缝隙,让她感受和煦的微风。

“嗯,以后不来了。”柯立人笑着说。

纪明月看着虽然康复出院,但依然面色憔悴的柯立人,牵了牵嘴角,不悦地说:“竟然给我搞到胃出血?要不是碰巧遇到你们,你们俩还打算瞒着我吗?根据我的经验,我和唐涵给你制定了一个康复计划,长期的,以后你的工作绝对不能再超负荷了。你以后的一日三餐由唐涵全权负责,这一周,你都只能喝小米粥了。”

端木禾皱起眉头,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柯立人,柯立人回应他一个苦笑,然后对纪明月说:“不是什么大事儿,以后我一定注意保护好自己的胃,你和唐涵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我之前用过几种疗效不错的胃药,明天拿给你。”纪明月并不相信她的话。

端木禾接过话,“你的柯总还是交给我吧,再有下次唯我是问!你不许给她乱开药房,我们谨遵医嘱。”

“胃病不是小事,一定要小心养护,饭要按时吃,食物要精细,生冷油腻都禁食,觉要按时睡,不能精神压力过重。”纪明月叮嘱,“怪不得你的脸色总是很苍白,原来拖着一个顽固的胃病。”

“脸色不好看,其实是天生的。”柯立人笑笑。

“还笑得出来?你生病可不是小事儿,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牵一发动全身,关系到整个安居的命运,不能不当回事儿。不过,你工作这么拼,没有职业病才新鲜呢。”

柯立人笑嘻嘻地向她保证,“我会好好的。”

“你最好给我说到做到!我自从到安居之后,胃病已经不敢来犯了,如果你的胃病治不好,绝对是我的失职。”

“你是最好的纪总!别拿我当病人!我好着呢!”柯立人笑着把手掌伸出窗外。

“要么我辞职,要么你听话!”纪明月严肃地说:“没跟你开玩笑!这是我的事业,关系到我的前途,总不能断送在你手里吧!希望你尊重一下我的专业!”

“我听话!”柯立人乖乖地回答。

“软钉子!烦你,更烦我自己!”纪明月念叨了一句,转向开车的端木禾,说:“端木禾,今晚请我吃法国大餐,要最贵的那种!”

“我可没时间!最近一直在医院照顾病人,累!”端木禾拒绝。

“我没钱,生病花了不少!”柯立人也委屈巴巴地附和。

纪明月瞪着两个人,长叹一口气。“我算上了贼船了!跟一帮土匪强盗为伍!压榨我!剥削我!折磨我!碰上一帮什么人啊!”

“美得你!”端木禾总结了一句。

“端木禾,把你刚刚入手的餐馆地址发给我,我要过去签单,吃穷你,吃到你破产。”

“不用签单那么麻烦,你去刷脸就行,就怕那儿没你爱吃的东西。”

“好像都是我爱吃的。”柯立人故意无可奈何地看着纪明月,一脸抱歉,其实一脸嘚瑟。

“太不厚道了!你们俩早防着我呢吧?让我去一次就打退堂鼓?门儿都没有!即使强行改变我的个人口味,本人也要致力于给端木同学制造财政赤字。”

两个人相视而笑,然后是三个人。

纪明月翻看着手机新闻,随着澄清报道的发出,“欺老”风波总算是过去了,质疑柯立人的声音日渐减弱,可是雁过留痕,怀疑的种子不知道埋在了哪片土壤,一场风雨,随时都可能萌芽。

刚进公司,唐涵已经在一楼大厅等着了,她走过来低声说:“柯总,您小姨过来找您,我安排在一楼的接待室里等,您——”

一脸真切的笑意瞬间消失,柯立人随即换上了职业微笑,“还是不见了,帮我婉拒一下,辛苦啊。”

“我家宝贝儿立人啊,好久不见啊!”唐涵身后的小姨笑眯眯径直走了过来,亲热地拉住柯立人的手,不容躲闪。“立人,小姨总也打不通你电话,知道你贵人事忙,只好来你公司找你了!”

柯立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小姨,逃无可逃,免无可免,转身对端木禾和纪明月说:“你们先上去吧,我去对面咖啡厅聊几句,之后过去找你们。”

端木禾看到柯立人突变的脸色,一脸担忧地打量这位初次见面的小姨,浓妆艳抹,珠光宝气,一身富贵却有着说不上来的不协调。他附在柯姑娘耳边低声说:“最近亲戚有点多啊,又一位我没听过也见过的,还是我跟你一起去吧?”

“没事儿,一会儿你办公室见。”

“柯总,关键时期,咱们各方面都要注意一些哦。”纪明月嗅到亲人见面却不欢喜的气氛,不禁隐隐担忧。

柯立人对纪明月挤出一抹微笑,“放心。”

小姨拉住柯立人的手说:“立人啊,咱们就去对面的咖啡厅坐坐吧,你公司的咖啡一点都不好喝,看来需要提升一下档次才行啊,怎么说都是有钱有门面的大公司,不能让人小看咱们的实力嘛。”

柯立人不失礼貌地点点头,面色凝重地跟在小姨身后向外走去。

纪明月对端木禾说:“怎么看都不对劲儿,你放心?”

端木禾还是悄悄跟了上去。

并不意外,林珍铁青着一张脸,已经在咖啡厅里等了,柯立人平静地坐在她们二人对面,看着,等着,不发一语。

小姨开口道:“立人啊,最近你们母女俩怎么回事啊?我刚听你妈妈说了,你们之间有一点不愉快啊,母女俩有什么隔夜仇啊,闹来闹去还不是让外人看笑话,谁的面子都挂不住不是?我们大家都好才是真的好,对不对?你做小辈的,多体谅一下长辈,该尽的孝道一定要尽,是吧?我知道,我们这些亲戚这些年都沾了你不少的光,包括你的表弟表妹们出国留学你都帮忙了,血浓于水,谁叫咱们都是一家人呢?你有钱又得势了,出手帮一下也责无旁贷,取得成功不就是要跟家人分享嘛,是不是?血脉亲情是永远都斩不断的,家人永远都是家人!你妈妈之前发短信、打电话给你,你怎么能不回呢?再忙也应该回复一下啊,她一着急,就去你公司了,都是形势逼的,你别怨她啊,好不好?”

柯立人仍沉默不语。

小姨喝了一口咖啡,继续说道:“我就说嘛,一家人有什么过不去的?是这样的……就是……你妈妈这边……你那个弟弟交了个女朋友,还不小心怀孕了,这样一来,大学肯定是读不下去了,这不要准备结婚,你之前给的那套房子,他……这个混账瞒着你妈妈偷偷卖掉了,只是……只是一分钱都没看见,而且他在外面欠了很多高利贷,现在躲起来很久没回过家了,债主还经常找上门闹事,这么躲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哪个不需要照顾?说起来还是你妈最可怜,操碎了心,伤透了心,可是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说到底不能袖手旁观啊,你帮帮忙吧,肚子里的孩子说出生就出生,这可是人命关天啊,咱们不能不打算啊,再说,一套房子、几十万高利贷对于你来说,应该不算……不算什么大事儿,也不用买太好的,只要地段好一些,将来方便孩子上学就行,当然不能太小,你妈妈将来还是要过去带孙子的,眼下就是先紧着把你弟弟弄回来,孩子也需要爸爸啊,你说呢?”

柯立人依然沉默。

“行吗?立人?我们都听你的。”小姨小心翼翼询问:“也没多大事儿,你就帮一把吧,你妈妈这儿确实遭难了,不然我跟你妈也不会拉下老脸跟你开这个口,可除了找你,找谁也都不好使啊。”

柯立人仍然没说话。空气都凝固住了。

小姨看了自己姐姐一眼,半推半就地说:“立人啊,你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啊,那我跟你妈妈也就安心了。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善良的好孩子,自己好过了,也没忘记我们,我们心里都是有数的,另外,你一直都没忘给表弟表妹往卡里打学费,他们特别感激,他们在国外也挺好的,放心吧!我们家老大马上就毕业回国了,到时候你就费心安排一下,直接去你公司得了,省得麻烦,小姨相信将来你必定不会亏待他们,他们也不用走那么多弯路白吃苦头,对你来说也是好事儿,身边多一个至亲得力的人,总比外人强多了,两全其美。”小姨笑着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柯立人看着一直歪着头不看自己生闷气的妈妈,仍旧不开口。她明白自己不说话,场子也不会冷。

“立人啊,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把钱打到你妈妈账户?或者我们看好房子,再通知你?”小姨试探。

柯立人低下头,“小姨,学费的事我没有关注过,都是公司的助学计划项目组在管理的,项目组一直在跟踪每一个学生在学校的表现,只要是在求学进取,学费、生活费都会准时到账。”

“哦哦,立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在安居没有任何特权,更不能随便决定企业用人,也没有特别关注表弟表妹,他们只是助学计划里的成员,跟我个人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想让您了解。”

“没……没关注?没特权?就是他们跟你没任何关系的意思?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岂有此理?”小姨的火爆脾气瞬间压不住了,拍案而起,“柯立人!你怎么……这么不近人情?至于跟我、我的孩子——你的亲姨、亲表弟表妹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吗?你把我们一家人当成什么了?臭要饭的?七年前我们确实得到了你一点点帮助,那可是你自愿帮忙的,我们也没死皮赖脸地求你啊,不至于现在这副瞧不起人的嘴脸吧?你是怕我们缠住你不放沾你的光?怕我们攀你这根高枝儿?紧扒着你充当上流社会啊?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走了一点儿狗屎运?黑乌鸦换了身毛就敢六亲不认了?还敢跟我没大没小了?想跟我们彻底撇干净?我看你是忘本了!你寒酸落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我记得一清二楚的,跟我装什么高贵?别以为有钱了就人模狗样的了?跟谁摆臭脸不客气呢?还学会用鼻孔看人了?没我们,能有你今天吗?千万别把自己下贱的样子忘了,你忘了我也帮你记着呢!”

柯立人轻叹一口气,“七年没联络了,今天的咖啡我请,你们还要点些什么吗?我会把单埋掉,公司还有事——”柯立人还没说完,脸上就冷不防挨了狠狠一巴掌,声音洪亮,响彻整间咖啡厅。

柯立人挨了重重的一巴掌,虽然脸上火辣辣地疼,但她还是扯出一抹笑容,不仅不悲伤,反而异常痛快。

坐在角落里的端木禾冲了过去,把柯立人拉到自己身后,看到她脸上清晰的指印,心疼不已,转身对下了狠手的林妈妈怒斥道:“阿姨,怎么能对她动手呢?她今天早上才刚刚出院,身体还虚弱着呢,你想把她再送进去?她再出事,我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她虚弱?怎么不死呢?你算那根葱?冒出来为她出头?”妈妈气愤地质问:“柯立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是不是觉得把自己的亲妈、亲姨踩在脚底下特别骄傲?”

小姨慌忙把林妈妈按在座位上,低声说:“大姐,你别忘了今天是来干什么的?正事儿还没办成,怎么就打上了?不能收敛一下脾气忍忍吗?”

妈妈咬牙切齿地咆哮:“我是她妈!我用得着忍吗?她的命是我给的!没我哪来的她?你看看她那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样子!吃饱忘了娘的白眼狼!什么东西?用得着给她留客气吗?气死老娘了!”

小姨理性地劝慰:“咱们眼下这不是有求于她嘛,有话好好说。”

妈妈伸手指着柯立人呵斥:“我告诉你,柯立人!我是你妈,你欠我一条命!除非你死了,不然你孝敬我是天经地义的,这房子买也得买,不买也得买,我儿子的债,你还也得还,不还也得还!不然,我跟你没完!”

柯立人松开攥紧的拳头,拉开挡在前面的端木禾,十分客气地对妈妈说道:“抱歉,我帮不上忙。”

妈妈听到她义正言辞的拒绝,扬起巴掌再次冲了过来,端木禾护住柯立人,挡住她的攻击。

“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女!你算什么东西?当初我怎么不掐死你呢?养出你这么个无情无义的怪物!孽障!畜生……”妈妈歇斯底里地叫骂。

端木禾脱下西装披在柯立人头上,生怕围观的人举起手机。“我奉劝您冷静一下,公众场合,我不允许你再出手伤人,您有什么诉求都可以冲我说。”

柯立人阻止端木禾跟自己的亲妈对话,端木禾轻拍她的手臂,厉声说道:“交给我。”

林珍对端木禾也不客气,“你不就是来找我的那个律师吗?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别以为我会怕你!我是柯立人的亲妈!生她养她的亲妈!老子教训不孝子,没错!不犯法!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不尽赡养义务才有罪!你想颠倒是非,欺负我无权无势、无依无靠?门儿都没有!你要把我送进监狱?来啊,我怕你啊?大不了同归于尽一起死!如果没种,你给老娘滚一边去!”妈妈扯下柯立人头上的外套,指着柯立人咆哮着:“柯立人!我的信息你不回,是当我死了还是你死了?你以为你有钱有靠山了,翅膀硬了就牛气了?休想!这七年我没跟你要过一分一毫吧?你不该孝敬我吗?现在我要把该要的都讨回来,包括你这条狗命!”

“请您对她客气点儿!任何人都不能对她这么讲话!”端木禾试图安抚,却阻止不了她爆发的火山脾气。

“看不惯你打我啊?你有胆吗?我一个光脚的会怕你们穿鞋的?你们最好趁我要求不过分的时候,自己掂量着给我办妥了!不然我会把你的丑事全都抖出来,不会让你有一天好日子过!”

端木禾感觉到身边的柯立人身体在颤抖,担心她的身体承受不住,便护着她往门外走去,却被妈妈和小姨阻拦。

小姨说:“先别走啊,咱们的问题还没解决呢。”

“今天你们能不能放她一马?她还是个病人呢。”端木禾压制怒火,尽量平和地说:“等她病好了咱们再坐下来好好谈,不行吗?”

“见她一面多难啊,她要故意躲起来不见面,国外一藏,我们也没辙不是?”

“那请你们回去好好想想她为什么不想见你们。”

小姨也急了,“喂!话不能这样讲的啊,人不能因为有钱了就忘了自己姓什么的!那还能算人吗?我们又不是什么吸血鬼,有什么见不得的!柯立人,你拍拍自己良心说,我们没有对你死缠烂打吧?也没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吧?七年来,也没给你添麻烦啊,已经够客气了。你必须表个态,今天的事儿怎么解决?你也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不能凭着你妈这么闹下去吧?对你影响也不好啊!万事息事宁人!何况你这树大容易招风啊!”

“端木,我们走吧。”柯立人实在不忍再听下去。

“你这样就是你的不对了啊,你这么一毛不拔对你可是没有半点好处的,昨天还有记者来找过你妈妈的,你妈也是想给你留面子,一个字都没乱说,如果你这么冷血无情不顾情分,你妈妈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小姨绵柔的威胁:“不要因小失大啊,毕竟你今天的地位得来不易,你好歹抬抬手,手指缝里流点儿就能解决你妈的大问题了,何必搞复杂呢?你也搞了很多慈善,你就当救济一下我们这些穷人不行吗?你妈妈的要求也不过分,我们都没提月子中心贵宾病房的事儿呢,你当姑姑的不能这么心狠吧?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吗?不能够啊!你赚钱不就是花的嘛,你自己一个人又没个家庭,没有一儿半女,将来不得还是要依靠我们这些亲戚吗?把目光放长远一点吧。”

看似语重心长的劝慰,字字句句犹如冷箭插入她的胸膛,柯立人笑了,凄冷地笑出了声,“要演要唱,要杀要剐,你们随意,我就不陪着了。”

林珍恶狠狠地说:“好!很好!蛇蝎心肠!你别后悔!”

柯立人看着母亲投来的目光宛若看仇人一样,心是痛的,但她不能痛给她看,因为她不会心疼。“这辈子要后悔的事太多了,你开心就好。”说完,她拉着端木禾在一片杯盏破碎的喧哗声中走掉。

端木禾把柯立人送回自己办公室,亲自给她倒了杯白水,然后悄悄折回咖啡厅,却没有见到两位长辈,他跟店长协商删除了店里的监控视频。

柯立人窝进端木禾办公室只属于她的那个座位——窗台上柔软的坐垫上,她抱着双膝,呆呆地望向窗外,两个小时的沉默,最终被端木禾打破。

“你不想说我也要问,话里话外,她们的存在确实没法子令人愉快,怎么会跟家里人的关系恶化成这样?发生过什么?竟然能七年不联络?她们的诉求表达得很清楚,很赤裸,很强势,你有拒绝的余地吗?这么多年了,我竟然完全没发觉你还有一大家子人存在,你不觉得你欠我一个完完整整的解释吗?”

她回过神,说:“我都差点儿忘了我还有家人,我的户口本你是看过的,有几页你最清楚,我是我们家的户主,她不在我的本子上,我也不在她的本子上。端木啊,别插手处理这件事,我知道你一定已经有了计划想着怎么用钱帮我解决问题了,这件事,只有这件事,你别管,你也管不了。我也不会管,我们都已经很累了……”

“情况焦灼,照你妈的脾气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能用钱解决的事儿就不算事儿,给她套房子又能怎么样,又不是旁人,毕竟给了你一条命。你当初不还执意用自己全部家当给商妈妈买了房吗?何况这个是你亲妈。你那位小姨话糙理不糙,答应她们的确是一了百了的办法,你为难,就别出面了,还是交给我来办吧。”

“端木——不对!拜托你别管了!”柯立人近乎乞求。

“问题出了就得解决!发生在我眼皮底下,你还让我继续假装不知道?我能装下去吗?事儿能消失吗?别担心了,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你难,我来!”

“用我的血汗钱去解决这样的问题,我会心痛,我会认为这就是我存在的全部价值!太廉价了,太卑微了……”柯立人低下头,“端木啊,我的家人……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但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我真的以为都过去了,她们不会再冒出来纠缠牵绊,也没有再提起的必要,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清官难断,留给她们自己解决吧,解决不了的,交给时间。人生已经够不容易了,何必徒增烦恼?”

“她们可是被生活逼到了死角,能放过你这条出路?你确定你能绕过去?”

“这就是一团荆棘丛,绕不过去就葬在这儿了。不做任何处理,是处理这件事的唯一方式。”

“多复杂、多难缠的家务事我都处理过,逃避不是方法。”

“面对她们,我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输了,如若什么都做了,我连自己所剩无几的可怜的尊严也输完了,输得彻底。”她说着该哭的话,却在笑。

“所以,到底发生过什么?”

“从我们相识到今天,这一路经历过多少艰难?很多很多吧!切肤之痛我们体验过多少遍?数不过来了吧!可是时过境迁,我一件都想不起来了啊,最近反而常常想起童年那些不堪回首的片段,明明都过去那么久了呢,就像上辈子发生的,我怎么还没忘呢?我不是拎不清的人,该翻篇儿的事就不能往回看了,得忘啊!”她长叹一口气,还在笑。

“你真的翻得过去吗?我不懂你?七年前你翻过去了?你连一个陌生人都能挖心掏肺,何况都是一家人,别骗自己,即使你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理性成功了,你骗不了我。”

“我真的想撞一回南墙,这个世界本身是冰冷的,何必假装暖和呢?看不清楚的时候,我们装明白,明明看明白了,何必装糊涂呢?”

“你能……不在乎她们?”

“不,我在乎,只是她们……不在乎我啊……如果被发现,不就完了……我的在乎,只会成为她们予取予求的工具,而已……”她望着窗外,轻轻淡淡的一句,浓浓重重的悲伤。

端木禾看着她的侧脸,林妈妈在她脸上留下的掌印还清晰,看上去她满不在乎,但她一定很疼,一定比她在家具厂被电锯锯断手指再重新接合的时候还疼,至少那时候的她是平静的,此时此刻,是他从来没看见过的苍白落寞。

端木禾伸出手想去抚慰她,还是在半空中收回了手,没人能安慰沉浸在伤痛里的人。她的疼,她一定更希望被所有人漠视忽略掉,毕竟安慰里或多或少都包含着她最为唾弃的同情。

这大概就是她内心深处那条不可逾越的底线,不可触碰的脆弱,一直藏着,一直忙着,藏得很深,忙得很满,久而久之,恐怕连自己都要藏忘了……

忽然一天,这道深埋的旧伤被带肉连筋地牵扯撕拉开,才发现这道伤口从未被时间愈合,这段历史从未被岁月尘封,这段伤痛从未被记忆遗忘,反而一直在用心保鲜……

然后,她会怎样?她只能硬着头皮逼迫自己养成的倔强与顽强能让她一如既往所向披靡!这是生存本能,是美化之后的强悍,才不是什么优秀品质,她不欣赏,甚至讨厌,可她没办法,不得不。

三十六岁的她,果敢的她,强悍的她,心事重重的她,像个被丢在角落里的布娃娃。被命运选中注定要亏待的人,艰苦是不是真就吃不完?她从来都没有真正快乐过,一直战战兢兢的活在低洼处,哪怕是在功成名就的现在,也不敢昂首挺胸。

难道她一直在等着这一刻的到来?她打不过的“敌人”来了,而她充满了恐惧……

端木禾把一只柔软的抱枕塞到她怀里,重新回到座位上看着她,极尽温柔地说:“就在这间办公室,我看过不少原生家庭衍生成残酷的动物世界,家庭成员之间遵从自然法则,形成一个残忍的食物链,相互厮杀,相互折磨。如果我们的亲情圈子不适合久留,那就迁徙,人跟动物一样,有生存本能,只不过人又比动物多了份感性,硬甩是甩不干净的,你想逃是逃不掉的,面对她们其实就是面对她们眼里的自己,你怕了吗?没关系,我在呢!但我必须知道你经历了什么。”

“人,是动物,这句话可以解释一切了,动物有动物的生存规则,这样一想,都通了。”她恍然低叹。“回忆不可触碰,很多过往细碎的遭遇我记着,也清楚地记着没人爱我这个事实,世界上不幸的人那么多,又不只我一个,所以……还好。对于过去,我真的很想跟你聊一聊,哭一哭,不是难以启齿,而是无话可说。是啊,发生过这么多,竟然没得说?你看,我是不是很不会表达?所以念书很重要,不至于到最后……没得说……没关系的,我们就是因为没有可以取暖的过去,才狠狠拼未来的啊……是吧?”她企图说服端木禾,也说服自己。

“当初那个舍身忘我、披荆斩棘、夜以继日的姑娘,可不是为了拼搏什么美好未来,承认吧,你当时没计后果,未来变成这个样子从来不是你的预想和追求,你只是用流汗、流血这种几近变态的形式自我麻醉,自我折磨,自我宣泄,自我满足,所以安居是你自己跟自己较劲的意外,也是你吃尽苦头换来的必然结果。”

“还真刺耳,不留情面,从相遇到现在你一直看着我,撑着我,你懂我,我无可辩驳,好在你不是我的敌人。”她故作轻松苦笑着。

“我以为我懂了,可现在又不懂了,有些话你只字不提,我永远懂不了,身为你的至交好友,我有这个权利去搞清楚。”

“端木啊,咱们在生意场上出生入死,拼的是虚幻的风刀雪剑,伤的却是血肉之躯,慢慢精神上再也无法包容虚伪了,也可能是心里填满了,实在装不下了吧。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眼睛变得跟明镜似的了,什么东西总能一眼看穿,已然看透了的东西,再被人拿到眼前掩饰糊弄?从前觉得可笑,后来觉得可悲,现在觉得可恶。真实的东西再丑陋,我都能认真对待,甚至理解接受,不真的东西,真就懒得看上一眼了,你说,是我们变得太世故了?还是我们不通世故了?”

“人生就是一个从简单变复杂,再从复杂回归简单的过程,你简单了,无法忍受虚伪了,做到这一步不容易,只是有的人还停留在复杂的阶段,你得让着点儿她们的迟缓,该迁就的还是要迁就,该让步的还是要让步。”

“迁就也累,让步也累,我只是什么都不想去做了,不去想谁,不去想谁会怎么想我,不去想怎么迎合,不去想怎么安排,不去想后果,什么都不想,任凭这个世界血雨腥风,我只想安静,安静地吃饭,安静地睡觉,安静地上班,安静地下班,不去改变谁,也不被谁改变,这就行了。这不行吗?烦恼或者喜悦,我都拥有够多的了,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都是恰好的,别再添,也不用减。”说着,柯立人闭上眼睛靠在窗户上,“端木啊,你能懂我吗?你不懂我也依着我、由着我一回吧。你一向他们伸手,也就顺带把我拖进去了,我会避无所避。我们始终是一体的知己啊,这回你能不能不权衡利弊,只是站在我这边儿,不站理智那一边儿……”

“如果你不计后果让自己置身漩涡,我有责任护着你,护着你就是护着我自己,我岂能袖手旁观?我是个律师,万事万物都习惯依仗礼法谋定而动,包括保护我想保护的人。旁人可以不敬我,但绝对要畏我,可她们是你的家人,是礼法之外的存在,没道理可讲,我该如何护你一方清静?她们以亲情相挟,既不爱你,也不敬你,还不畏你,又不肯远离你,又该如何?就算你真的置之不理任其发展,她们苦苦相逼,你能撑多久?到头来还不是白白忍受一番拉扯折磨选择投降?所以,这个退让,值得!我的目的不是帮她们解决问题,而是解决你的问题!只要是你的问题,有方法就可以,什么方法都无所谓。”

端木禾没等到回应,发现她头倚着窗已沉沉睡去,他低叹了一口气,拿了毯子盖在她身上,任她以这种方式搪塞过眼前。她总是脑子乱、想不通的时候,就逃到梦里。

端木禾看着眼前单薄无依的老友安静熟睡着,考虑再三还是交待助理,跟林珍女士约定一个时间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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