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收拾好铺子里的东西,王浩就要准备回家了,杨老头和杨志早早的回家去了,毕竟不是每天都有人来打菜刀,锄头之类的东西,王浩见怪不怪,关好门后,去村西的豆腐铺拿了背篓,还被磨豆腐的妇人戏耍了一番,叫他明天的柴火也给她送来,王浩心里打鼓,凭她少给的几文钱,以后的生意做不得,悻悻的背起背篓跑掉了。
快到家的时候,王浩突然想起怀里还有一包碎豆腐,他拿出来看了看,闻了闻,别说,那女人磨的豆腐还真的不赖,于是他转身向村外的小河走去,打算碰碰运气,抓几条小鱼,做个豆腐鱼汤。
王家村的冬天是极冷的,但村外的那条小河却从来也没有结过冰,现在已接近傍晚,水面上开始出现丝丝水汽,王浩脱了鞋,小心翼翼的走进水里,对于摸鱼之类的,他早以熟悉,可以说算得上是个高手,鱼的习性,一清二楚,在入冬之前,这条河里的鱼是他重要的食物来源。
河边上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走过,姓胡,是村里凑钱从外面请来的秀才,王家村屁大点儿的地方,却人人都知道读书的道理,凭那每月十几两的碎银子,年轻秀才在村里呆了大半年时间了,他人也是极好的,每每见了村里的人,都报以和善的笑容,连豆腐铺子的妇人都说,哪天也要去乡塾里学学道理。
王浩站在水里,回头看了看站在岸边对他微笑的秀才,然后继续弯腰摸鱼,过了十几分钟,他才拿起一条巴掌大的鱼缓缓的走上岸。
“你是要找我有什么事情吗?”王浩踩干脚上的河水,才发现脚已经变得青紫,只有常在水里的人才知道,在冷水里是不冷的,冷的是出水的那一瞬。
年轻秀才笑了笑“你知道我要找你怎么一开始不上来,非要摸到一条鱼不可吗?”
王浩认真的点了点头“冬天的水可凉了,一趟下水,没摸着东西,不划算的”
“有道理。”年轻书生郑重的点头。王浩看不明白,还有这个每个月拿十几两银子巨款的秀才不懂的道理吗?
“我来找你是因为我听说你在山上打柴下来卖,不知道明天你能不能给我砍一篓,当然价钱绝对公道。”
王浩想了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秀才只是为了一篓柴,就在河边一言不发等了王浩十几分钟的时间,看在秀才清秀和蔼的面相上,王浩打定主意明天少收他一文钱。
“当然可以,我砍的柴都是极好的”说罢他将鱼丢进背篓,又准备下水。
“怎么还要下水,一条鱼不够吗?”秀才疑惑。
“一条鱼不划算的,”王浩一边说一边趟下水去,“冬天下水是很难受的,一条也是捞,两条也是捞,下一趟就走了?不划算的”
秀才看着已经弯腰准备捉鱼的王浩,一言不发。
秀才是外边来的,有大学问,多大呢?假如天下的学问是座高楼,秀才的学问只在顶楼之下,现在他要上楼,就得给顶楼的人讲道理,顶楼的人不听,说他的道理不行,不让他上楼,于是他就来到王家村,想给楼顶的人证明,他的道理是对的。
和王浩约定好送货上门过后,秀才走了,整条河就只剩他一个人,在他感觉得到河床上的卵石刺脚的时候,他知道不能再下水了,看着手里穿成一串的小鱼,满意的点头。
王浩的家是父母留给他的,独独的一间土胚房,进门就是灶头,最里面是张木板床,下面是稻草,上面薄薄一层床单,然后就什么也没有有了,五年前那场事故以后,家里越来越冷清,东西能买的都卖了。他简单的把鱼洗了洗,想了想还是用柴刀把鱼的内脏取了出来,掺了水把碎豆腐和鱼放进陶罐子里,打算用柴火和木炭慢慢煨熟,明天一早应该会有一罐子乳白色的河鱼豆腐汤了。王浩双手支起下巴,小炉灶里面跳动的火光让屋子看起来不那么清冷,少年的心思飞走了,五年前的那场事故每晚都在少年脑子里来回放映,生怕这个少年郎忘记,就像这个王家村一样,五年的时间,村子变得让王浩有些认不出来了,太安静,太平凡,没有那场事故的一丁点影子,要活下去,王浩心里想着,一定要活下去,他攥紧拳头望着窗外,风更冷,月更圆,今天是入冬以来的第一个十五,他慢慢的哼起小调“十五的月儿圆啊,妈妈给我吃月饼啊…………”
第二天早晨,王浩飞的起身,煨了一夜的鱼汤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当他打开罐子,满怀期待,却只看到煮得稀碎的豆腐,鱼不见了,汤不见了,他端起罐子,底部完好无损,但汤和鱼就是不见了,正当他准备转身时,炉子后边一条灰色的小尾巴露在外面,王浩顺这尾巴把那个东西扯了出来,是一条小狗,全身都是灰色的,四肢脚和两只眼眸上各有一点白,王浩看着它,它也看着王浩,一人一狗形成了有趣的对视。
“我不养狗的。”王浩说完把小狗丢在地上,赶它出门,又看了看手中的陶罐,轻轻的叹了口气,又往罐子里加了些水,搅拌搅拌,呼噜噜糊涂的吞了下去,他得上山去砍柴,答应秀才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准备好柴刀和背篓,推开门迎来的寒风让他打颤,王家村的冬天越来越冷了。
上山砍柴对于他来说十分熟练,而在其他人眼里对于这个上山砍柴的小娃子已经见怪不怪,甚至有时候会告诉他哪里的柴好,反而王浩总是匆匆的道一声谢谢,便飞快上山去,路人也只是笑笑。秀才的印象对于王浩来说是极好的,不说昨天在河边等的那十几分钟,就拿昨天的那几句短短的对话来讲,秀才身上散发出来的感觉让王浩觉得十分“舒畅”,有可能这就是读书人所特有的“文气”吧。这样的秀才让王浩砍柴十分认真,砍下来的都不知道比昨天好多少。
王浩背起背篓,开始向学塾走去。
王家村的格局有些奇特,西边大都住着些有钱人,市也再那边,住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近几年村外迁进来的,姓氏也是繁杂,而村东则大都是王家村土生土长的人,歪歪斜斜的土房子与村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秀才的学塾也在村西。
王浩忘了多久没没有来过村西了,他每天的时间就是在山上和铁匠铺之间转换。这里的变化不是一般的大,路上清一色的石板,是从山上大青石上敲下来的,一片一片的铺起来,纵使下雨天也看不到泥浆,路两边大大小小的房子,整整齐齐,俨然一个小镇的模样,这一条主要由外迁户形成的街,被村里的人取了个名字,叫“村西路”。王浩踏上青石板,双脚一下没有了踩在泥巴路上的柔软,结结实实,说不出的叫人踏实,他打听到了学塾的地方,于是朝学塾走去,一路上外迁户所带来的稀奇古怪的东西看得他眼花缭乱,糖做的小儿,各色样式的糕点,布匹,胭脂,首饰,五颜六色,很是稀奇,他还看到一个摆摊算命的道士对面坐了一个光头的和尚,看到磨豆腐的妇人铺子前围观的人群,原来她姓刘,也是外地来的,而豆腐铺旁边的包子铺差点让他走不动了,想起杨志给他吃过的包子,怕也是从这里买的吧?他不敢多想,加快速度向学塾走去。
学塾的大门是敞开的,里面传来一阵阵王浩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他背起柴寻声而去,看见一间不知道比自己家大了几倍的屋子里坐慢了二十几个与自己同龄的小孩子,摇头晃脑,收握书本,十分滑稽,“这些都是极好的,”秀才看到王浩站在窗外,走出来对他说到,“想读书吗?”
王浩不知道秀才为什么会这样问,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许久,他才说“读书能挣钱吗?”看着秀才错愕的表情,他才反应过来,每个月都能拿十几两银子的秀才不就是在赚钱吗,当然秀才不知道他心里面的想法,看着这个像个小猴子一般的少年,他突然觉得这个少年的问题是对的。
“你是来送柴火的吧?”秀才帮他把背篓放下来,指着那些柴火说到,“这些柴火是你今早仔细挑过的吧,看看粗细,长短都一样,还大多都是酸枣木,烧起来问道都不一样呢”
“那是当然,这些也是极好的,”王浩用秀才夸学生的话来夸自己的柴说到“我也不多收你的钱,按平价,我只收八文”
看着王浩眼中的自信和期待,秀才笑了笑,说到“当然可以,不过看在你精挑细选的份儿上,这背柴值十文钱”
听罢秀才说的话,王浩皱紧了眉头,又看了看柴火道“不行的,这背柴只值这么多”
“为什么呢?”秀才十分不解。
“柴就是柴,不是吃食,烧就烧了,没有好坏的”王浩认真的说到。
“可这是你认真挑选过的啊?”秀才觉得诧异。
“可它还是柴啊”
秀才默不作声,唯有学堂里传出阵阵读书声,“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他看着眼前这个十一岁少年,刚才的那一席话让他有明悟的感觉,他想对眼前的少年行一个书礼,但他知道少年受不起,除去在楼顶受香火的那两人,这天下没几个人受得起,今天少年给秀才讲的道理不过就“本质”二字,管你百般花式本质就是本质,然而少年接下来的话更是让秀才震动。
“我只挑好的,不砍坏的,坏柴烧不成碳,便是好柴也只值这个价。”
先论好坏,再说本质,要讲的是一个道理,有道理我认它是对的的,没道理我认它是错的,要拿本质的意思来说,也是这个道理。
秀才正身,拱手弯腰,给少年郎行了一个书礼;大院之外,杨老头儿貌似路过若有所思;千里之外,有书院铜钟轰鸣;九天之上,有圣人抚须点头,出言曰“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