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炎大陆中东部—南桓朝筑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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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秦王殿下觐见!”
魏尚(南桓三皇子,秦王)头戴青玉七梁冠,穿圆领长袖白色袍衫,其金色镶边,胸前秀出栾鸟图样,腰系金玉带銙十三,玉銙上的浮雕刻有狮子图纹,其中一銙之上坠有钟山玉(质细而有光泽,略透明,通体红色,产于彤国钟山),左手拇指上戴着卿禾玉做的扳指,脚踩乌皮六合靴,正站立于崇明殿下等候。听到殿前太监传召,整理整理衣襟,牵着一双儿女便起步跨上台阶往崇明殿走去。
崇明殿的台阶共分五层,每层十五级台阶,分三处通道往上。两侧通道的台阶长十步(十五点三五米)宽一步(零点三零七米),中间一处通道最宽,长三十步(四十六点零五米)且其正中还刻有玉龙石雕,大气磅礴,为天子专用的御道。
魏尚自最左侧通道往上,刚踏上一步,随即听到台阶上方传来一声鞭响,声音响而脆,传遍崇明殿内外,在空旷的宫墙之内显得犹外刺耳,一双儿女稍显害怕。
魏尚知道但凡朝会或重大典礼仪式前都会有太监在崇明殿外持鞭空抽三下,以示君王威严和权势,臣下须静候君王驾到。如今他只是去觐见父皇,人还在殿外台阶之下,也未听见有人高喊“鸣鞭”,怎会突然抽起鞭子来?心头疑惑:这不符规矩。
伴着鞭响,他走得每一步都很用心,且每一步都踩得踏实踩得稳健,心如平镜,眼神坚毅无悔。往上走时,崇明殿的三重屋檐逐渐映入眼帘。
崇明殿的屋顶为四阿顶,正脊两端雕刻有吻兽,四条斜脊上依次雕刻有十只镇瓦兽,分别是抱瓶仙人、龙、凤、狮子、天马、海马、狎(xiá)鱼、狻猊(suān ní)、獬豸(xiè zhì)及斗牛,与正脊一道颜色皆为青绿色,斜坡上灰色砖瓦整齐排列,庄严而肃穆。
三鞭响完,他踏完了第一层,正站立于层与层之间的平台之上。刚踏上第二层台阶时,又听见了一声鞭响,此时的他终于明白父皇的深意了。
踏第二层台阶时没有了第一层的刚毅坚定,反倒显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踩碎了一砖一瓦,同时用的时间也最长。
踏完第二层平台,六鞭响完。他回首望了望已踏上的三十层台阶,心中感慨思虑万千。想起了年幼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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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儿,何以盯着台阶发呆啊?”
“回父皇。儿臣只是一时颇有感触罢了。”
“哦~你方六岁,可是有什么感触啊?说来朕听听。”
“崇明殿外共七十五级台阶,倘若将其比作人的一生,那么一级台阶如同人的一岁,七十五级正好人生七十五岁。吾一岁识字,这第一步台阶踏的应是谦逊。三岁读文,后两步该是谨慎。六岁作诗,剩下三步当是从容。可往后的人生如何走,儿臣实在不知了。”
“哈哈,想不到你如此年幼,竟会生出这样的感慨。来,尚儿,快过来。”
“往后的人生,由朕牵着你,大跨步往上走,可好?”
“儿臣谢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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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儿女看着父亲脸上浅浅一笑,有些疑惑。
魏尚并没有多说什么,随后快步走完最后三层,刚好十五声鞭响。
崇明殿外左右月台之上陈设有日晷(guǐ)、嘉亮各一,铜龟、铜鹤各一。殿前有十二根红色廊柱耸立,长六丈(约十八米),直径九尺(二点七六米)。据传殿内最长的廊柱可达二十五丈(七十六点七五米)之长,直抵三重屋檐顶端,要上千人方能拽动。廊柱之间还设有珠帘,长五丈(约十五米),以阻挡鸟儿飞入殿内和作装饰之用。整个崇明殿约长三十丈余六步(约一百零一米),约宽十五丈余三步(约五十点六米),其规模宏大之甚。
“十五年了,可算回来了。”吕顺忠(南桓朝骠骑大将军,从一品,兼管殿中省和内侍省)(吕顺忠的原型取材于真实历史人物—唐高力士)笑着朝魏尚快走过来。
“见过吕阿耶。”魏尚左手紧握右手拇指,小指指向右手手腕,右手四指伸直,行叉手礼。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看着秦王无恙,吕顺忠打心眼儿里高兴。
“还不快拜见吕阿翁。”魏尚对着自己儿女说道。
“拜见吕阿翁。”一双儿女也学着父王行叉手礼道。
吕顺忠年俞五十,头戴进贤冠缀三梁,身着紫色圆领袍衫,腰系金玉带銙十三,轻轻摸着两人的头笑着说道:“这一晃眼啊,儿女都这么大了。生得乖巧,生得乖巧啊。”
“父皇这些年来,身体可好?”
“好着呢,好着呢,时常还挂念你呢。”吕顺忠走近,拉着魏尚悄悄说道:“这十五声鞭响,你要好生警醒才是啊。”
“谢过吕阿耶提点。”魏尚再次行礼道。
吕顺忠点头,“那便走吧,可别让六郎等急了。”转身时还在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喏(r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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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尚被吕顺忠领着走进崇明殿,一双儿女跟在后面。
崇明殿门槛很高,得小心跨过才是。
殿内主要以红色调与金色调为主。脚下是金砖铺地,二尺见方的金砖共铺设有八千三百余块;门窗之上刻有金色龙纹浮雕,沉香木做窗棂,轻薄纱贴窗格,周边用红木做的方桌之上摆放有以黄、绿、白三色为主的陶器,琳琅满目;梁枋皆为紫檀木且以彩画装饰,檐下斗拱密集,接榫(sǔn)处安设金质龙纹铜叶,奢华极尽可见一斑。
前方不远还有四对金质陈设,分别为图蒙、钟络、通天犀、鸾鸟,长六尺(约一点八米)。其后方九级玉石台阶之上的高台设有九霄龙塌,十三条金龙饰边,龙眼上缀有三株玉(颜色洁白,半透明,圆球体,光泽滋润)。龙塌周围有六根金柱,长四丈(约十二米),直径三尺余(近一米),龙头朝下盘绕,口衔青白色夜明珠。(崇明殿内外参照隋乾元殿及清太和殿)
龙塌之上斜靠着的便是南桓皇帝魏雍。
魏雍年近六十,两鬓皆白,头戴通天冠缀以二十四梁,附蝉十二首,珠翠作饰。身着常服,即圆领窄袖赤黄色袍衫,胸前绣龙首图样,下绣星辰岁月。腰系九环金带銙十七,穿金色六合靴。
“六郎,你看谁来啦?”
魏雍稍微坐正,睁开眼端详着眼前的三个人。
“父皇!父皇啊!”魏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道:“儿臣叩见父皇!”随即左手压右手,按在地上,头枕着手背,泣不成声。
旁边的一双儿女也赶紧跪于父亲两侧,行叩拜大礼。
这一突然的跪拜,魏雍倒是有些猝不及防,他本以为这次传召还会像十五年前一样的针锋相对,处处紧逼,继而又大闹朝堂。没想到当初桀骜不驯的老三竟当着自己的面哭成了泪人?十五年戍守边疆啊,莫非他一点儿也不恨朕?
“尚儿,快过来让朕看看。”
魏尚是跪着过去的,半路没立稳,最后是爬到了玉石台阶之下。
“十五年来未常伴父皇左右,是儿臣不孝啊!”魏尚带着哭腔嘶吼道。
这场景一下子软了魏雍的心,看着老三如此狼狈,他忍不住站了起来,双手前伸:“尚儿,快起来,快起来。”
一旁也跟着哭红眼的吕顺忠赶紧扶起了魏尚。
“黑了,瘦了。”魏雍关切地看着。父子之间仿佛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生。
“六郎···”吕顺忠提醒道,望着魏尚身后跪着的一对儿女。
魏雍顺着眼看去,“这是···?”
“信儿(魏信)、溪儿(魏溪),快过来拜见阿翁。”
二人站起身,小跑过来。
“大殿之上,怎可如此轻慢。”魏尚训斥道。
二人听着父王斥责,便收慢了脚步,低着头走了过来。
“无妨,无妨,让朕好好看看朕的孙子孙女。”
魏雍慢慢走下玉石台阶,拉着魏信手,问道:“你叫什么啊?”
“回阿翁,儿名魏信。”
“你呢?”魏雍摸着魏溪的头问道。
“儿叫魏溪。”
“都几岁啦?”
“八岁。”
“六岁。”
“好,好,都好。”魏雍抬头怅然,“这一晃啊,十五年就过去了。”
“可不是嘛,六郎。”吕顺忠边说边擦着眼泪。
魏雍看了一眼吕顺忠,“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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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二人并未絮叨多久。
“知你无恙,朕也就安心了,快些带着信儿、溪儿去见你的母妃吧,十五年来,她可一直挂念着你呢。”
“喏,儿臣这就带信儿、溪儿去见母妃。”魏尚再行叩拜礼。
魏雍转身被吕顺忠慢慢扶着走上了玉石台阶,心里感慨着尚儿还是长大了。
“不过,儿臣还有一事。”魏尚收起哭腔,正色说道。
崇明殿内再一次恢复了往昔的威严与庄肃。饶膝而乐的父子团聚不过只是短暂的一瞬。
魏雍也收起了阿翁和蔼的脸,转过身慢慢坐下,身体斜靠着龙塌。
“何事?”
“儿臣奏户部尚书晁横(字公立,太子党),贪污军饷一事。”
吕顺忠当即吓得脸变了色,斜眼看向魏尚,又赶紧低头小心地看看魏雍,父子二人的目光都相当锐利,十五年前的压迫之感仿佛又回到了跟前。
大殿之内鸦雀无声,不知过了多久。
眼前的尚儿再不是当年恃才纨纵、锋芒毕露的三皇子了,而是真真正正蜕变成了凶狠老辣的秦王殿下,他一如既往的没有变。
想到这里,魏雍心里不禁一笑。身体逐渐前倾,“说与朕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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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母妃处回来后,魏尚牵着妻子文钰儿的手,身边带着一双儿女站在秦王府前,后面跟着幕僚沈冲(字克义)和范于泽(字景江)。
不禁回想起十七年前,年仅十三岁便破格开府封王,前来拜贺的官员踏破了门槛,往来熙攘,不计其数,是何等的不可一世。而不过才两年,获罪发往北疆戍边之后,秦王府邸就成了烫手的山芋,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属官亦全部散去,萧条落败至今。新旧对比,人情世态如此,竟让人有些发笑。
如今里边儿又是何等样貌呢?
沈冲率先一步走上阶梯,轻轻推开府门。
魏尚也徐徐上前,跨过门槛走了进来,此时看见一老丈正打扫着庭院。
“陈伯,十五年来你受苦了。”
陈籍(字孝文)年俞六十,一身褐色粗布圆领袍衫,听到这声问候转过身去,看见秦王突然站在他的面前,惊得丢掉了扫帚,震颤的下颌说不出话来。
“陈伯?”魏尚又叫了一声。
陈籍赶忙行礼,“秦···秦王殿下,你···你可算回来啦!”说着说着眼泪便流了出来。
“该回来的,始终是要回来的。这些年身体可还好?”
“一把老骨头了,勉勉强强还过得去,不打紧不打紧。殿下这些年戍边在外,才是真的受苦了!”
“你看看我,可是有一点受苦的样子?”
陈籍使劲看着,眼前的秦王英姿飒爽,比起当年,身体是要结实许多,样子更是沉稳了不少。
“好了陈伯,来,”魏尚扶起陈籍,“我来引你见见。”
魏尚领着陈籍,一一介绍身边的人。
“这是我夫人。”魏尚指着文钰儿。
“妾身文钰儿,见过陈伯。”秦王妃上前行礼说道。
陈籍吓得双手打颤,他只是一个下人啊?怎经得住如此礼遇!而魏尚只是紧紧抓住他的手,示意他无需害怕。
“这是信儿,这是溪儿。”魏尚又指着一双儿女说道。
“见过陈阿翁。”魏信、魏溪亦行礼道。
接着又指向自己的幕僚:“沈冲、范于泽,皆我生死兄弟。”
“冲见过陈伯。”
“于泽见过陈伯。”
陈籍一下子跪在地上,魏尚拉也拉不住,“秦王殿下,老奴一介下人,怎么担得起如此啊!”
“十五年来,风吹雨打,多少人散去,也只有你替我守着这宅院,是魏尚欠你的。”边说边扶起陈籍,“陈伯,今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山雨飘摇,我们一起扛。”
陈籍望着秦王,再看看其他人的眼睛,只见他们眼里皆充满了对彼此的信任,这样的氛围是十五年前不曾有过的啊,秦王殿下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三皇子了!
“喏!”陈籍拍了拍衣身,向着魏尚郑重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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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籍领着众人去了各自的房间了。
魏尚独自一人,穿过有些萧条但干净的前院,走进正殿,坐在自己曾经的王塌上,背后挂着穆国画师白令先(字载后,穆国画师)的东屋木崖山水秀景图,面前是紫檀木制的八仙方桌,桌上空无一物,却是纤尘不染。王塌两旁立着两尊青瓷大花瓶,绘制有山水图样。再两边有两座紫色香炉,颜色暗淡了许多。会客用的桌子,两旁的直棂窗,还是如往常一般,只是那些华丽的彩色陶器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时文钰儿走了进来,随手将门关上,面向魏尚合上门闩。轻轻解开自己的披风,露出一对雪白色的翅膀,展直有七尺左右(约两米一),轻扑了两下,溅起一阵和煦的微风。
“这对白色羽翼,我是怎么看都觉得好看。”
“油嘴滑舌。”文钰儿梳着反绾式双刀髻,着一身白色衫裙,短衣为白,齐胸一段为红色,饰有金色花纹,走过来坐在他的腿上,搂着脖子问道:“刚回朝堂,便动了你太子哥哥的人,你父皇会作何想?”
“父皇允我回来,本意就是为了制衡太子,既然用意已经猜到,自是不能辜负父皇的一片苦心,何必矫揉造作呢。”
“就你聪明。”文钰儿用手指触了魏尚鼻头,低头靠在他怀里。
过了好一会儿,魏尚才问:“钰儿,你可曾后悔过?”
“后悔什么?”
“跟我回筑阳。”
文钰儿想了一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