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听到刘煮口出狂言,像是已经想到了刘煮三人趴在地上的样子,捂住肚子和朱北雁等人笑作一团,眼里似乎已经笑出了眼泪,过了好一会才止住笑,也没在意为何刘煮会加这样的赌注,说道:“好,好,读过几本书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既然你想当狗,我们也不好拦着。就依你说的,一会可不许耍赖哦。”
刘煮倒是一脸人畜无害,好像还有几分像是被吓住的表情,犹疑道:“怎么?我家是开学塾的,你还能有我读的书多?”
李治脸上的笑意更盛,说道:“你家那学塾的书,不过是些蒙学书籍,我在两年前可就看过了,我读过的书垒在一起得有两个你高了,蒙镇上的朋友们错爱,大家见了我也都叫一声‘小夫子’,也怪你没听过我的名号,不过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哦。”
一直以来李治都跟在朱北雁的身后,能让他出风头的机会并不多,有时候很大一部分本该属于他的名声也被归到了朱北雁的身上。小孩子之间每天看似嘻嘻哈哈,但是等级制度并不会比成年人之间简单多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位,若是表现过度则很容易遭受排挤。并不是朱北雁不好,正相反朱北雁很有大哥的样子,家里有钱却没有傲气,对李治这些人也很好,把大家的关系搞得很融洽,有什么事情都是他出面应对,是镇上西边这一代孩子们的主心骨。
但是李治天性爱出风头,不甘落于人后,也想像朱北雁那样成为别人关注的焦点,在大家面前李治的学识虽然是鹤立鸡群,但也最多也只能得到零星的称赞,大部分孩子都像张流一样对舞文弄墨吟诗作对并无兴趣,有时李治说了难懂的词句还会被当作笑柄嘲笑几天。李治偶尔会感到自己和张流之辈有些格格不入,也会在暗地里嗤笑这些人一辈子不过就是山野村夫,但是到了聚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免不了要和这些人保持步调一致。
李治深吸了一口气,这次飞花令的机会对自己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刘煮三人学狗叫也好道歉也罢已经无所谓了,只要能凭自己的才学帮助大家反败为胜,或许这老大的位置能轮到自己来当,也能让张流这些人闭上整天叫喊着“书生无用”的臭嘴。李治看着有些忐忑的刘煮,双眼眯起,很好,耳边似乎已经响起众人叫自己老大的声音了,只见他收敛笑意,眼神似刀,说道:“我们接下来就开始吧?”
刘煮握紧双拳,做出一副要拼命的架势来,看得站在后面的三七的念一心里打鼓,说道:“我不会赖账的,来吧!”
正当二人要开始之时,围起来的人群让出了一条路,走出来一个约莫三十岁上下的男子,一身白衣,手摇折扇,腰悬玉佩,扇子上的画与墙上的那幅风格相近,应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取的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之意象,腰上的是“残月照海佩”,通体净白,温润异常。刘煮对此人的第一印象便是温润二字,像他腰间的玉佩一般引人注目却又不刺眼,大概古人所说“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便是这个意思。
男子收起折扇,眉头微皱,对着身后低声喝道:“怎么做事情的,客人有争执也不知帮忙解决争端,站在这里看热闹。你们几个都扣一个月的银子,事后给几位客人登门赔罪。”身后的几个伙计还想申辩几句,可是看到男子冰冷的视线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只好吞下苦果,赶快逃离了现场。
赶走了伙计,男子弯下腰,微笑着说道:“几位小客人,我是这明月阁的老板,我叫顾岛桂,是手下的人不会办事,有什么问题我可以给你们解决。”
净玄已经在后山山下的一处宅子的屋顶蹲了一个时辰,看着太阳落下,看着月亮升起,身上的夜行服打了薄薄的一层霜。通里镇被自后山流下来的小河分为西南和东北两部分,通里人一般把小河叫做青竹河,西南部分叫镇西,东北部分叫镇东,镇西的坊市多些,镇东的民宅多一些,刘煮他们所在的明月阁就是镇西河边坊市的翘楚。
今年的春天来的早,正月初十就已经立春了,今夜的风还带着不甘离去的冬寒,吹在净玄脸上,隐隐有些刺痛,不由得让人想起北方的早春时节。
净玄脚下的这家宅子是镇上少有的几家还有灯火的,大部分的通里人都去河边凑热闹游灯会去了,除去体弱多病的,就没几个愿意呆在自己家的。净玄左手按在屋顶的瓦片上,右手掐诀,紧紧盯着东边的某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九儿,你在干什么,还没有出现吗?”净玄被风一吹,打了个寒颤。
明月阁
“好,既然事已至此,我也不扫了各位的雅兴,就让在下做个见证人,而且不管输赢,本店都会给几位送上一份礼品,想来这件事日后将成为本店的一桩雅事。”顾岛桂了解了情况过后非但没有选择息事宁人,反而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提出做比赛的裁判,看来内里是个爱凑热闹的人。这一提议也让围观的人群中发出了阵阵欢呼声,尤其是许多少女都望着英姿飒爽的顾岛桂羞红了脸,想来这店主在女性群体中有着不低的人气。
刘煮不免暗自腹诽,这老板倒是会做生意,抓住一切机会帮店里吸引眼球。
双方站定,掷铜钱决定李治先刘煮后,两个孩子之间的飞花令即将开始,路过的游人都觉得稀奇,免不了驻足观看一会,围观的人变得越来越多,比起顾岛桂出场前有过之无不及。
念一看着对面三人信心满满的样子和周围越来越多的人,抓住三七的胳膊问道:“你说刘煮会赢吗?”此时刘煮看起来不是很有自信,还在四处张望,像是要找机会逃跑一样,也怪不得念一有此一问。三七叹了口气,说道:“一会要是情况不对你就先跑,我救了刘煮就来追你。”念一默默“嗯”了一声却暗自下定决心,说什么也不能丢下朋友自己跑路。
随着顾岛桂的一声令下,飞花令就正式开始了,李治向前走了一步,不假思索便吟出一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正是前朝大文豪苏轼的水调歌头,说完还伸出右手作握杯状,挑衅一般朝刘煮挑了挑眉毛。
刘煮思索了半晌,眼看时间已不剩多少,低头匆匆说道:“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此言一出倒是引出周围的不少嘘声,诗句本身是脍炙人口,甚至许多人启蒙时所学的诗就是这首静夜思,但是正因为如此才体现不出刘煮有什么水平,再加上两边气势上的对比,众人不免在心底看轻了刘煮几分。三七有些气不过,狠狠一跺脚,大声喊道:“刘煮加油!”
李治冷笑一声,眼神里的不屑更加浓郁,接着说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首元夕对的是应时又应景,此句一出便赢得阵阵喝彩,朱北雁和张流的脸上也堆满了浓郁的笑意。
刘煮好像有些慌张,突然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激动地说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不出意外,又引来了一阵嘘声,不少人的心中都暗自犹疑:这孩子刚在那么狂妄,不会只会这么一首诗吧。
“我说我的刘大少爷,你可不能就抓着这一首背啊,要是不会其他的,现在认输,也不让你们学狗叫了,磕头认错就行了。”李治双臂环胸,讥讽道。
刘煮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也没了之前放狠话的气势,低声说道:“也没说一首诗不能用两次,我才不会认输呢。”
“好,那我们就加快速度,若是一个弹指之间说不出来便算输,如何?”李治是趁他病,要他命,这一弹指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明显是打算靠着压缩时间一举赢下比赛。
刘煮像是被激怒了一般,脖子一梗,说道:“一弹指就一弹指,谁怕谁。”
讲定了新规则,比赛重新开始,李治倒是和之前一样,口若悬河,神采飞扬,刘煮虽然看起来吃力,但总是在将将到达时间时勉强答上,让三七念一和不少围观者为他捏了把汗。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
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
两人来来回回对了二三十轮,刘煮从开始时的勉强招架到后来渐入佳境,竟然是一转攻势,将李治压入了下风。李治渐渐感觉到事情不对劲了,每当刘煮对出一句,围观的人都会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支持自己的人好像越来越少了,几十轮下来,好像只剩下朱北雁和张流还在为自己打气,一边怀疑自己是不是进了刘煮设下的圈套,李治一边安慰自己刘煮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自己一定会获胜的。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
想故国,高台月明。
.雨过月华生,冷彻鸳鸯浦。
相看月未堕,白地断肝肠。
谷静风声彻,山空月色深。
可怜月好风凉夜,一部清商伴老身。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在谁家。”
……
两人又对了二十轮,李治渐渐觉得有些无计可施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对答起来也不像之前那般轻松写意,那些平时就在嘴边的诗词在脑子里飞速穿行,可就是偏偏看不清楚,说不明白,一闭眼耳边又传来围观者送给刘煮的欢呼声,让人心情烦躁。
朱北雁和张流见李治被拖入了绝境,心急如焚却也帮不上忙,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围观的人怎么都像是刘煮请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