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我收拾了包裹前往正厅与安庆侯和阳飞公主道别,一推开门,背对着我的一个宫女打扮的人转过身来,我定睛一看,竟是泰宁宫里侍香的多宁。
多宁的年纪比我还要小上几岁,一张圆圆的脸蛋总是笑嘻嘻的,因为她平日里活泼可爱,手脚又很勤快,因而我们对她都十分照顾,也乐意和她在一起说说笑笑。可是今日她看向我时,却是满脸哀怨之色,双眼微微发红,像是哭了一宿。
我几步上前,低声道:“多宁,你怎么来了?”
多宁可怜巴巴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安庆侯,只是抽噎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心知不好,正欲再问,安庆侯开了口:“初月,你不要多问了。她是萧贵妃宫里派来的,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你既然收拾好了就早些回去吧。”
阳飞公主将我们送到了门口,突然拉住我的手,往我手里塞了一个冰冷的圆形物体,我低头一看,是一个镶银的珐琅五彩小盒子。阳飞公主朝我微微一笑:“这次分别,我们可能再没有见面的一日了。谢谢你为爹爹做的米糕,你自己也要多多保重。”
马车渐渐驶远,她最后留给我的是一个单薄的身影,红色的衣衫渐渐模糊成一朵天边的火云,最终消失不见。
我掀起帘子看着马车外面依旧熙熙攘攘的街头。好不容易来到这自由的地方,不过三日,便又要重新回到那不见天日的深宫里去了。多么的不甘和不愿,也只有我自己明白。
意识到身边的多宁一直沉默不语,我不由道:“今儿个你是怎么了,平日里唧唧喳喳像麻雀似的,为何今日却这般不言不语,还有,为什么要用马车,是娘娘有什么急事儿吗?”
多宁抬头看着我,一行眼泪流了下来:“初月姐姐,贵妃娘娘的胎……没了。”
我大吃一惊,几乎坐不稳身子:“什么?!”
多宁抽抽噎噎地道:“昨天夜里娘娘的身子就不大舒服,今天早上便见了红,御医来看了便道娘娘这一胎已是没了,身子也大大地受了损。”
我有些怒道:“既然娘娘昨夜就不舒服,为何不早些招了御医来看?”
多宁擦了擦眼泪:“皇后娘娘本就有旧疾,昨天夜里突然发病,所以御医院里留守的御医都去皇**中照看了。桔梗姐姐本想去求皇上再招几个御医入宫,但是……但是……”
我急道:“但是什么,你说啊。”
多宁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怨愤之色:“但是昨夜皇上宿在了李美人的景和堂里,李美人身边的宫女和侍卫硬是拦着桔梗不让进,说是怕惊了皇上歇息,这才……”
我细细想了一想,一边掏出手绢递到多宁手里一边道:“我记得景和堂里并没有住人啊,如何又来了一位李美人?”
多宁双手用力绞着手绢:“初月姐姐你不知道,这个李美人是这一届刚入宫的秀女,她的父亲是广西巡督,与容贵妃有些亲戚关系。她仗着自己颇有出身很是张狂,听说入宫的时候还曾经和江州的那位姓柳的秀女发生过冲突。你离开宫的那一日,不知怎的皇上竟在御花园遇上了她,见她容貌艳丽便宠幸了她,第二日就封了个美人,赐住景和堂。昨夜皇上陪她用晚膳,大约是喝了几杯酒,便宿在了她那里。”
我有些疑虑道:“那么今日这么急着召我回去,便是为了这件事吗?”
多宁突然有些畏惧地瞅了我一眼:“其实……其实是桔梗姑姑担心此事是会牵连到你的头上,这才要我早些把你叫回宫里的。还记不记得上次你拿回来的牛乳,御医说那里有极重的麝香,还掺了有损胎儿的五色梅花粉以掩饰味道。娘娘这两日吃了不少以牛乳制成的点心,所以……”
我明白了过来,浑身冷汗涔涔:“难道……难道说……”
多宁握着我的手安慰道:“你别急,桔梗姑姑知道此事与你是无关的,只是怕有心人利用了这点害你,这才要我早些叫你回去啊。”
我只能朝她笑了笑不再言语,内心却隐隐有些不安,最近的几桩事都是冲着我来的,难道这次,又是为我设下的一个圈套吗?
这样胡思乱想了一气,我突然想到了萧贵妃,身子微微一颤:“多宁,贵妃娘娘……她还好吧?”
多宁叹了口气:“娘娘昨夜折腾了一宿,没有保住孩子伤心欲绝。皇上赶来时也不愿意相见,我出门的时候,她刚刚服下安神汤睡了。”
我点点头,却抑制不住颤抖的双手,只能将它们悄悄笼在了袖子里。
方才我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关心着自己的安危,而对于萧贵妃,却是在这偶然之间才想起了她,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是萧贵妃把我从冷宫带了出来,她给了我自由自在发挥手艺的机会。当我被人陷害时,她也试着保护过我。她待我并不坏,如今她失去了孩子,一定十分伤痛。可是为什么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自己呢?
也许宫廷十年的生活,已经把我变成了一个自私的人。
回到宫里,走到泰宁殿的暖阁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的嘤嘤哭泣。多宁与我面面相觑,她小心地掀开了一点帘子,不禁面色微变。
我探过头去,但见一个穿着华丽服饰,满头珠翠的女子正气鼓鼓地坐在一张梨花木椅子上,手里拿着鸡毛掸子,一下一下抽打着跪在地上的一个小丫头,那小丫头缩着身子,只是低头哭泣,却不敢闪躲。周围站着几个小太监,都是垂首敛目,不敢言语。
多宁拉着我走开几步,气得浑身发抖,对我小声道:“这个就是李美人。”
我见她竟敢在泰宁殿如此放肆,不禁朝四周看了看:“桔梗姑姑呢,其他人呢,怎么都不见人影?”
正说着,门外传来小太监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