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杨哲仿佛很忙碌，每天吃了早餐就出门去了，到夜幕笼罩才回家。有两次，还从府外运了些大家伙到厨房的小院之中堆放。这些东西有铁器，有陶器，有的大如箱，有的细如管，却都是没见过的奇怪物件。
但杨哲对这几样东西却格外重视，吩咐阿福日夜看管。
时值十月初三，天气已经渐渐变冷，街上黄叶萧索却丝毫没有影响大宋人民享受生活的热情。
钱莹莹看到杨哲时，他手上正拿着一叠厚厚的纸件。
杨哲神神秘秘地向她摇了摇手中之物，说道：“银临酒楼的涅槃重生，就从这几张纸开始吧。”
钱莹莹拿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这样的文字：“银临酒楼经业务整合后将于本月初六进行老客户答谢活动：
凡到店消费皆可免费观看弦乐与说书故事表演。凡预定包房消费者可获赠价值三贯钱的神秘美食一份。最舒适的服务，最极致的享受，各种肉类小炒尝鲜尽在银临酒楼，只在银临酒楼！只有体验过才知道，在这里所花每一分钱都叫做值得。座位有限，先到先得。”
其中“三贯钱”“肉类小炒”等字样的字体明显大了一圈。
虽然有的语言在钱莹莹看来有些怪异，但是意思是能看明白的。看完她忍不住笑出了声，问道：“这纸真管用？”
杨哲说道：“今晚就能见分晓！老黄那里我已经放了五十张，袁姑娘那也是一样的份数。这传单本来他们两处就够了，不过不让你这老板亲手过过瘾，那就太对不起咱俩如此亲密而纯洁的男女关系啦。”
老黄和袁姑娘等人正是益州西门夜市勾栏瓦舍中讲故事和演奏琴瑟音律的艺人。杨哲这几天起早贪黑，就是去挖角这几位艺人。每天无论客人多少都给他们提供固定的报酬，每月视客人反馈，还有额外奖金。
这样的条件，比起从前自己付钱租场地，收入全凭看客多少决定要稳定而丰厚得多。以至于几位艺人一开始都不相信这是真的，杨哲苦口婆心解释半天，掏出五日报酬作为定金方才将他们说动。
钱莹莹已逐渐习惯了这些轻浮的话语。经过几日相处，她发现杨哲虽然常常口出“污言秽语”，喜欢在眼神话语上占人小便宜，但真正涉及男女清白之事确从未开过玩笑。有时听他一本正经地“调戏”自己，反而觉得十分有趣。
她知道杨哲这人越是有把握的事，就越表现得随随便便放浪形骸。见他已经开起了玩笑，便知道他已经胜券在握，拿着单子朝杨哲微笑致谢。
临走前，杨哲又说道：“对了，二楼那间霁月厅到时会有尊贵的客人前来用餐，席位可得留好了。到时候那一桌无论消费多少都算在我头上。”
杨哲自从住在钱家，虽然吃住毫不客气，但却没拿过一分工钱。用他自己的话说，自家人，谈钱伤感情。所以这所谓算在他的头上，真要较真，他还真拿不出钱来。不过人贵在毫不客气，杨哲这人最大的有点就是特别的自觉，把自己算成自己人的自觉。
晚上益州州城西市银临酒楼门前，杨哲来到时整条街都只看得见人了，而这许多人竟都是排在银临酒楼门前要去预定初六席位的。
酒店门口放了一张方桌，旁边一张太师椅。银临酒楼的掌柜亲自拿了本小册子，在登记交定金的客人信息。后面的排队者大多眉头紧锁，显然是担心等排到自己席位已经订完了，情况比杨哲预料的还要火爆。
富商官员聚在一起，难免是要显摆几下的。一个刚从掌柜那里登记完信息兴冲冲往回走的家伙，见到还在苦苦排队的另外两人，哈哈大笑迎了上去道：“咦，李兄，王兄，你们也来啦？”
三个家伙相互拱手致礼，互道彼此彼此。
“眼下席位已经定的差不多了，两位只怕是要空手而归啦。不如到时候一起过来，不过就是加两把椅子的事嘛。”最开始那个家伙又发话了，另外两人却一脸不忿。
三人又说了几句，订到位子那位仁兄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忽然前面一阵喧哗，有人高声叫道：“出来了，钱小姐出来了。”杨哲心道，看来钱莹莹虽然在自己面前表现的很低调，在外面还是很受欢迎啊。
杨哲从人群中夹道挤了过去，口中说道：“借过，借过。”
那些排队的人，毫无准备被人这么一推。身边就有一个油滑的身影穿了过去了，纷纷不满道：“这纯粹就是素质问题，个乡巴佬！”
人群前酒楼门内站立着一个俏丽少女，她神情端庄从容，对着客人们问好，正是钱莹莹。
杨哲不顾后面叫他好好排队的声音，径直走到了钱莹莹跟前，低头和她说了几句话就往酒楼中走去。临进门还回头对刚才叫嚷的那几个家伙投去轻蔑的一瞥，嘴里冷哼一句：“真是有趣。”
“怎么样？”杨哲问道。
“你给的那些传单还没发完这排队长龙就已堵死了街道。我们刚开始登记不久，酒楼总共二十六间包房，就已经全部定完了。光包房费就已经超过了过去一天的营业额，这价钱提高了，没想到人竟然真的更多了。”钱莹莹满脸不可置信，激动地说道。
“你可知这是为何？”
“我只知道，从商讲究的是讲究薄利多销。今天这情形，还真想不明白，这不跟商道背道而驰吗？”
“姐姐，事实已经证明，你的商道明显过时啦。真正直接决定客人选择的，并不是价格，而是客人的心理。”
“心理？”
“客人消费，花了钱，无论多少，只要东西实在，他心里都会觉得拿货出钱，天经地义。但咱们有免费赠送的礼品就不一样了。不花钱就能得到东西所占到的便宜，早已让客人们忘记了自己消费的价格高低。更何况咱们的赠品由我亲自准备，整个大宋都没有任何一家店里有售，这还不我说值多少，就值多少。到时候即便有的人觉得我这赠品不值三贯钱，可他并没有花一文钱来买赠品，所以也就不会计较，相反还只会记得自己没出钱就享受到了这样东西。”
“原来有时候免费送人东西，竟然还能赚来更多！”虽然没有全部明白，但钱莹莹的经商的思路今天不断被杨哲刷新。
明明与祖祖辈辈口口相传的宝贵经验截然相反，却又感觉好有道理根本无法反驳。最关键的是，这些新奇的理论每每都能被事实印证。
“毕竟客人也是人，是人就能被贿赂。咱们官府里不惜重金上下打点，到了客人这儿自然也不能跌了份儿。咱们都是有身份的人，说好的一视同仁总不能是句空话。”
看着杨哲又恰到好处地扬起了他高傲的头颅，一身正气的样子，钱莹莹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这人不正经起来的样子怎么如此正经，与他在一起，这脸是怎么都板不起来了。
“这就叫人性的弱点。”杨哲又说道。
“人性的弱点？”
“对，人性的弱点。此事说来话长，姐姐若有兴趣，咱们可以晚上回府剪烛畅聊。”
“谁要与你剪烛！”好不容易建立的伟岸形象，不到两句话就立刻坍塌了。
“诶，先不说这个。这么多人想要预定，你是如何取舍客人的？”
“传单上已说明先到先得，那当然只能按先来后到取舍啦。不过这么多人辛苦等待，最后却没能约到席位，岂非失了众人所望？”
“恰恰相反，这就叫饥饿营销。这次排队却没能吃到的客人，只会对咱们酒楼里的菜肴服务更加好奇。加上吃到的人出去，不自觉地会得意起来，感觉自己高人一等，更是会将咱们酒楼说的天花乱坠。这不就是免费的广告吗？咱们自己说的好吃好玩，和客人说的好吃好玩。你说谁的话更能令客人们信服？”
钱莹莹听得云里雾里，一会迷茫，一会儿又两眼放光。只觉杨哲此人真是高深莫测，仿佛有讲不完的道理。不知不觉，竟看着杨哲发起了呆。
杨哲察觉钱莹莹神情有异，打趣说道：“怎么，给姐姐上几节心理学的课就迷上老师了？”
不等钱莹莹回骂，他又立刻痛心疾首接道：“不行，就算是你情我愿，真心相爱。咱们师徒二人也必不能为这世俗所容！”
钱莹莹气结上头，狠狠地瞪着杨哲正要说话，只听他又忽然变了腔调，猥琐地说道：“不过既然姐姐如此坚持，为师勉为其难，豁出性命，也会给姐姐幸福的！卿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钱姐姐，咱俩私奔吧，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我种地你织衣，我们要生五个孩子，啊不，生八个！”
后世著名的女生表白朋友圈都出来了，钱莹莹毕竟也是个女人，深藏内心深处的一根弦仿佛被触到了，不由得心中一颤。
抬头见杨哲一副任重道远的凝重神情，就知道他又在开玩笑了。不禁摇头苦笑，只是这苦笑之中不觉有一点泪光一闪而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