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炎大陆中南部—熙朝安义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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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荒以南、西陆高原以东的临海之地,常谓之曰华炎大陆。”
一袭着交领白衣的老者,正为几位乡间小伙讲述华炎大陆的故事。老者鬓发、髭髯皆为岁月所漂白,腰坠一块规则不均的破垣玉(质地朴实凝重,呈乳白色,有黑色红色细纹),以十分罕见的半束发披肩。
听故事的有三人,其中有一垂髫孩童,眼咕噜到处转悠,左顾右盼,觉着无趣,是跟着两位阿兄来的。另外两人都是本地农民,未及弱冠,全束发,穿交领窄袖衫,一位着浅褐色,另一位着浅灰色,都半挽着袖子,麻鞋上沾满了泥,难得村里来了学问人,都在用心听着白发老者讲华炎大陆十六国的历史。
“‘华炎’二字取自上古部落华炎大部落,此乃中原人族先祖,曾雄踞中原。后因领地冲突与姜姓九黎人及其麾下的异族邪兽爆发过战争。其战争规模之浩大,据说使得百川沸腾、天地扭转。战后,九黎部落败退东南,华炎部落虽胜,亦损失惨重。不久后,历史便进入了一段被史家称为‘大灾祸’的时期。再其后,时光荏苒,华炎部落始建国,历燧、昇、陆、僰(bó)、薛、息、荀至岳朝。岳朝时国力最为强盛,附属之国不计其数。后岳昭帝突然亡故,致使岳家周姓三子相争,众属国纷纷独立,九黎趁中原混乱,再度来犯,搅动天下之枢。终于,中原各国联手,屠戮姜氏,九黎之患乃解,世间从此再无姜姓。此后渐渐形成铖、熙、北桓与南桓四国称帝,其余十二国诸王林立之局面。”
“哇~原来天下之大竟有十六国之多啊!”浅灰色衣服的少年忍不住叹道。
白衣老者一笑,捋了捋白髯。
“先生,您说的‘大灾祸’可指的是什么啊?”浅褐色衣服的少年对这个问题十分好奇。
“尚未有任何史籍、壁画、线索留下,关于‘大灾祸’是什么,世间恐已无人知晓。”
“那先生所说邪兽、异族,这些呢?都是真的吗?”浅灰色衣服的少年跟着也问。
“那是自然。”
“我怎从未见过。”
“世界之大,远非你所能想象。”
“那九黎人呢?是不是村中老人口口相传的,‘魔族’?”浅褐色衣服的少年再问。
“正是。”
“‘魔族’长什么样子呀?”旁边一直听着的垂髫小儿带着稚嫩的音色问道,好像总算盼来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其余两人也好奇地看着白发老者。
“你们想知道?”白发老者说道。
“嗯!”三人异口同声。
“好吧。既是你们所求,那便让你们看看吧。”
老者一说完,身体开始出现了变化。白发覆盖的头上渐渐生出了黑色的犄角,脸色由内而外逐渐转变为紫色!墨绿色的鳞片带着血丝慢慢从皮肤里一片一片渗了出来,将白衣染红!眼球慢慢凸出,瞳色渐驱暗红!面部扭曲变形,嘴鼻向前延伸,数不清的獠牙露出,舌头如同蛇一般发出“嘶嘶”的响声!血盆大口缓缓张开,长着利爪的脚踩踏在地上,尾巴一晃一摆,仰天发出一声嘶吼,像是裹挟着万千亡魂,穿透皮肤直击人心,寒彻刺骨,仿佛要将人拖拽到地狱!林中的鸟儿吓得赶紧飞往天空中逃难。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竟毫无征兆。怪物扭动身躯,不作犹豫,径直朝三人咬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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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峻(字近山)霎时从梦中惊醒,坐立在榻上,呼吸急促,满头大汗,双手还在微微颤抖,那古怪梦境中的画面依旧让他心有余悸。
一旁的柳四娘(柳芙,字木莲)也醒了,问道:“怎么了?”左手半撑在塌上,右手搓着困倦的眼睛。
“做了一个噩梦。”张峻目光呆滞,还没从梦中缓过来。
“哦。”柳四娘听着无事,又侧身睡下了,干枯的脸上缀满了孜孜睡意。
我怎会梦到皇甫先生(皇甫缙,字子璋)?而且还,变成了怪物?张峻有些困惑,毕竟先生已经离开安义村十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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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生的这个叫安义的小村庄,在熙朝南部边界,除了征粮打仗平日里不常有人来,一村的几十户人家你见我我见你,没什么新奇。
想当年皇甫先生游历路经安义村时,一袭整洁干净的白衣如同仙人下凡,惊羡了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在村里炸开了锅,农闲时人们竞相跑去先生借居的屋舍看稀奇,先生也从不生气,总是和善待人,举止谈吐超凡脱俗,连村里最嚣张跋扈的恶犬见了先生也是毕恭毕敬的。
后来闲谈中,越发觉得先生学识渊博能填四海,便经常和同村宋裕(字德与)及“小阿弟”王慕川一起听先生讲华炎大陆的趣事。可惜先生只驻足半年便离开了,后来也没再见过。
那时还挺让人怀念啊,张峻心里想着。唉,罢了罢了,既然是梦,梦到什么都不足为奇,兴许是自己想他了呢。明日还要为小川子办弱冠礼呢,想到这里,就又躺下继续睡了。
屋舍外田地里的蟋蟀与青蛙,在稀疏的月影下腼腆轻吟,为寂静的黑夜填补一丝缺失的喃喃聒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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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鸡鸣过后,阳光从窗口直接照了进来,张峻揉揉眼睛,才醒,扶手支撑坐立在塌上,脸上还挂着一丝疲惫,环顾四周,柳四娘已然早起忙活了。
张峻家的屋舍南北朝向,有三间卧室加一主厅,屋外搭个棚便是厨房,于村中而言还算比较大的,只是不像北方一样还另设有堂作接人待物之用。
屋顶为茅草堆砌,墙是由草和泥混合调制而成,墙上留着几口窗,但无遮掩,不像有钱人家挂帘或以棂木条固定再糊以纸,更别提用薄轻纱了,天冷时节就用茅草将窗堵上即可。屋外一块平坦地界用参差不齐的竹篱围成了院子,养些家禽。家中阿耶早年殁于疆场,阿娘也在几年前过世。两口子膝下有过一子,但早夭。故此,现在这屋舍也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柳四娘喂过了鸡,正用稻米熬粥。安义村处熙朝熙江以南的产稻地区,稻米算是常见之物。
张峻着一身灰色交领旧衫半挽袖子,蹑手蹑脚,悄悄地走到了柳四娘身后,一把把她抱了起来。
“你这死鬼,干嘛呀!还不把我放下来!”柳四娘笑着叫骂道。
张峻没有理会,脸凑到了四娘耳根边:“眼瞅着小川子都到弱冠之年了,你这婆娘到底什么时候再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啊。我看这段日子活忙得也差不多了,今晚上便可以好好考虑考虑。”说罢,咬了一口四娘的耳朵。
柳四娘耳朵一下蹿红,头埋低害羞起来,音调也低了许多,“死鬼,你尽瞎说!”
“哟哟,一大清早就这么腻歪!怎么着,昨晚上是没闹够啊!”宋裕背着箩筐,手上拿着弓箭,笑着自他们院前经过,一身也是灰色旧衫。
熙朝等级制度严格,平头百姓只能穿浅色。
张峻朝院外看去:“我说谁呢,原是老宋啊。”
“还不快给我放下来,人看着呢。”柳四娘朝张峻说道,左手拍打抱着自己的双手,拿着锅勺的右手用肘不断锤击着他。
张峻放了她下来,“你这婆娘劲儿还不小,今晚给我好生等着。”同时顺手拍了四娘屁股一下,快步就往院子门口宋裕那儿走去。
“死鬼。”四娘骂了句,转过头来继续熬粥。
“一大清早,拿着弓上哪儿去,老宋。”张峻走到宋裕面前问道。
“这不今天小川子加冠吗,上山给他抓两只兔子。”宋裕回答。
“小川子自小阿耶阿娘就没了,一天到晚就跟着你们几个鬼混,今日加冠,你们几个阿兄可得好好给人热闹热闹。”柳四娘在一旁朝着他们说道。
“我知道,烦不烦啊。”张峻不耐烦道。其实心里最疼这位阿弟,年少时和宋裕经常带着小川子,翻山越岭,打猎捉鱼,各种瞎玩。
“老宋,弱冠礼上的三顶冠你那儿准备好没有?”
“九娘(齐潇,字瑶姬)都准备妥当了。我正要问你这弱冠礼上到底谁来主礼,谁来加冠啊?这事儿得赶紧定下来。”
“你别说这事儿我还差点忘了,我这就去请村正来给小川子主持弱冠礼,加冠的事嘛就让‘酸秀才’(司马何,字德举)来,正好啊他年岁最大,书也读得多。”
“那可不成,老曹(曹柱,字伯安)要带些私酿的米酒来,现在东南好几个州正闹饥荒,朝廷严令不准用粮食酿酒,你把村正请来,可不找事吗?待弱冠礼毕,让小川子带些礼品送与村正就行了。”
“这老曹竟又搞些事情。那找谁来主持?”
“弱冠礼本该阿耶阿兄来主持,咱们都算小川子阿兄,既然‘酸秀才’为小川子加冠,而后就数你最年长,自然是你主持咯。”
“我?”张峻想了一会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行,那便我来主持。至于吃食嘛,四娘烙了些饼,家中还剩些秋葵、萝卜和芋头,老曹拿些猪肉和酒,‘酸秀才’到时会从县里提点羊肉,我再与你一道上山,你去打猎,我去挖些野菜,那便齐活了!”
“齐活?这么些个菜,过年也不见得能吃这么好啊!”
“毕竟可是小川子的弱冠礼啊,一生就只有一次,是大事,一定得好生热闹热闹。对了,我再把高先生(高羽,字独远)请来,总是要来点乐曲助助兴的。”
“你说高羽?这人恃才傲物的很,能请来吗?再说了,万一他把老曹私下酿酒的事抖出来可怎么办?”
“安心,他的命都是我救的,岂能到处胡言。何况这人嗜酒如命,这会儿禁酒令憋得他正慌呢,有酒喝高兴还来不及,怎还会去告酿酒之人。再者说,他又不是熙人。”
“行,你说成,兄弟我便没意见。走,上山去!”随后抬头朝正在厨房忙活的柳四娘喊了句:“我哥俩儿就先上山去了哈!四娘!”
“哎呀,走走走,别理那婆娘。”张峻伸手搭着宋裕的肩就往外走。
“哪儿去?”柳四娘站立在厨房,左手叉腰,右手拿着锅勺往铁锅里一敲,发出“咣当”的声响。
“回来把粥先给我喝了。”
张峻站住了脚,眼睛往斜后方一撇,手从宋裕的肩上放下。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异样,周边的空气也立马安静起来。
反了还?这世道,还有婆娘管的了汉子去哪儿的?
只见张峻手右叉在腰间,舌头在下颚牙齿外侧一扫,慢慢伸出左手搓了一下鼻子,那副神气简直了。
随后他转过身,然后乖乖回家喝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