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那一定是梦吧,她这样想着。
原初能感受到身下柔软的床,却迟疑着不敢睁开眼睛,那场迅速直接的入侵简直像是为她量身定做一样,而最后的风巫一脉的巫师们……应该已经被俘获了吧。
她仍不敢再去回忆那个图书馆的午后,本来应该是正常的一天,因斗争中的失利和四格长老的死亡,风巫秘境的位置转移行动原定在太阳落山后举行。
但王骑没有给风巫们一点时间,有人把背叛者释放,让王骑不费吹灰之力进入了秘境,否则以秘境的防护术是足够坚持到她们转移的,自己也不至于使用返现术逃脱!
返转现实巫术具有很高的不确定性,它的发明者是火巫始祖,邪神洛基。
风巫本来主修防护学派和治愈学派,但她是公认的大巫师继承人,所以拥有在其他学派秘典图书馆的阅读权限,又在即将遭受死亡时突破了返现术的字级,并且用次语术二次使用返现术,强行透支生命,脱离险境。
但强大的返现术本来就有严格的使用次数限制,第二次发动更是对自己下达了悖令,尤其是“不死”这个要求,与它的原来的“致死”产生冲突,理论上来说应该是无法成功发动的,自己还能在发动后活下来,已经是一万分的侥幸。
伟大的风巫英灵格瑞特尔,请佑护您的信徒。
原初在心中默默祈祷着,然后深吸一口气,惴惴不安地睁开眼睛……她惊恐地几乎不敢看!万一自己遇到了什么歹毒之辈,自己的肾脏心肝脾胃现在应该都已经泡在福尔马林里运走了。
入眼是白色吊顶和两边的天蓝色帘帐,旁边的铁支架上挂着两袋生理盐水,这让她稍稍安心。
起码这里是医院,虽然也有可能是那个人把自己能用的器官割干净以后,又不想让自己死所以丢到的无证小医院,但是至少还留下了一条命可以用来报仇或者送……
原初的心开始慌了。
她想摸摸自己的两肋下有没有什么伤口,毕竟自己的巫术就是再强大,也没办法在昏迷时使用,所以平时连睡眠时都给自己添一个防护巫术;如今更是身不由己,自己在昏迷前做的事情还深刻地记在脑子里,好像是准备打劫的时候精神和身体都支撑不住,最后向被害者求救……我应该是个笨蛋吧。
果然,自己在风巫里还能坐得四平八稳全靠大巫师的庇护和母亲的遗志,现在一出来就和无头苍蝇没两样。
除非那个家伙真的是个神经大条的老好人,不然怎么说自己都是个意图不轨的凶手,往深了算可以说谋杀未遂。
无论怎么看,自己都不像个被返现术横跨西土传送到中州的无辜巫女吧。
原初试图把身子支起来,可只是轻轻一动,胸口火辣辣的痛觉立刻向骨髓里猛钻,像是不加防护术时被一记许珀里翁热能折射击中胸口,疼得她又躺了回去。
旁边神经大条的老好人见到原初终于苏醒过来,好像十分激动,凑上前来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他就是那个被我胁迫的人么,原初把目光转过去。
老好人的样子并不很老实,只能说冷淡或者麻木,发梢凌乱,眼睛里有一点光亮,似乎一直在等待着她的清醒。
原初有些紧张,被一个男人含情脉脉毫不掩饰地看着还是头一次,心里莫名的羞愧之情油然而生,对自己劫财的行为深感自耻。
自己可是风巫一脉的首席巫师啊,怎么能做出这种低劣之徒才会做的事情呢!面对着受害者总不能说我真的只是想打个劫而已完全没有别的想法……换谁也不会信的。
老好人眼睛里的光亮越来越大,到最后只能握着她的手微微颤抖,那模样倒像是他被原初劫去了贞操,又在微妙的距离中产生了依赖症。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过来了。”老好人像是要哭出来,“我知道,你只是想打个劫而已对吧!”
原初刚刚清醒的脑袋再次混沌一片,她实在是没能想出这句话背后到底有什么样的意思,只好在惊疑不定中点点头。
她当然不会知道这些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在原初的概念里,她只是体力透支睡了一觉。
可钟北却切切实实地在煎熬中度过了整整十天,两百四十多个小时!
“医生,医生,她醒了,她终于醒了!”钟北冲门外大声吼叫,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快来人啊!”
作为一个赋者,多愁善感原本不是他的性格;但作为一名被怀疑成故意伤害他人的罪犯,钟北能强行克制住喜极而泣的激动心情已是实属不易。
把人送进医院的第二天,祁御就对钟北说他先去江东古制武会的举办地看看,站稳脚跟。倒时候等钟北抽身后也好接应,顺便把武会的具体内容勘察一下,于是留下晶卡和讯卡,下午便轻装简从走了。
钟北是由于心生愧疚,总觉得把人丢在这里不是回事,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责任感和勇气驱使他留了下来。
如果就这样等下去,钟北也不是很着急,可事情在第三天发生了些许变化。
那天正值清晨,他趴在病床边上朦朦胧胧刚刚睡醒,就从门外呼啦啦涌进来七八个执警把他摁在地上。中州的执警可都是赋者,最低量力需求五重一段,钟北少得可怜的一重量力连反抗都做不到,被套上专用的简易封禁铁枷后押入了最近的刑部分部讯问,说有人举报他故意把自己的朋友打到晕厥然后送到医院救治。
这让从未经历过的钟北慌了神,当场想站起来发誓自己真的是无辜的,结果被看作是意图不轨,送进拘留所呆了一天。
在第四天的时候,钟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自己从华沙域坐列车过来,上厕所遭抢劫反而把重伤的劫犯送进医院,前因后果全都抖了个干净,恐怕自己漏了什么还特意把脑袋往墙上磕了两下以证清白。
但执警没有相信他的话,反而更加相信他涉嫌故意伤害,却苦于由于没有人证和物证只能放他回医院,派了两个人在旁边不分日夜严加看管。
只要病人苏醒过来,指认是钟北伤害了她,那这位神经大条的老好人往后就只能在浮屠狱继续做他的老好人了。
门外两个坐在医院长椅上嗑瓜子的两名执警听到呼喊后立刻行动,一个去通报医生和护士,另一个赶紧冲进病房从怀里摸出纸笔,先是狠狠剜了一眼钟北,像是在看即将入狱的罪犯。
随即整整衣领,露出自认为最温和的笑容向病床上的女孩出声询问:“现在身体还能坚持吗,要不要等医生过来以后再做记录?”
病床上的女孩肤色偏白,青绿长发束着从左耳下绕在胸膛上,眸子是淡淡的粉色,淡雅纯洁犹如天降圣使,坠入凡尘。这样美丽的相貌无论是钟北还是其他人都难以避免被动吸引,即使没有任何想法,心中都会不自觉地想把最好的一面呈现在她面前,不愿留下一点遗憾。
好像以为能在这名女孩人生中留下一笔,会让她记得自己的身影一样。
“现在,可以。”原初淡淡地说。
执警没有过多思考,便开始照本宣科逐条提问:“姓名?”
钟北的心顿时如坠冰窖。
自己把她送过来的时候所有的身份全都是祁御写的,可祁御又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个女孩的名字呢?
她说出来的答案肯定是自己的名字,她也不会知道祁御写了什么。
而医院和执警的记录但凡有半点不对的地方,这就是证明自己不清白的直接证据,这家伙要是有心讹我一下,我这辈子都要留下坐牢底的前科了啊!
到时候别说什么古制武会,就是祭酒也不会让一个进过监狱的人继续学习……难道自己又要回到那个缩衣节食的生活了么,这些东西真的与我无关吗。
我,终究还是那个不明事理的孩子么。
“先等一下。”原初向钟北看过来。
执警以为她受此人胁迫,也用锐利的目光望着他,分明是在警告他不要乱来。
“我的项链,在哪?”
钟北愣了一下,但没有迟疑,立刻从病床的床垫下取出女孩的项链来。
细小的银色铁环紧密连接在一起,最下面挂着一枚镶祖母绿的精致金圈,把这颗圆润细腻的宝石箍紧,散发着温和清新的气息,立刻把执警的目光牵扯过去。
“莫涅莫绪涅,思念无尽业;莫涅莫绪涅,彷徨无尽眠。”她忍着气管振动带来的痛苦,轻念咒语。
执警和钟北的目光都变得呆滞起来,只有原初的眼中,仍是清亮一片。
在公元纪元以前,这些咒语需要用拉丁文书写在富有魔力的金帛上才能激活使用;改编为中州语言后就只需要巫师的魔力源泉和术法发动的媒介就可以轻易使用。
“源黑暗中重生,从光明外归来;祈圣愿献给神明,我自将消失不在。勒令记忆,司掌灵魂;断以重生,回归原问。”
莫涅莫绪涅的思维操纵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