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纳留斯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交流戛然而止。帕比的脸庞忽明忽暗,饶有兴致地打破了平静,
“真是有趣啊。我很想亲自拜访这位大预言家,可惜近段时间实在繁忙。”
精灵王也平复了心情。他起身走到桌前,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拨开大叶黑耳茶叶,
“你们所言让我大开眼界,讨论值得深思。时候也刚刚好,得结束午休开始工作了。”
确定三人离得足够远后,帕比从背光处去到他一旁。塞纳留斯细品了杯中茶水,
“那精灵肤色和你挺像。”
“是要比多数精灵稍白些,算不得异类吧。”
“帕比,你能做出如预言般准确的判断吗?”
黑衣精灵摘下帽子,漏出美丽的金色头发,
“要是真能做到,大概不会去费心思找合理的解释吧。”
塞纳留斯斟酌起齐戎所代述的话,
“听上去倒是很合乎逻辑,有什么问题吗?”
帕比没有摇头,也没有笑,没有任何多余铺垫地否定了精灵王,
“豹骑士执行远程支援任务的确没有前例,但对后勤部决策的解读有极高的发散性。除了齐戎,或者该隐所说的,动物研究的成熟化,新计划很容易就能归结出其他的诱因。对于还需验证的斗殴,听起来更像是寻求降低风险的可能,而不是以逻辑为基础的定论。“
帕比继续解释道,
“能为者的共识,是通过权衡相关方的既得利益来推演事态的发展。派遣作战部队和推广小型物种显然是两条利益链,实际的动机应该大相径庭。”
塞纳留斯点了点头,
“的确,普及小型动物是出于政治目的,派遣豹骑士支援则是应急机制使然。”
帕比突然话锋一转,
“塞纳留斯大人,您是支持康纳部长所提之事的吧。”
精灵王有些摸不着头脑,
“什么意思?”
“来者虽然不简单,但不是居心叵测。既然他们有意证实,您何不顺水推舟呢?”
塞纳留斯放下茶杯,凝神冥思,
“不论分析组是空穴来风还是另有所图,都正好可以让我们置身事外。”
……
比南疆更南的地方,蕴藏着许多精灵们从未想象过的神奇环境。例如后来被命名为布兰达的地区。
那儿有座西山。崇山峻岭,茂密至极的树木交错成了密不透风的闭环。野性生长的树干或深深插入临近的大树,或重复着折断与生长的循环,落得满地残枝败柳。是有处开花,无处觅鸟,风吹不入,雨浇不透。
整片的闭塞里却有令人神飞的水声。近听涓涓细流,远闻磅礴落瀑,叫无数怀揣决心的生物试图落足于树林深处。多数探险家的幻想在反复地劈砍中迅速破灭,树木生长之迅速昭示着大自然的不可侵犯,也带来了绝望。
据少数成功者描述,尸体几乎是集中在森林边缘处。若是往深一些,踏过环绕的溪水就彷佛有了无限的活力,披荆斩棘,无往不至,直到惊叹俯首中心处的银色山泉。
但不论西山如何引人入胜,布兰达地区都不是理想的聚众之处。在精灵族人有幸赞颂繁茂壮景之前,另一个种族曾以此路途坎坷的山脉为暂时的尽头,停止了继续向北的探索。于是西山南方,食尸鬼的杰作逐渐成了规模。在大片死灰色的森林里,帕里斯双手抱在胸前,听着那巨大的甲虫不断地牢骚,
“海姆达尔这个蠢货,竟然把牙齿都弄没了。牙齿没了也就罢了,他是不是把脑子也给丢了!妈的,最近真是事事不如意。”
“特比斯,你还真挺闲的,跑到西山以北去了。”骨瘦嶙峋的男人不乏嘲笑之意,调侃这只打了败仗的,看上去比他敦实百倍的家伙。
“哼,要不是那该死的乌鸦,真想把从玩雷贱人那儿积攒的怒气,一巴掌全拍在海姆达尔脑袋上。”
“你要学会礼貌,那该死的乌鸦可是王的馈赠。说真的,你为什么要去那儿?你算得上是第一个远征的恶魔了吧,哈哈。”
“有个孩子告诉我,它发现了叉状雷击的痕迹。”
特比斯停顿片刻,接着说,“你也知道,那天我差点就没忍住跟死老头干起来。”
帕里斯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扬,
“要找个能配得上你的食尸鬼可不容易。”
口无遮拦了,特比斯有些后悔。为了缓解尴尬,他于是问了些别的,
“我离开的这几天,王有什么行动吗?”
“嗯...在你被那姑娘驱逐之后,阿克蒙德也进攻了火焰祭祀殿堂。”
甲虫有些着急,抢着问道,
“结果怎么样?”
“你对殿堂守护者的了解足够深刻吧,说说你的判断?”瘦高的男人反问道。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阿克蒙德应该不会输给整日围着火焰祈祷的怪胎们。”
“但他运气真的很差,偏偏碰上了我的猎物。”
帕里斯枯萎的笑容邪魅地绽放在了脸上。
“你的猎物?能让火焰从天而降的怪物卡迈拉?”
两人不约而同地放慢脚步,直至停在了一座大房子前。圆弧状的屋顶似从正中间被深且曲折的裂痕劈开。稍仔细些看,散落周边的瓦灰随处可见,显然是完工后肆意攻击造成的。若是初次来,定会被这极具展现力的房子吸引。
“具体的过程自己去问阿克蒙德吧。”帕里斯向幽暗的长廊里望过一眼,毫不掩饰地厌恶。他留下特比斯,自顾自走远了。后者则没过多停顿,迈开细长的四肢走进了屋子。
不真实的感觉瞬间就侵蚀了感官。与外表的肃然反差巨大,内侧墙壁竟满涂了无比鲜艳的颜色。大面积极夸张的红色加上少许暧昧的粉色,偶尔还点缀着或黄或绿的尺寸不一的骷髅头像,迷离得即使来了一千次仍会觉得过分。
还来不及咒骂变态的装潢,更加令人反胃的歌声又从走道尽头传来,
“阿克蒙德!赶紧他妈的闭嘴。”
吼声似风,走廊尽头的深色幕帘扬起又落下。歌声戛然而止,但旋即变成了哼着曲,故意拖长音调呼唤出地大甲虫的名字,
特比斯不愿再多忍受,急冲过走道。两瓣幕帘被巨角顶开,在同样鲜艳,同样闪烁着各色光源的内厅中央,男人手舞足蹈,那肆意扭动的身体裹在一袭睡袍之中。暴露在外的皮肤上,大面积的黑色灼痕异常显眼。望见大甲虫进厅之后,男人也就停止了歌唱。
“都被烧成这个鸟样了,还有心思快活。”
特比斯走到男人身边,扬起前肢朝着他挥去。男人想要躲闪,但准备不足被击飞至墙角。舌尖晕开应景的血渍,妖媚的笑容洋溢起来,坐于地上仍不忘摇身晃头,
“是啊..那家伙真的非常厉害。可惜我还是活着回来了。”
阿克蒙德愉快地讲起了昨天的战斗:
看到你狼狈不堪地回来后,我十分兴奋。于是拉上了几只织网恶魔和腐甲虫,踏上了为恶魔正名的旅途。虽然燃烧着烈火的光辉圣庙十分的壮观,但我更加好奇,那个制服了勇猛的特比斯的小女孩会是什么样的相貌。
神庙外面除了柱子就是矮墙,连门都没。我幻想了许久的踹门而入无处施展!只能气冲冲的直接进去。一抬头看见大火从地面之下升起,而最靠近的地方有个婀娜的背影。我忍不住大声叫唤从你那儿听来的名字,优尔!那妙龄少女没什么反应,离我更近些的七八个圣徒倒是有趣的很,说又来送死,哈哈,
不过他们倒是没全错,我可爱的织网恶魔很快变成了烈焰的饲料。哎,还好我及时地祈祷了火焰之神,击破了他们被庇护的优势。这样一来,我才鼓足了勇气拔出战刀。这武器可真邪乎啊,最近明明没有多少刀下亡魂,阴蓝的气息却止不住的往外冒,弄得我又愧疚又心疼,只得速战速决。
我故意更用了些力,惨叫声终于引得女孩转了身。哈哈,比我想的还要瘦小。要怎么来形容她的容貌呢,毕竟你也见识过。嗯...强烈的冲突感,还算白皙的皮肤上有神秘符文的纹身,是我喜欢的鲜艳红色。见到我创造的惨状,那姑娘竟然没有惊声尖叫。但我敢肯定,没有姑娘受得了我挠着下巴欣赏的样子。哈哈,然后她果然生气了。竟然从那冲天大火里变出一把剑来,我的天,吓得我赶紧退开了两步。
她还算能打。跟你比嘛,哈,我觉得你可能会直接被火剑吓得躲回地里去,哈哈。我最后是刀脚并用,把那姑娘弄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迫不及待的勾下身子,贴着她的脸阅读那些个红字。嘿,还没等我开始思考,丝般光滑得衣领就被扯住了。那小妞虽然看见了我失魂落魄的表情,但迫于我的淫威不敢表现出造次。我呢,则被一双大手揪着甩出了圣庙。
哎,要是早知道卡迈拉在那儿,谁愿意去看他每个部位都无比健硕的裸体。还别说,比起娇柔扭捏,肌肉迸发出来的暴力感更能打动我。
有件事情蹊跷得很,我没拿稳的战刀被卡迈拉踢给了女孩。他们显然对附着在利刃上的灵气有所了解。不仅仅是了解,还懂得如何利用。那姑娘起身端坐,在双手的引导下,灵能从刀中流进了她的袖口。那时我才发现,袖口处本来就聚集着不弱于恶魔刀锋的灵能,而且气息更为稳定。
爱刀背叛了我,这让我很难过。本想再给它一次悔过的机会,可是我刚要上前,那裸男又开始了呼风唤火,可惜我美丽的衣服,躲无可躲化为了灰烬。
热烈的氛围可真适合舞蹈啊。欢快的节奏使得我彻底忘记了自己的境地,被足足烤了半分钟才回过神来!
哎,我可爱刀锋的新主人似乎对它很满意,竟还站起身举刀笔画了一下。那小妞真是忘恩负义,你知道吗?她建议卡迈拉将我扔进火堆里面。
但我是了解那肌肉男的,他是不会对贴地而来的黑墨置之不理的,他可是实实在在地体会过那令人作呕的肌肉粘结感。
……
伊芙地区,临时指挥所的牌坊已经被远见指挥所代替,其内的白墙被绘上了凯旋的涂鸦。
持续了整整两日的狂欢到了尾声,意犹未尽的人群中不见了海登的身影。海姆达尔四处比划着打听小个子的去向,终于有了消息。烂泥般的哨兵指了指观察塔顶端,哈哈笑出了声。
外族人赶忙上楼,脚步焦急。敲门声如雨季的洪流,不断冲击被从内侧锁上的顶层铁门。静无可静的海登悄声下楼,与海姆达尔隔门相对。
良久,小个子颤抖着把外族人放了进来。精灵领着,他们一同上到视野开阔处。又是长时间的无言,海姆达尔打破了沉默,
“我想再教你一个亡灵的词汇。“
海登很缓地点头,
“好。”
“用以描述一心想要置你于死地的生物,或者和你族群有不可调和的矛盾的群体。”
“怎么会有这样的群体。精灵族从来都没有遇到过。”
“所以,精灵语还不能准确地描述‘敌人’。”
“敌人,你是敌人吗?”
“你想我是,我便是。”
海姆达尔面无表情地俯视愉悦的精灵们。他又望向南方,轻叹道,
“往后总归会有一天,你的族群会真正理解何谓‘敌人’的。”
...
欢声笑语逐渐归为平静。
次日傍晚,该隐独自来到空荡的广场上,疯玩后的寂寥如同闻见血腥的鲨鱼一般侵袭而来。即使梦想过无数次,但跟从从未体验过的荣光照耀而来的,还有虚伪之神早已布置好的陷阱。该隐开始苦思往昔岁月里所作所为的意义,似乎那是唯一能帮他重回真实世界的绳索。
巴德尔的敏锐不仅局限于美丽的事物,更何况他同样有着心思。所以一个人的孤单没有被来者打破,这是两个人的默契。
还是该隐先开口,
“事情还没有结束吧,怎么突然就如此的松懈了?”
“您和我一样,对有着那般能力的齐戎是绝对的信任。”
“那般能力。”该隐望向逐渐沉落的光辉之源,“也许吧,但我们心里都清楚,这不是答案。”
“该隐队长,齐戎的预言使得事物丧失了情感纽带,早早地知道结局使得您不再热忱。”
该隐望向同伴,
“我不敢全信齐戎的预言了,不是不愿意,是不敢。我要利用现在的局面建立侦察网络。最近的信鸽培育中心不出半月就能往返,我准备去抢。”
瑰丽的玫红色天空动人心弦。巴德尔竟然保持着头低,一直没有抬起。该隐又问道,
“你呢,有些什么藏在心底的?”
“几天前咱们去祭奠西蒙的时候,德鲁伊森林给过我一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感觉。”
“因为西蒙吗,还是因为爱德华?”
“不,都不是,是出于分析员的本能。我觉得土地柔软得不太寻常。而且因为太黑,我不小心被树枝刮到。但隔日我检查的时候,外袍上却没有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