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训练场外掏出身份卡拍在读卡器上，机器隆隆作响，大门向下陷落至与地面持平。
钟北到现在都没想通这训练场到底是用来训练的还是用来关押的。
走进场内，身后铁门升起关闭，训练场彻底成了铁盒子，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钟北有时候会幻想东海联军入侵校府，学员们勇敢地把他们全部引到这里关上门灌上王水，消灭全部敌军。全校师生被授予军功勋章，自此飞黄腾达一步登天。
幻想归幻想，现实是现实。中州西土东海早在紫皇元年就签署了战争协议，第一条规定是不得主动伤害非军方人员，尤其是学生和平民。
倘若联军真的攻破防线占领华沙，对校府大概也只是围困的态度，如果对普通人出手则会引起其余两方的针对。所以混军功还是去军队里混更快一些。
训练场分上下两层，上层用辉石英布置场地，这种带着明亮阴云般色彩的矿石在曾经是皇族宫殿的专用品。它在光芒下带着一种神秘的朦胧感，行在这样的通道内如同行走在飘渺云雾中。早中著名诗人郭祥曾在觐见中长祖时发出“千家百姓万间屋，未及帝王氅下路”的感慨。
地下层需要专用配卡，平常学员只能在上层训练，下层主要用于进阶训练和府内考核。
钟北自不必说，他和祁御是祭酒点中的人，拥有进阶训练的权限；洛海棠则是在考核中达到了进阶条件而得到了进阶身份。
这点一让钟北有些自惭形秽，因为他如果也有洛海棠的身份，那他大概会直接向洛一讨要的。
一直走到头是一个人形傀儡，娇小的身躯上穿着一身黑色lolita装束，脑门上贴着一张掩住五官的塑封纸，上面写着“请勿掀开”的字样。
听说这是洛一初期制作的人形傀卡，光看外表和普通小女孩无异。钟北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手痒难耐揭开了障纸，下面是一张空空如也的面部，吓得他连着作了几天的噩梦，内容是傀儡把自己的眼睛鼻子嘴边摘下来贴在它的脸上。
自此以后钟北就再也没敢掀开过，每次路过时都会看着它用僵硬的动作接过身份卡掀开头盖骨往里面划过，身后的铁门应声而开。
钟北不止一次想往它那能自由开合的天灵盖里塞点什么东西，可都被小傀儡直言拒绝“我会坏掉的”。
“请进。”把洛海棠的身份卡递回去，小小的傀儡鞠了一躬让开道路，身后填充高纯度韧铁的石英门无声无息地滑开，洛海棠前脚刚踏进去，门就在后腿关闭。
钟北无可奈何地交出身份卡让傀儡又在脑壳里刷了一次，伴随着生硬的请进声走入了门内。
与上层不同，地下训练场的空间极大，祁御丈量过一次，得出来的结论是训练场的地下面积和地表的学府面积相差无几，这很难让他们不去联想当末世危机来临时学府会整体陷入地下来庇护师生安全。
可当他们去问洛一的时候，他明显愣了一下，回答是“听起来不错”，也就是说祭酒真的想把学府地下掏空。祁御思索许久后才想明白告诉钟北。
“你看祭酒的想法虽然有些脱线，但他常年在战场上领兵打仗，防范意识比较强，先不论这种方法的可行性，光是这个创意就足以让他考虑要不要去实行。”
钟北点点头表示深以为然。
门内是竖躺十个人都嫌宽的平台，往下是奇长的阶梯，一眼望不到头；两侧墙壁插着一排通用照明式卡，把通道照得亮如白昼。
洛海棠早已踩着阶梯走下，钟北快走几步跟上，虽然对即将到来的单方面痛殴有着心理准备，但走在这条路上却像自己主动走上黄泉冥道，黑白无常在前面不住吆喝：“走快点去投胎罢，走得慢了没找到好爹别怪是我们扯你的后腿。”
不想便罢，这一细思起来便越觉惊恐，脚步也不似先前那般稳当。钟北抖着手臂扶住墙一步步往下走，只怨爹娘多生了对眼睛让他看见了前方勾魂索命的厉鬼。
他当然怕，被人突然揍一顿起码还能有点怒气，还能一边磨牙一边想着怎么报仇雪恨。可刚才在外边被凉风给吹乱了脑子，鬼使神差地走进来，硬着头皮去和根本不在一个水平上的对手决斗，这不是找打两个字能说明的，最接近的是靶子，但终究还是在神韵上差了一着。
那个词什么说的钟北忘了，听祁御说是用来形容自己这样扣上木枷钻进囚车巡完一圈走上刑场然后舔舔刀斧手的利刃说能不能烤一烤这刀有点冷了的二货。
阶梯在尽头又从两边折返向下，这段路还要再长些，钟北估摸着最少也得有地下十几米的深度，紧急避难是绝对够的，就是不知道如果真添了王水他们该怎么走，毕竟辉石英不耐腐蚀；但他又转念一想这么多的王水一时半会儿配不出来，保质期也不长，灌下来顶多淹掉半个身子，祁御应该会淹到脖子。
阶梯到头又是门，旁边除读卡器外还有扫描器，体积不大，内核是三星通卡【精仪】，洛一曾说过现在的大部分扫描器都会用到这张式卡，所以特意提到过一次。
钟北衷心赞叹了校府安保之严密程序之复杂，又想起学府的建造都由洛一一手包办，不禁对这位祭酒生出高山仰止之情，顺便觉得这套系统折腾自家学员真是不遗余力。
洛海棠刷了身份卡，又在扫描器上验了指纹。钟北这次学乖，冲过空隙钻了进去，一直在他身前的洛海棠被撞的踉跄一下退到一边，罕见地没有揪着钟北的衣领破口大骂。
钟北撞开了洛海棠心中一凉，想着这下要完蛋，回过头来张嘴便道海棠姐我错了……
却看到已是泪流满面的女孩。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推辞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几圈还是没有出来的迹象；钟北能应对生活中的很多事情却应付不了女孩，更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抚一个曾经吊打过自己的学姐。
“你没事吧？”钟北憋出话后直想照着自己脸抽。
祁御教过他如何从别的男人手上抢女孩，但有三大忌讳，其中就有一条是千万不能说出这句话。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女孩心中最少给你降低二十分，她要说没事那就真的没你什么事了；她要说有事那多半是各种恶心事儿，比如口红色号衣服款式裤子颜色，你要回答不出来就依然没你什么事了。”
祁御的原话钟北牢记在心，只不过他一直没找到心仪的女孩，所以这份宝典也一直没用上；现在事到临头才觉得他的话真是万金油，要是平时多听听他胡侃起码还有点用武之地，不像现在只能手足无措。
“没事。”洛海棠扶着墙站起来，话里没有顽劣，冰得没有温度。
“你去三号对抗室开灯，我马上去。”
钟北觉得这就好像电影里警长对小警员说你先去疏散人群，我去看看凶手有没有留下痕迹然后转身离去。当小警员把所有人都调到安全地区后会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等赶到时善良的老警长已经倒在了血泊里与世长辞。
他不确定洛海棠会不会是那个警长，但自己一定是那个无能的小警员。
“海棠姐……”
“滚！”洛海棠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吼，钟北吓得浑身一抖，急忙跳开。
“那我先去了，海棠姐你先缓缓，别动了肝火。”
洛海棠看着冒冒失失的身影远去，咬着牙在墙壁上重重地敲了一拳。
“提什么不好非要说这个，不知道我现在火很大么，白痴！”
“……很抱歉，海棠……”洛一的背影在她的回忆里涂上一层铅灰，他的话像是利刃，将洛海棠这个活生生的人从世界里剪去。
“这不是我的本意，但我无可奈何……”
好一个无可奈何，好一个并非本意。
洛海棠觉得自己的人生充满了讽刺，难以言喻的悲伤将心脏石化，现在只要一下轻叩就能击碎它，那里什么都不会剩下。
她用衣袖抹去干涸的泪水，步伐坚定地向前走。眼泪不属于她，敢让自己难过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洛海棠的眼睛里没有泪水和悲伤，什么都没有。
地下层的对抗室空间不小，周围用酷似青铜的青绿色金属建造，激活后能屏蔽五重十段以下的所有量力。对抗者可以选择是否开启屏蔽开关，在实战和训练中自由切换。
钟北没有激活开关，他开启灯光后独自进入。此战的结果已经注定，他再愣也明白洛海棠现在需要痛快地发泄出来。自己挨打没什么问题，但要让她打得酣畅淋漓，打得浑身起劲才好。
钟北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欠揍，也没想过要憋屈成这样挨别人的拳头。但想想是洛海棠出的手就没什么负担了，毕竟自己刚来时就没少过她的关照，对抗战里总是弱势一方，被打得半死不活。
所以这场仗不仅得输，还得拼尽全力地去输，毫无花假地输，总之怎么像怎么来，不能让洛海棠看出来自己在放水。
明亮的灯光从四壁照射进来，对抗室面积不仅大，高度也不低，差不多有校府那栋四层教学楼的高度。
走下短暂的台阶后正式踏入这个承载了他痛苦记忆的地方，自己竟然还有点莫名的兴奋。
洛一在他第一次进入实战时说他有战斗的潜力，无关后天训练，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愈挫愈勇；祁御则说你是不是看到洛海棠穿得少了肾上腺素填了脑子所以感觉不到紧张了？
不可否认的是钟北也这么认为，对抗室用的是热能灯，除照明外兼备取暖功能。别看现在是晚秋，开灯几分钟就能把温度调成初夏，加上对战中消耗体力汗流浃背，温度再次提高，导致洛海棠常常会在淋漓尽致时把衬衫甩开，露出里面的素色裹胸和紧身短裤还有极具威慑力的匀称肌肉。
往往这时就是她的爆发前兆，钟北总是看不了多长时间就被揍趴下。
但现在不一样。钟北叹了口气，往更远处走了走，从贴身口袋里摸出自己的式卡在手心里摩挲。
他的式卡是洛一亲手制作的，星级不高但却十分实用，也是他三个源本位中选定的一张。
洛一是个奇人，不仅位高权重，同时还是一名四星刻师。他制作出的第一张四星式卡是【长生剑】，拥有自主修复的特殊功能，现在还在赋者协会中用以研究。
这是一个很少见的情况，刻师很少会涉足世俗，他们的作品多是经由外人转手出售，尤其是高星级刻师更是如此。他们不问外事，有自己的圈子，也没有人去打扰他们，仿佛生活在另一个世界。
而洛一与他们都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