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我以减少睡眠为沉重的代价暂时告别了没有早餐的日子,结果是我吃饱喝足之后坐在那里一边听着讲台上面的人胡言乱语一边在下面胡思乱想。据说以前《无机及分析化学》是要讲一年的两本书,现在不知怎么变成了一本书还要在四个月里讲完。我不知道人类为何这么匆匆忙忙——几百年来他们都这么紧张兮兮步履急促地朝着某个自己也看不清楚的乌烟瘴气的目标一溜跟头地往前奔忙着,反正讲课的那小子一边抱怨时间不够一边继续吹嘘他的那些国际会议,眼瞅着快到期末了,那哥们儿忽然慌了所以牛皮也不吹了板书也不写了就只是一个劲儿地念书上的黑体字,他还自作主张地干掉了一章据说不重要的内容让我们自学,看着他嘴里喷出来的唾沫星子我一声长叹倒在桌上心里考虑要不要辍学。
后来我和小聂说想退学回老家包一块地种麦子时她一撇嘴说瞧你那身板儿还种地呢你认识麦子长什么样吗,我面无人色地说不知道但知道麦子是用来磨面粉的。小聂忽然笑了笑,伸手刮了刮我的鼻子说别灰心啊,我茫然地看着她的笑脸相顾无言。我一直有一种很糟的预感,觉得小聂的出现是上苍向我显示的一个凶兆。再深入说就是天主真神佛祖或者圣父通过小聂的善良温柔可爱来对比出我的罪恶,以此证明我确实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人类,并加以某种不堪设想的惩罚。我严肃地跟小聂同志讨论过这件事,但身为入党积极分子的小聂同志却态度十分之不端正地说上帝是仁慈的所以派我来拯救你的灵魂,我开玩笑地问你相不相信我是个精灵,她撇撇嘴说我还是格格巫呢。于是我开始傻笑。无机小子在期末之前好歹把课算是讲完了,答疑的时候我问他波函数究竟是怎么回事原子轨道是不是一种唯心主义时,那哥们儿龇着牙说你别管了先接受它以后再慢慢领悟吧,看着他那张欠扁的笑脸我心说领你个头啊我。我忍住了去咬他一口的冲动。
考无机的前一天我问隔床的兄弟说怎么办时他咬咬牙说妈的他要是敢让咱们不过就拿刀砍他,我听了特感动因为很少能听到这么实在的话。
在估算了最后一张试卷上的分数也基本上能够突破六十分这道防线时,我大义凛然地提前交卷离开了考场。我呼吸到的第一口户外空气令我心旷神怡,在万物凋敝的这个隆冬的下午,我却在温暖的阳光中感受到无比的清爽。我不禁展开双手,仰首拥抱天空,心中涌起一种波澜澎湃的激情,一瞬间我忽然感到自己是那么的有力量和那么的勇敢,甚至在刹那之间看见万物都涂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彩色光辉……然后小聂抱着一摞书从图书馆向我走来,兴奋异常的我于是借着厚重棉衣的掩护一把将她拥入怀里,那一刻我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死死地抱着被我吓得愣住的小聂默默地等待着世界重黯淡下去。
考完试无比憋闷的我被小聂绑架到王府井的大街上被逼着咬了一口据我所知含有致癌有机物的所谓羊肉串,一分钟之后她在一个小店里买了十字架项链挂在我的脖子上然后说我还是有点帅的,十分钟之后我们徒步返回一路上小聂都在哼唱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三十分钟后我们坐上了 路汽车,又一个十分钟后小聂忽然问我毕业后打算怎么办,我不动声色地说鬼知道我能怎么办到时候再说吧,小聂盯着我的眼睛说你怎么老是这样整天就知道……忽然她叹了口气把头靠在我的肩上不再言语了。
许多年以后我才确信自己明白了小聂叹息的意义但那时候什么
都晚了,当时我心里却麻木得要死没有为她的叹息所动,我甚至庆幸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不然本来一个美好的夜晚就不那么美好了。由于政府颁布了新的《境内长住异族居民管理条例》,我不得不戴上眼罩坐上一辆黑色的轿车到一个神秘的地下室里参加学习和讨论。坐在一个大礼堂里听着台上的领导们严肃的讲话,我感到无比压抑,看着周围那些戴着面具的同胞,我觉得他们比任何人都离我更遥远。两天的沉闷会议之后还有一系列的检查和问卷调查,对于“你是否经常感到不知所措”“你是否会在人群中感到孤立无援”“是否曾经因为情绪激动而使用了某些超能力”等等问题我一概选择“从不”。
然后我回到普通人群中间,参加了高中同学的一次聚会,看着那些老旧的面孔,想着曾经的傻事儿,过去的一切显得如此缥缈而不可信,在缭绕的烟雾中有一个在念高四的兄弟问我过得怎么样我说瞎混呗,他用力拍着我的肩膀笑着说哥们儿回来和我一起补习吧咱们明年一起考清华,我哈哈哈大笑三声然后堆在高背椅上一动不动,这是我新年听到的第一个笑话。那兄弟摇摇我的肩说哥们儿你眼睛怎么直了,我盯着高脚杯说没事儿,喝多了。然后应广大听众的强烈要求我和那个兄弟开始合唱一曲,我刚唱了一句我是一只小小鸟的时候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我醉眼朦胧看见屏幕上的字:我注意你很久了,我很欣赏你,虽然知道你有女朋友了,但还 是想和你交个朋友,希望你不要介意,新年快乐。
我关上手机继续唱从此无依无靠,那兄弟诈诈唬唬地问我:女朋友?我说不是,发错了。
第二天那个陌生的号码又发了一条热情的短信给我,我只好问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她立刻把我名字报上来,于是我就无语了可还是想不出来就我这副残花败柳的模样会引起哪个奇女子的注意。就这么断断续续地瞎聊了几天,直到快开学的时候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可惜我们相遇得太晚,可惜你没有给我时间,可惜我得不到你的永远。”我看着“永远”这两个字想笑来着。
但是没笑出来。
这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小聂说,所以就没说。
除夕夜,我帮着老娘包饺子的时候随口说起考试那天下午看见万物生辉的事,老娘手里的筷子一下子掉在地上,她无比紧张地看着面色铁青的老爹,两个人交换一下眼色然后给我讲述了猎灵师的故事。这种专门猎杀精灵的人,老爹说,他们会诱惑异族现出原形然后找到某个理由予以猎杀,当然,现在对异族的管理已经制度化了,猎灵师不能随便猎杀异族,但是不管怎么说精灵遇见猎灵师仍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爹娘说一定要小心行事不可泄露我非人类的身份。听罢那些可怕的传说,我开始一边看着赵本山忽悠范伟一边思索如何才能既坚持颓废的艺术路线又能压抑自己小宇宙爆发这个严肃的问题。
小聂向我宣布她本年度的首要目标是要通过四级并且拿到“优秀”,然后问我觉得有戏没有,我一本正经地说你竟然把这么容易做到的事当做目标真是让我失望,小聂乐得老开心了,然后问我的新年目标,我说我就希望能活到下一年。小聂以为我开玩笑,她说你别老说丧气话本宫命你换一个,我说那就换成顺利通过各科考试吧,小聂故意不吭声等着我问,我就问有戏没有,她装出一种忧心忡忡的老头子模样说:悬。我点点头说:我看也是。其实我没有开玩笑,能活完一年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可是人家说这是丧气话。小聂逼着我和她一起背单词,我说并不急着去考,但每天早上仍然被一条英文短信叫醒,据她说这都是什么宝典上的句子只要每天背上一条就会厉害得不行,我说我真的不急你要是再这么干我就关机睡觉了,小聂没说什么只是低下了头沉默了。
我看不见她的脸但是还在努力地看,看着看着我忽然觉得老爹搞错了其实我不是精灵而是一个魔鬼。我赶忙伸出一只魔爪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肩说开玩笑开玩笑我不关机不关机不就是英文句子吗我背我背,小聂忽然气呼呼地抓起我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放开我的时候说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啊,我假装毫无痛苦地看了看那道发青的牙印说你也太不讲卫生了,小聂终于笑着问我疼不疼,我心想可疼死我了你个小妮子嘴上说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我知道。我真的知道。于是我每天都要和自己的嘴皮子叫劲,因为小聂要求我不经大脑就把那些句子说出来,然后和她比赛看谁说得快。她说如果我赢 了就满足我一个小小的要求,我听了精神为之一爽开始苦练,结果 是每天晚上睡前别人扯淡的时候我会突然蹦出一句英国人肯定听不 懂的英语,上铺探出脑袋问我说什么呢,我说美国政府有很大一部 分税收被用于国防预算,上铺听了直摇头说恋爱中的男人啊就是和 正常人两样。
可惜我很少能快过小聂,看见她一脸得意的微笑我就无奈地说:“瞧咱俩这是干吗呐,真够傻的。”只有一次我赢了,小聂就一脸惶恐不安好像落难的公主遇到了土匪似的问我有什么小小的要求,我望着她慌乱又害羞的模样忽然什么也说不出来,忧伤在瞬间划破我的心头,我说算了吧先攒着以后一起还吧,小聂愣了一下然后说你真好我说我知道。
小聂特别喜欢谈论以后的事,每次她说以后我们俩要怎么怎么样我就无话可说因为事实上我并不相信有什么以后。可是看着她那无邪的脸和充满阳光气息的笑容我只能装作相信她似的一起谈论我们那还不知在何处流浪的以后。
如果还有以后的话,我……
情人节的前一天晚上,我被一群自称是我老乡的陌生人拽去喝酒,然后带着一肚子的无聊回到寝室和别人一起看圣斗士看到夜里两点。早上我被短信叫醒的时候脑袋直疼神志还不是很清醒,小聂说由于某种不方便解释的原因她要于这个月的 号结婚了,我登时一愣然后那颗心瓦凉瓦凉的。我心想这世界可真够乱的然后问她
这个月不是没 号吗,一直忍受了半分钟,手机才终于嘟的一声响起来,小聂说看来你还算聪明,我的心于是就放下来了然后腾地燃起一股火特别想狠狠地……这时候小聂又发短信说节日快乐我永远是你的补码,我于是产生了一种慈悲为怀的感情决定放她一条生路,于是一边嘴上挂着一卷儿微笑一边发短信问,你永远是我的什么玩意? 整整一天我精神萎靡不振,和小聂坐在那间情调很糟劣的咖啡馆里眼皮不住地哆嗦,有一种睁不开眼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