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华楼五层,阴暗潮湿,两侧并排的是十二间幽牢房,中间有着宽大的走道,可供把守修士巡逻值岗,整座幽牢内,除了环境湿冷之外,倒也还算陈设齐全,吃穿用度也不会亏待了禁闭者。
关着晚鸥的幽牢是最靠里面墙壁的一间,四周高墙筑起,坚固的砖瓦墙使得幽牢密不透风,华鹿铭亲自封存了一缕修为入墙中,变得更加坚不可摧,也只有靠近房梁顶才有一扇窄小的窗户,能透进来微弱的光亮。
‘咚咚咚——’,两名穿着西楚莲花纹长袍的把守修士从楼梯走了上来,其中一人手中提着一只紫藤竹篮,压低了声音对另一人道,“这息姑娘,听说是为了救琏公子才触犯了家规。”
另一个个子稍高些的修士点点头,“花郢人尽皆知,她打伤了赤蛇山的防守修士,主君本念及息姑娘是救主心切,想免于责罚,但是息姑娘自己却一定要求主君降罪于她。”
“他们这样的名门修士,尤其是顾及清誉的。”
“这是主君吩咐的午膳,虽然息姑娘在禁闭期间,但不可薄待了她。”
个高的修士打开竹篮盖子,芝麻酱的香醇与莲藕汤的清甜飘入了两人鼻息内,“芝麻酱面,莲藕汤,清炒菜心。”
他吞了吞口水,又指了指藕汤旁边的一碟糕点,“这个好像是桂花糕吧,还有甜点吃,这么丰盛,比我们吃的好多了。”
拿竹篮的修士摇摇头,“没办法,这些都是膳房准备的,咱们只是送菜罢了。好好修炼吧,低阶修士只有做把守士兵的命,也别羡慕人家了。”
两人走到晚鸥的幽牢门口,那是一堵上了重重枷锁的玄铁门,只有门的底部开了一扇小窗口,以便外头的人递东西进幽牢内。
两位低阶修士蹲下身子打开了小窗口,将竹篮递了进去,“息姑娘,请用膳房送来的午膳。”
晚鸥匍匐凑近窗口,接过食物,放到了幽牢内的木桌上,轻言道,“谢谢二位大哥。”
听着把守修士离去的脚步声,晚鸥叹了一口气,坐到桌边,夹了一块莲藕尝尝,身上的戒鞭伤痕使得嘴中乏味,食欲不振,藕汤太过油腻,她将莲藕咽下肚后猛地咳嗽了两声。
忽而有一张画有莲花图案纸片飘落到了晚鸥的手掌心中,“师姐,是我。”
一眨眼,莲花纸片冒出了一缕青烟,柏琏的真身显现而出,盘腿坐在地上,也不顾地上的稻草又扎又脏,就只是痴痴地看着晚鸥。
晚鸥面色发青,血气不足,身体微微地颤抖,但脸上却柔和地笑着,与他四目相对,“你几时学的变身术。”
柏琏站起身来,坐到了晚鸥身旁,谦逊道,“只是再低阶不过的术法而已,好学得很。”
见晚鸥的身子发抖,柏琏二话不说就扶住她的肩,使得她面朝着自己,红色修为炽热地燃烧起来,集中在手部,打算施展医术为师姐疗伤。
两人面朝着面,晚鸥垂下眼眸,目光闪烁着,口中低语喃喃,“阿琏……”
柏琏突然停住修为的燃烧,轻轻地捉住晚鸥冷如冰霜的手背,眼神毫不遮掩关切之意,“师姐,你还好吗……”
“我无事,放心。”晚鸥怯怯地缩回了手,将脸瞥到一边,不再直视着柏琏。
柏琏默然片刻,目中噙出泪光,从怀中掏出了一只细长的管状物体交递到晚鸥手上,略带哽咽道,“师姐,戒鞭很疼吧。这只是拂尘散,涂抹在伤口处,伤口可以很好地愈合。”
晚鸥捧起管状的拂尘散,那只药管小盒子上刻印着一只娇小可爱的小白兔,背景纹路是月华宫花园里的莲花池。
她轻轻打开盖子,凑近鼻尖细闻,里面的药粉散发着清香扑鼻的丁香味道,将拂尘散收进衣袖内,对着柏琏虚弱地笑着,“拂尘散为何物,我以前从未听你说过。”
柏琏有些腼腆地介绍起自己的拂尘散药,脸颊滚烫,用手背拭去眼角的泪花,有点顽皮地笑起来,“拂尘散是掌仙术炼化的粉末药品,可以治疗师姐损伤的心神与肉身的伤口。这盒子上刻的是玉光,师姐的白兔玉光,可爱吗?”
晚鸥的声音虚无缥缈,有气无力道,“这几日,你要好好休养,静心修复心神,我很快就没事了,放心吧。”
“原是我不好,让师姐受苦了。”柏琏自责无比,若不是自己在兄长的生辰宴场上贪杯醉酒,就不会去到云龙瀑布旁弹琵琶吹晚风,那样也就不会牵连师姐了。
“你表现的很好,在赤蛇山上,极力保护李纱郡主,也把自己保护得很好。”
晚鸥俯下身子,脸凑近了柏琏的脸一些,这是两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也是柏琏第一次仔细观察晚鸥的面容:她长得是那般惊为天人,脸颊的轮廓是如此棱角有致,一双瞳仁中也闪烁着温柔的大眼睛,她的笑就犹如春风拂面,早就将柏琏的心融化。
幽牢中,安静地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还有柏琏扑腾的心跳声。
“成华楼五层的幽牢,环境太过阴冷,你身上蛇毒未愈,还是快回去吧。”晚鸥终于舍得缓缓开口,打破这暧昧的宁静。
柏琏的身体僵持着不敢动弹,嘴上如撒娇一般恳求道,“可是我想陪你多呆一会,让我来帮你涂药吧。”
晚鸥的拒绝却是果断和冷酷的,“不必。”
柏琏有些急了,伸手想去拿晚鸥手上的拂尘散,“为何?如果不现在涂抹的话,戒鞭的疤痕会留下印迹,很难去除的。”
晚鸥拂袖,松开了柏琏的手,虚弱的声音带着几丝呜咽,发白的脸上带了一抹红晕,“我说了不必。若会留下印迹,那便留吧。”
柏琏吞咽了一口口水,认真诚恳地看着晚鸥,“师姐,你是怕我看到你的背吗?”
“……”晚鸥面色竭力保持平静,沉默不语,胸口却狂跳,如同有万千只响鼓重锤着心脏。
“让我保护你吧。”柏琏鼓起了十足的勇气,两只热得发烫的手颤抖着,紧握住晚鸥冰冷的双手。
晚鸥的眉头微微皱着,嘴角颤动着,直面柏琏,正视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让我保护你,我心悦师姐很久了,从我记事起,就喜欢师姐,很喜欢很喜欢!就如同我喜欢红色、喜欢吃甜食一样喜欢师姐。从今以后,我保护你,不让你受伤,不让你难过。你不用再苦苦修炼术法,留下一身伤痕,只为了做什么最强的女修士。你也不用想着,如何拼了命提升霁虹的彩虹之力。让我护你一生平安周全,陪着你平安喜乐就够了!”柏琏情绪越来越激动,流着泪着说完这番话。
晚鸥不敢置信,可这明明又是亲耳所闻,咬紧嘴唇强忍着眼眶里险些奔涌而出的泪水,刻意装作嗔怒道,“这里是成华楼,你胆敢如此放肆。”
柏琏慌乱到无以复加,看晚鸥这样的反应,心中一沉,神情失落,却仍固执地坚持道,“我没有放肆,我是真心待师姐的。”
“你我年龄之别,身份之别,又有家规拘束,总之,我二人可谓云泥之别,公子还是趁早死心吧。”
晚鸥这一字一句,扎在柏琏的心上,也是扎在自己的心上,背上的戒鞭印忽然开始作痛,隔着衣物往外渗血,比起伤口痛,更多的是心痛。
“这些都不要紧的,要紧的是两颗交互的心啊,我知道,师姐其实你也……”柏琏的眼里布满火热的真诚,越说越大胆,像是要往火海里冲一般奋不顾身。
晚鸥及时打断,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公子若再说下去,我身上的戒鞭印恐怕就不止十五道了。”
“我……”
晚鸥猛然起身,走近铁门,蹲下身子,打开门底的小窗口,朝着外面大声喊道,“守卫大哥!”
守卫的脚步声逼近幽牢门口,语气疑惑,“息姑娘,有什么事吗?”
晚鸥道,“我有些不适,可能是戒鞭的伤口太深了,可以帮我请太医馆的田医师来瞧瞧么?”
守卫道,“息姑娘坚持一会儿,我这就去请。”
柏琏心有不甘,但还是理解了晚鸥的意思,并且乖乖照做,化身回一张莲花图案的纸片,从窗口飘了出去,附着在守卫的袍尾,跟着离开了成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