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安南。”忠尧面带微笑，平静地点了点头。
“唉，”乐安县主幽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也许吧！”忠尧淡然一笑，说道，“到了倭国后，鉴真很受欢迎，一度被授为大僧都，主持建造了招提寺，开坛讲经，开创了倭国之律宗。”稍顿，他略作沉吟，又道：“若是说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那多没意思啊。你们想不想知道鉴真为什么在倭国那么受欢迎吗？”
众人纷纷点头：“想！”
忠尧缓缓抬起头，望了一眼上方，从容说道：“那是因为他为倭国带去了许多彼时倭国十分紧缺的东西。
其一，乃是医术。鉴真本人精通医术，著有《鉴上人秘方》，去时携带了大量药材，后来又修订医学典籍，整理了正仓院的药物，将医术毫无保留传授出去。
其二，乃是茶叶。鉴真带去很多茶叶，让倭国的贵族们从此学会了饮茶，而后风靡全岛。虽说西汉时征服朝鲜那会儿，便有少量茶叶经由朝鲜传至倭国，但不成气候。
唐德宗贞元二十一年，僧人最澄（人家真的不是‘罪臣’）将茶籽带回倭国，种植于近江滋贺村的园台麓；次年，海空弘法大师又从大唐引入茶籽及制茶方法，种于京都高山寺和宇陀郡内牧村赤埴，随身带去的茶臼则保存于赤埴仫（mù）隆寺。
唐元和十年，倭国令畿内、近江、丹波、播磨等地每年制进献。而这其中，种茶之功最大的，便是丹波，丹波家族。说来，这丹波家族与我华夏还有些渊源，传说它是汉献帝刘协后裔刘阿知后人中的一支，刘阿知当年也是以寻求仙丹之名，效仿徐福东渡，拖家带口逃难去的倭国。”
“哦，原来是这样。”庆国公感慨万千地说道，“我亦从书中看到过，唐文宗开成五年，倭国有个名叫圆仁的慈觉大师从长安返回时，大唐赠与其绢、茶、线作为路用，这茶中便有蜀中贡茶蒙顶茶二斤，蒙山茶由此外传。”
“不错，正是如此。”忠尧颔首道，“鉴真带去倭国的东西还有很多。其三，则是豆腐。”
“豆腐？！”乐安县主惊呼道。
“呃，准确地说，是豆腐的制作技术。”忠尧纠正道，“彼时，倭人很少吃肉，鉴真到了倭国后，利用自己掌握的知识很快就制造出了豆腐。最初，只在僧人中食用，不久便传遍了整个倭国。除此之外，还有味增。”
“啊，味增？”众人一惊，第一次听到这个名称，都觉得有些新鲜，却不知为何物。
忠尧见状，耐心解释道：“味增，这是倭人的叫法，它其实就是一种可以做调料的豆瓣酱。据《三国志》记载，朝鲜称之为大酱，故有‘大酱汤’，也即倭人所称的‘味噌汤’。
味增分为红味增与白味增，原料皆为大豆。大豆泡于水中，加热方法的差异会导致味增颜色的不同。红味增，须用热气蒸之；白味增，则用水煮之。红味增味道咸辣，发酵时间长，口味醇厚；白味增所含盐分较低，味道偏甜。”
“把豆瓣酱也给带过去了，鼓捣一下，换个名字，就成了‘味增’，呵呵……”乐安县主怔怔说道，旋即嗟叹起来，“唉，果然是天朝上国来的啊，这个，呵呵，说实话，还真没想到。”
平阳侯沉思了一下，忽然问道，“那他还给倭国带去了啥？没把大唐的宝贝都偷偷带走了吧？”
“你还真说对了！”忠尧喟然叹道，“他还真是带着不少宝贝去的。吃的、喝的，其实都是次要的，但这个鉴真把王羲之的真迹《丧乱帖》、王羲之的儿子王献之的三幅行书真迹，以及其他书法五十卷都带去了。
要知道，王献之在晋末时的名气更胜其父王羲之一筹呢。
除了书法，他还带去了雕塑、营造与绘画的技法，还用‘干漆法’塑造了很多佛像，并将这项技术传给了倭人。”
嘉宁郡主叹道：“如此说来，这鉴真倒是成了倭人的天使了。”
乐安县主嘟着嘴巴，不解地说道：“唉，怎么就没有人主动给我们带来点什么好东西呢？”
李师师在门外听了半晌，觉得时机成熟了，便适时推门而入，说道：“有啊，我这不就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姿容绝色、肤色白皙的女子身着一袭碧绿的长裙，深情款款，盈盈而入。悠长细腻的远山眉，犹如雨后青山，清雅而疏朗；莲步轻移，楚柳纤腰春风过，百鸟随风走，只一颦一笑，就明媚动人，惊艳了整个春光。
燕国公面色一喜：“呀，千呼万唤始出来，我们这京城第一头牌、才貌双绝的佳人，终于来了！”
众人见了李师师，皆欣喜异常，庆国公也抑制不住兴奋，摇头晃脑吟道：“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李师师巧笑顾盼，环视在场诸人，不经意间与忠尧目光相接，二人含笑，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春雨。俄而，互相颔首致意。
其后，李师师又施施然分别向在场诸位贵客行礼。
云婀见状，悠然咏叹：“今人初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是。”语罢，起身嫣然一笑，拱手道：“小女子云婀，见过师师姑娘。”
李师师微笑着颔首：“云婀姑娘秀外慧中，诸位皆是樊楼贵客，快快请坐。待我为诸位献舞助兴。”语罢，眼波流转，回头朝随从乐伎使了个眼色。
少顷，声乐起，琴瑟和鸣，笙簧丝竹、筚篥琵琶和弦而奏，李师师手持彩练翩然而舞，体态轻盈，身姿曼妙，袅娜依依，衣袂飘飘，步步生姿。
俄然，伴奏乐进入高潮，李师师舞姿加快了不少，若一块磁铁牢牢吸引住了众人的目光，诸人端坐欣赏，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破坏了这浓浓的热烈的气氛。李师师娇媚身姿舞来，但见珠缨炫转星宿摇，花鬘（mán）斗薮（sǒu）龙蛇动，舞势随风散复收，歌声似磬韵还幽。千回赴节填词处，娇眼如波入鬓流。
舞毕，众人纷纷拊掌赞叹，又举杯相敬，谢了花魁助兴之舞，随后宾主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之间的关系又熟络了许多。此时再看李师师，粉粉面颊小晕红潮，斜溜鬟心只凤翘，笑中带点俏，丽中含着娇。
忠尧欣然提议道：“诸位，承蒙今日款待，在下无以为报，不如当场作词一首，聊作谢意，如何？”
“好啊，好啊！”众人皆纷纷附和，表示赞同。
门口一候立在侧的女使会意，即刻备妥笔墨纸砚，请忠尧移步作词。
忠尧起身至书桌旁，凝神片刻，即挥毫泼墨，下笔有如神来。须臾，一首《东京夜语》欣然书就：
汴都烟雨，六朝古韵，东京繁胜万家。
长桥卧波，绿树映堤，金明春池如画。
昨夜风吹沙，指冷心胜火，醉醒间，容发依旧，酡颜笑若花。
泛舟唱晚无涯，有阑珊灯火，璀璨光华。
萧管悠悠，往昔吹彻，满船星梦鼾语压。
不寐月更佳，星冷拥微寒，击节待朝霞。
樊楼良辰好景，纵残酒浓睡难消，半生浮云换浅酌，也罢。
众人反复咏读，赞不绝口。
“小小年纪，未曾想竟博学多才、见多识广，作词也有如此功力，着实是令人震撼呐，改日若是告知周邦彦或官家，他二人也定然会惊叹的。”想罢，李师师偷偷瞟了忠尧一眼，脉脉含情的眼神中，先前的好感已不知不觉多了几分，更增加了一丝佩服。
稍顿，她粲然一笑，悦然道：“此词甚妙，我来和曲，唱与诸位一听，如何？”
忠尧大喜过望：“如此，甚好！”
众人闻言，也纷纷赞同：“好啊、好啊！”
于是，各人重新落座，李师师执拍板站于中间，先打着拍板清唱了两句，旋即，拨弦三两声，乐音起，曲调悠悠。
李师师的歌声饱含深情，如泣如诉，兼具情绪感染力与灵魂穿透力，歌声时而婉转轻柔，如山涧清泉潺潺；时而激情亢越，如海燕振翅穿越万顷碧涛；时而忧郁伤怀，如伊人望月，形影相吊，风起花若雪，婆娑泪雨飞；时而宛如一缕灿烂阳光，照亮人的心扉；时而犹如和煦的春风，拂去了伤悲……
悠扬的曲调中透着一丝伤感、遗憾，歌声中蕴含追忆、眷恋，以及一种看透了红尘俗世纷纷扰扰的淡泊与坦然。
一曲唱罢，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仍旧沉浸在那种邈远的意境中，不少人眼中泪光点点，无一人忍心打破沉寂。
半晌，零落的掌声响起，燕国公率先拊掌，回过神来的众人面露喜色，相视而笑，纷纷大赞：“妙、妙！”接着开始使劲鼓起掌来，旋即，掌声如潮，响成一片。
忠尧笑得很开心，欣然大喜。人生有时很奇妙，不过就是一顿晚膳的工夫，他在寻找周廷婴一事上就多了几个助力，竟然还意外地结识了京城第一名妓李师师。而获得李师师的帮助，也是他原本计划中的一环。
看来，利用青楼名伶协助自己寻人的目标又进了一步。
……
且说子翃与欧也二人见过地下城城主“鬼见愁”后，径直返回了殷掌柜家，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知了高雅郭等人。
殷掌柜为了不暴露行踪，便与众人一起秘密转移到了汴京城东郊的一处别苑中。而十千脚店仍旧照常营业，只是他本人再也不会亲自露面，而由大娘子郗紫懿主理。
那“鬼见愁”收下了殷掌柜的佩玉后，为了报恩，还掉人情，便命人刻印了许多张忠尧的画像，趁着街道司管理市容松懈之际，派人到处张贴。
不久，汴京城中许多街道的墙面上便贴满了寻人的悬赏告示。
不过，人流密集之处，通常有街道司的人来回巡逻，他们是见一张撕一张，半分情面也不留。张贴悬赏寻人告示的人只得与街道司的人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我贴，你撕；你撕，我贴。有些地方贴了撕，撕了贴，地上散落了一地的悬赏告示。
可是，如此一来二去，有些街道司的士卒瞧见悬赏告示上写着“提供线索找到人，赏银五十两；找到人并亲自送往十千脚店，赏银百两”，也暗暗动起了心思，撕下悬赏告示后自己悄悄藏了一份忠尧的画像，回到家后发动家人、亲朋好友也开始满大街地留意起来。
……
清明上河图幻境之外，秦若兰接报不断有各路势力明里暗里潜入渝州地界，并向缙云山赶来，遂命人悄悄撤去了聚云阁幻境入口处的守卫。一些来路不明的势力陆陆续续潜入聚云阁后，趁机从黑洞深渊中跳入了幻境。
奉骑府的人到达聚云阁后，没有直接进入幻境，而是权衡再三，决定守株待兔，以逸待劳，将暗桩散作四方，潜伏下来，一有任何风吹草动，便通知附近山林及城中的人马，准备待幻境中的人得手后出来，再展开抢夺和厮杀。
然而，有这个想法的可不止奉骑府一家，他们与太微天指不约而同想到一块儿去了。太微天指，也打算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故而在聚云阁附近也安插了探子和暗桩。
另一方面，暮云世家在花神宫的授意下，开始在金州、青州、越州、夔州、成都、渝州等地展开大肆兼并，一些劣迹斑斑的地方豪族平日里欺民霸市、鱼肉百姓，积怨日久，成为首批清除目标。黑肱冽利用官员调任之机，疏通官府的关系，唆使当地与其势不两立者至衙门告状，双方打起了官司。
一旦那些地方豪族的头面人物获罪入狱，或被奏请刺配流放，甚至恶贯满盈者被斩首示众，那么树倒猢狲散，其家族名下的资产，自然经过一番运作就被轻易吞并瓜分了。
不过，也有一些当地实力较强的豪绅，在朝廷中有些背景，对付这种人，黑肱冽往往通过资助其仇家，由其仇家出面雇请杀手进行刺杀。可是，这些仇家不知道的是，他们所请的所谓“杀手”，只是暮云世家背地里事先安排好的，仅仅是借用了七杀团的名义而已。
针对一些骄奢淫逸的好色之徒，黑肱冽特意物色了十数名天资绝丽的女子，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小妾也混入其中，或通过青楼以歌姬身份，或经牙人之手以瘦马之名义，或以卖身葬父之名，用直接的法子色诱，抑或借其好友亲朋之手，送至地方豪强身边。
沉溺于酒色中的地方豪强，色令智昏，不是在生意竞争中昏招频频，就是被美人所献催情药丸迷得神魂颠倒，整日缠绵床榻。
如此行事，在生意经营上焉能不败？
不过，话说回来，这黑肱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连大名鼎鼎、珍贵无比的“助情花”都舍得拿出来，常言道只有累死的牛，哪有耕坏的地，一吃就给地方豪强吃几粒，也真是舍得下血本，大有“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架势。
暮云世家手段之毒辣，可见一斑。然而，黑肱冽这么做，也并非全是为了花神宫，只是此次受命，花神宫的目标与暮云世家的目标一致而已。故而，黑肱冽在行事上特别卖力，连千金难求的“助情花”都舍得贡献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