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明面上是封了她当校尉,封了她郡主,实则是用高官厚禄给她做了个囚笼,将她困在这京城之中。
呵,郡主。
让她离了西北,让她从西北沙漠中的野狼变成这长安城囚牢中的困兽。
连封号都是让她最讨厌的字。
离北。
远离西北。
其心昭昭。
黎沁月知道自己被临王摆了一道,而且如果她此时拒绝皇上的“美意”,黎家就会被扣上不敬皇上的帽子,整个黎家都会因为她的拒绝而彻底颠覆。
黎沁月的眸底晦暗,明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说道:
“臣,谢过皇上,不过……”
说着,黎沁月看着顾瑾之笑了笑,接着说:
“臣倒是更想同临王殿下成婚。”
呵,你给我使绊子,那我不拖你下水,可就对不起你。
顾瑾之的身子一僵,他觉得自己身体脱了力似的,就快站不稳。
顾瑾之心道,她还真是不忘初心。
“既然沁月都这么说了,”皇后笑着看着二人,“那便择个良辰吉时,本宫看……来年的上元之日倒是不错,你们二人便成婚吧。”
顾瑾之气息不稳了一瞬,踉跄了两步,阿郢没有扶稳他,他这身子仿佛就要倒下。
黎沁月见状,迈了两步走过去,右手抓住他的手腕,左手揽住他的腰身,将他堪堪扶稳:
“临王殿下可是累了?我扶你坐下歇息。”
黎沁月笑着,声音温柔得很,倒是平添了几分女儿家的温婉。
顾瑾之从未和女人接触过,虽说这三爵主性子如男人一般,可到底也是个女儿身,被她这么搂着,他很不自在,却是悄悄红了耳根。
“那……便有劳三爵主了。”
顾瑾之声若细蚊,无力得很。
阿郢看着黎沁月扶着顾瑾之回到座位,他们看起来氛围明明那么和谐,小爵主的动作和声音都温柔得很,可他为什么总觉得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硝烟弥漫呢……
“多谢。”
顾瑾之被黎沁月扶着坐下,笑着对她道谢,黎沁月也笑了笑,说:
“殿下不必客气,毕竟我们很快便是夫妻了,都是一家人了,说什么谢不谢的。”
顾瑾之明面上仍旧温文尔雅地笑着,牙齿却紧紧咬着,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他死死地攥着衣角,掌心泛白。
黎沁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饶是顾瑾之看不见,却也能感受到黎沁月坐在距离自己不到一尺的地方,心情怎么都愉悦不起来。
这一场闹剧在皇上宣布让黎沁月明日便上任禁军校尉之后结束,唐程和黎晟对视了一眼,点了头,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
唐程看着黎沁月,想着这个女娃儿倒是有意思,武功也高得很,若她是男子,还真想招他为婿,他才不去管官家会不会忌惮唐黎二家联合。
可惜了。
容楚沉默着立在角落,望向黎沁月的目光阴沉可怖。
黎晟无奈地给黎沁月斟一杯酒,说道:
“方才,做的不错。”
语气是明显的夸奖,黎沁月不知道父亲说的是自己护驾有功还是拖临王下水之中的哪一件事,只能微笑了一下,颇为遗憾地说:
“只是今后恣意纵马之事可做不得了,这长安城可不如西北,有那么大的校场……不过有临王殿下做我的夫婿,不亏。”
黎晟笑笑,说道:
“你啊,莫要欺负了人家才好。”
黎沁月知道父亲这句话是故意说给顾瑾之听的,侧目看他的脸色,发现他紧紧攥着茶杯,指节泛白,心中不禁大悦。
到底是个少年郎,未及弱冠,还没能像皇帝那个老狐狸一般隐匿自己的心思,不过,他这个样子倒是可爱得很。
黎沁月这样想着,一口饮尽杯中的清酒。
黎晟垂眸,还以为这临王是多么可怜的一个孩子,没想到这心计倒是深沉,方才那番话明面上是加封,暗地里却是将沁月囚在这长安城。
明升暗囚。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出来,却偏偏要装作羡慕沁月护驾加封的样子,却暗暗看着他黎晟的脸色。
都知道他们黎家是西北的狼,将这狼囚禁在长安城,困兽困在囚牢之中,便再也无法猖狂。
不得不说这临王真是聪明,黎晟瞥了一眼顾瑾之,希望他不要和黎家作对才好。
黎晟按住黎沁月伸手要够的酒盅,说道:
“虽说酒暖身子,但沁月还是少饮些罢。”
黎沁月面色一滞,英气的眉头皱起,会厅内悄悄看她的人原以为她会发怒,没想到她却乖巧的笑了笑,放下了酒杯,说:
“父亲说得对,过会儿审问那刺客,可不能让狱卒们看到一个醉鬼。”
众人都暗自哗然。
不知道是该说这三爵主心态好,对自己成了长安城中的困兽并不在意,还是该说她没脑子,自己做了皇上手里的质子都不知道。
可她方才那么敏锐,刺客尚未动手便被制服……
应该只是个莽夫而已。
黎沁月只盯着顾瑾之看,在旁人眼里,她这是情意满满,可谁也看不清楚她眸底的晦暗。
顾瑾之看不见,听着黎沁月说的话,倒是心里倒是平添了几分对她的敬佩。
说起来,自己也是这样,明明很在意这双眼睛,可是当父皇母后心疼地握着他的手,自责地说他们没有保护好他的时候,他却只能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企图让他们宽心。
顾瑾之垂下头,饮了杯清酒。
唐希沅看着黎沁月,眼里有些失落和可惜。
“希沅,在看什么呢?”
唐程关切地问她,声音很小,只够他们两个人听得见,唐希沅小声地回答他:
“父亲大人,这黎家三爵主……她是个多么优秀的人啊,可惜,生得了个女儿身,也可惜,生在了她两位哥哥后面。”
唐希沅是真的替她可惜,在她眼里,黎沁月此刻是如同星辰一般的存在。
若黎沁月生得男儿身,可大展抱负,今后在大虞,也会是一个翻云覆雨的人物,只可惜……
又或者,如果她生在她两位哥哥前面,这大虞传开的便是黎家这位女爵主……不,女世子的威名,而并不是如今这样,大虞之人一提到黎家便是戎北王如何骁勇,或是大爵主黎明棠和二爵主黎明樾,四年前二人配合绝佳,一人一千人马便轻易破了北漠的两座城池。
对黎沁月的看法,只是可惜。
唐程笑了笑,抿了口清酒,说道:
“希沅,你要知道,这黎沁月最不可惜的就是生得了个女儿身。”
唐程的话意味深长,唐希沅不解,想要问父亲为什么,可是唐程不愿意说,她只能放弃再问下去,目光又落在了黎沁月的身上。
黎沁月注意到了唐希沅看着自己的目光,回眸望去,见到唐希沅突然尴尬地愣怔了一会儿,对她微微一笑。
唐希沅看着黎沁月的笑,原本的尴尬和无所适从都骤然不见,只觉得她们仿佛深交了很久,仿佛是世上最好的朋友。
因着刺客的原因,宴会很快就结束了,黎沁月出会厅的时候,顾瑾之在自己的正前方,正被阿郢扶着慢步走着。
黎沁月玩味地笑,快了两步靠近他,接着酒兴喊他:
“瑾之。”
顾瑾之一怔,黎沁月笑的温柔,声音也温柔得很,说的话却并不是那么回事:
“遇见我,算你倒霉。”
顾瑾之身体一震,也是,自己给她使了绊子,她会有好脸色才怪,不过既然她这么说,他也不必害怕拂她的面子,笑得温柔明媚:
“奉陪到底。”
黎沁月扬长而去,随着黎晟加快脚步去了天牢,一路上黎沁月同之前意气风发的样子不一样,只是沉默,黎晟看着她倒是觉得有些欣慰。
她黎沁月在西北就是个肆意妄为的主儿,武功高强是真的,聪明机智是真的,嚣张跋扈行事鲁莽也是真的。
现在这鲁莽的沁月被顾瑾之使了绊子,却也并不恼,反而能即刻想到法子拖他下水。
黎晟欣慰得很。
不一会儿,两人便到了天牢,黎沁月踢开沉重的牢门,牢门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踩着地面的蒲苇走进去,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名舞姬。
舞姬狼狈不堪,衣服早已经被黎沁月扯烂,只一层丝绸,轻薄得很,宴厅内又暖炉,她跳舞的时候不觉得冷,可这天牢却是阴寒之极。
那舞姬被卸了下巴,没有办法去咬藏在齿间地毒药,黎沁月蹲下来看着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脸蛋,笑着说:
“你这女人长得不赖,却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还真是……啧啧啧……”
舞姬盯着黎沁月,天牢里太冷,她冻得快要失去理智,双眼爬满了血丝,目光不曾离开黎沁月分毫。
“哟,瞪我?这么恨我啊?你受人指使刺杀皇上,我作为大虞臣子保护皇上,各为其主而已,只是你太弱,竟被我一招擒获。”
黎沁月说起这种得罪人又让人哑口无言的话向来熟练,女人被卸了下巴,说不了话无法反驳,只能愤愤地盯着黎沁月。
黎沁月失笑,掐住她的下巴,从一边的桌上拾起那拔牙的镊子就要伸进她的嘴里,一边的狱卒看她的动作,开口道:
“三爵主,这等事情,还是让属下来做吧……”
“不必。”
黎沁月将女人藏毒的几颗牙尽数拔掉,女人嘴里的鲜血流到了黎沁月的手上,黎沁月嫌恶地皱了皱眉,盯着手中那女人的脸,问她:
“说,是谁指使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