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狗蛋正踌躇着是否要爬出去,却被突然映入眼前的面孔吓得向后坐了过去。
顾言温蹲下身来的那一刻也险些吓一跳,离得太近了,几乎就是鼻尖对着鼻尖。
“我...我马上。”狗蛋儿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许是知道自己干了坏事,心虚的低下了头。
左右又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从桌底爬了出来。低着头,两脚并拢,两手拽着衣摆,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张狗蛋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有什么声音传来,稍稍抬起头向四下看了看。
没人。这才将绷紧的神经松懈了下来,轻轻地叹了口气。脸上随即又是生无可恋模样,要是张老头早告诉自己顾言温要来家做先生,他打死也不会干的这么明目张胆啊。
索性狠下心来,左右是逃不过的,也不过是个早骂晚骂的区别。狗蛋儿这般一想通,举步朝着自个的屋子去了。
蒙蒙细雨,金菊敷上细腻的珠粒,沾上水雾的娇花显得有些落魄,轻倚墙角,伴着西风摇曳不定。天色有些青灰,低低的压着,飞檐上落下的雨珠敲在青石上,啪嗒一声脆响,拉回了张狗蛋的思绪。
他伸手抹了抹脸颊,饶是还未入冬,这雨丝已有了刺骨的冷意。
转入廊房时,无意间抬眼望去,一人着灰衣袍子手持一物立于窗前。那人背对着狗蛋儿,看不见面部,恐怕就是顾言温。
狗蛋儿一蹙眉,低下了头,加快了脚步。
“来了啊。”张狗蛋前脚刚跨过书房门槛,后脚就听到顾言温的问候,吓得抖三抖,暗中掐了自个一把,安慰自己不要慌了神。
张狗蛋哪知道,他的这些小动作没有一个逃过顾言温的眼。
“是,先生。”张狗蛋一直低着头,也看不见顾言温的神情,把握不住分寸,只好唯唯诺诺的答到。
一串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传来,直到那双黑布鞋再次停在狗蛋儿的面前。
“给你的。”顾言温将一盒修长的木匣子递到狗蛋儿面前,伴随着一股淡淡的禅香。
木盒子上刻着一朵舒卷的兰花,素雅娴静,清丽幽远,体态轻盈,风韵独特。
入手的那一刻,尚有顾言温指尖的余温,狗蛋儿用指腹抚过兰花,他觉得这朵花好看。
“过来。”狗蛋儿抬头,便看到顾言温坐在案前在向他招手,于是张狗蛋将木匣子收在兜里,走上前去。
还未走到跟前,顾言温就从背后又摸出一物丢到书桌上,狗蛋儿上前一看,刚想转身就走,但碍于顾言温的威严止住了脚步。
“《千字文》,今天开始学起吧。”顾言温拿手指点了点书面,示意狗蛋儿拿过去看。
无法,张狗蛋只得颤颤巍巍的接了过来,端在手上,盯着书面半响,随后一声苦笑结束了他八年的幸福童年。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成宿列张。”
“天地玄黄,宇宙...宇宙八荒。”
“宇宙洪荒。”
“是是,宇宙八荒,啊,不是,宇宙洪荒。对,日月...”
……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他才八岁,现在带走他是不是过早。”张立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将手中的信一把拍在桌面上,眼球上布满血丝,可见近日以来疲惫不堪。
“我们只负责接人,尚书你只需要交人,一切都是奉命行事。”来人一身夜行衣,蒙着面,半弓着身,看似恭敬,话语里却带着威胁。
张立一甩袖,背过身去,不在理睬。
“上面那位说,尚书倘若不交,便将此物呈给尚书。”黑衣者手持一物,递到张立跟前。
张立回头,便见一支翠玉镯子静静的躺在黑衣者手上。他一声嗤笑,再次转身。
“呵,我就知道那位又要拿这件事来威胁我。你且回去告诉那位,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张狗蛋尚且还小,时候到了,我自会还给他。”话落,便长步远去了。
……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张立站在廊外,看着张狗蛋捧着书,抑扬顿挫的读着文,那模样倒还真的有些书生样,尽管张狗蛋时不时抬眼瞥了瞥顾言温,果然还得严师才能出高徒啊。
“推位让国,有虞陶唐。吊民…伐罪,周发...周发…发…。”啪的一声,书掉在了地上,而张狗蛋早已熟睡。
顾言温揺摇头,无奈地扯过毛毯披在狗蛋儿身上,站起身来望向窗外,刚刚张立站的位置,现已离开。一夜寂静...
…
“先生,你看窗外。”狗蛋儿满脸高兴的指着窗外两只黄莺,两只鸟儿立在桃枝上耳鬓厮磨,发出清脆的啼叫。那一对亮眼的明黄匿于绯绯桃色中,说不出的绚丽。
“嗯,《论语》会背了吗。”顾言温头也没抬。
望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顾言温,张狗蛋真的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垂头丧脑的将目光移了回来。
“是。”
……
“知——”
窗外树林阴翳,蝉鸣不断。夏日的午后,热的让人发倦,张狗蛋挠了挠后背,半眯着眼,口中念念有词。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顾言温望在眼里,也没叫醒他,反倒是取走盖在他脸上的书。
“知——”一声一声蝉鸣倒是像极了催眠曲,伴着人入了梦境。
……
窗外落叶纷飞,秋风入了窗,吹拂在面上,痒痒的,空气中弥漫着木樨的花香,恬淡而又悠长。远处的山头,已被枫林染了色,映红了半边天。
“顾先生,入秋了。”张狗蛋撑着头,望向窗外轻轻的说。过了好一会,也未听到顾言温有何回应,回首一看,那人已入了睡。
青丝搭落在肩头,被秋风卷起又放下。狗蛋儿静静的看着,心想倘若时光就停在这样静谧的黄昏该多好啊。
“还是穿白袍子好看嘛。”张狗蛋小声嘟哝。起身取了件披风挂在顾言温的肩上,回到座位上,将一本《大学》捧在手心,细细摩擦。
……
“顾言温,落雪了。”张狗蛋回头看了看,那家伙又趴在桌上睡着了。瘪子瘪嘴,将脸转向窗外。
雪花洋洋洒洒,飘到狗蛋儿的手心,还未带看清,已化为纯净的水珠。天地间灰茫茫一片,远处,已溶入黑暗。
“啊,天色不早了。”狗蛋儿自言自语,他将手上的书收了起来,起身走到顾言温身边,那人呼吸细丝绵长,长长的睫毛在卧蚕上投下扇形的阴影。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握了握,这才蹲下身子将顾言温抱了起来,转身朝着卧房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