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六月。
乌云密布,沉闷低压,已是傍晚,雪如棉絮缓缓坠落,墨色染了半边天,一列葬队徐徐向山上移去。
初雪下了已有三天不休,葬队一深一浅踏着,打头的抬棺人酸着脖子抬头望了望,恍惚间看到一闪黑影掠了过去,一惊,忙啐了口唾沫,朝着后面喊道:“天快黑透了,紧着些!”又数了数棺材,五个,一个不少。
一行人继续行着。
队尾跟着个小孩,握着旁边母亲的手,东张西望。一阵寒风吹过,小孩不禁打了寒颤。
“山上冷的很,阿姊为什么要在这里住?”小眼巴巴望着母亲,母亲拭着泪,哽咽道:“阿姊会享福,你且莫言语,惊了妖神可不好。”
小孩往前走着,忽得听得什么动静,回头一看,正是一只雪色狐狸笑眼眯眯盯着他,血红的眼却清澈透亮。
“阿姊。”小孩停住,对着那狐狸唤到。
母亲愣住,往后一看,尽是茫茫白雪,捏了捏小孩的手,便往前走着。
小孩走了几步,回头看时,那狐狸仍在那里笑眯眯盯着,舔了舔前蹄,化作一缕白烟瞬时散了。
到了山顶,众人将棺材列齐打开,只见五个姑娘身着红裙,面目全非,血肉模糊,只露头骨。
母亲掩着头失声痛哭,打头的抬棺人突然跪下,喊道:“妖神所眷之女已奉,乞求妖神护来年风调雨顺,庄梁吉硕!”几名壮丁燃起一把火,将棺材燃起,哄着紧忙下跪,任凭火缭白雪。
小孩跪着悄悄抬头,只见刚那只狐狸在火旁舔着前爪,笑眯眯地盯着母亲。
“阿姊...”小孩欲起身,被身旁的父亲一把摁住头,小孩侧着脸扎进雪地,正瞧见身旁母亲,只见母亲蜷着身子,面色铁青,双眸通圆,死不瞑目。
——
佥生阁内——
一只灰翼鸟飞入殿中,幻做人形,“娘娘,冥府双无常特奉上此匣,言是作娘娘谢礼。”说罢于袖中取出一檀色木匣。
祭嬴于座上,兰花指支着头抬眼瞧了瞧,只一伸手,木匣便落于手中。投投退下。
打开木匣,是一撮白毛系一红绳。
祭嬴捋了捋,转而递于身侧的储衍,说道:“如今是人间何月?”
储衍接过,回道:“正是六月艳阳时。
六月艳阳,漫天绵雪。
“衍儿在我身侧些许时日,怕是好久不见人间风雪月了罢?”祭嬴抬眼笑着。
“是。”
“此时赏雪最妙,”祭嬴瞥了眼匣子,说道:“正巧,楠翁前几日念着要吃茶,便叫他陪你一同去,捎上这匣子里的绳子。”
储衍看着这匣子,一股狐狸骚夹着胭脂香气,将红绳解开置于袖中,便退下了。
——
话说正值六月,绒麻衣却卖的最盛。
阳城三十里外的村子,忽得开了间茶肆。肆主是位老汉,琢磨有六十模样,其有一女,唤为衍儿,约有二八,十分俊俏。
茶肆的药茶,入口微苦,余回甘甜,隐约漫着一股药草香气,沁人口舌。开业不到几日,便得村里老小关顾。老的为喝茶,这年轻力壮的,尽是为了一睹芳颜。
喝茶的老者多了,便唠起家长里短。
六月飘雪,已有些年头,传闻是山上妖神作乱。紧着供奉些口粮香火便可,殊不知却要了人命。死的都是些貌美的姑娘。说起何老家的女儿,出嫁前晚便被扒了脸皮,抬葬当天她母亲便随她一同去了,如今身子愈差,只剩个小儿子陪在身旁伺候。
肆主来老者这桌斟茶,“如今夜里可不能让家女出去,”一老者对肆主说道,“衍儿生的如此标致,更是要小心才是。”
肆主听罢,瞅了瞅衍儿,垂眼一笑,茶斟了七分满。
天气多湿冷,老者们不便时会让女儿来买,衍儿忙些杂活,自然与这些女娇娥玩弄到一起。
阴云几日,好见一个有日头的日子,女娇娃们一大早便拉着衍儿去采阳。
“我瞧见东市有卖粘糕的,咱们得紧着,赶迟了可便没了。”
几个女娃喧喧到了东市,买了粘糕,又喝了糖水。
玩笑时路过意水阁,其中名为洛婵的女娃定住了,瞧里望望,刹时红了眼眶。
“何姐姐之前最喜这家胭脂铺,”洛婵哽咽着哭道,“何姐姐怎么就这样走了...”
年纪稍长的女娃帮衬着拭泪,慰道:“是妹妹命苦,天自有定数,你别太伤心。”
衍儿瞧里望望,只见一女主正招呼客人,忙里忙外,年纪估摸二十有五,生的不说倾国倾城,也是有几分姿色。正巧,衍儿目光对上那女主,便往里走,说道:“家中胭脂不多,我便买来些备着。”其他姑娘便也跟了进去。
女主见衍儿娇美,便紧招呼着,取来各色胭脂水粉,隔着盖子便嗅着香气,叫人欢喜。
几个娇娥争相嗅着,扑在脸上。衍儿嗅了嗅,是不俗。
“这位姑娘甚是柔润,这般香粉都不入姑娘慧眼,便是有一盒极好的胭脂要予姑娘一观。”女主殷勤着衍儿,其他娇娥打趣儿道:“呦,我们衍儿生的这样标志,连女主见了都要拿我们不同的。”众人一笑,女主便捧来三盒香粉。
远着闻着实属一股异香,一打开,便是一碟蜜色胭脂,抹一点在手上,细腻润滑,留奇香。
女娃们叹着,多好的胭脂!
衍儿总了总鼻子,轻皱眉头,捂口道:“果真不凡。”她闻着,尽是一股浓浓的狐狸骚气。
“这胭脂是极好的雪梅膏脂,是用那雪水研梅花蕊而制,这年头下来,也紧这几盒。”
衍儿拿过嗅了嗅,是狐狸尿就着粪便研磨,这味道,怎会奇香无比。
“若真是极好的,我便拿着。”
“这可是宝贝,若是在夜里涂抹,旦日醒来这小脸儿可滑的同那鸡蛋一样嫩呢。”
“借你吉言,我便收着了。”衍儿收了一盒,女主又托了两盒给其他两个,女娃们便高兴着走了。
夜里。
清完客,关了肆门,衍儿斟了杯茶给肆主,取出三盒胭脂置于桌上。
“拿了那些女娃的胭脂,可是要好生于我言谢才是。”
肆主拿起端详了会,笑道:“尽耍些唬人的小把戏。”
“这味子东西,若真涂了脸,可真是要跟娘娘讨赏才是。”肆主一笑,同衍儿一同入了房。
夜内。
衍儿将这胭脂涂在脸上,便睡了。
夜深了。
突听窗外有异声,衍儿醒着却未睁眼。
忽然觉得脸上仿若撕裂般痛痒难止,听得有东西破窗而入,定睛看时,见一雪色狐狸,赤眼通亮,笑眼眯眯正盯着衍儿,衍儿大呼:“你是何人!”
狐狸侧眼舔舔爪,忽得张开血盆大口,便奔衍儿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