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的时候假装温婉、沉静内敛;三十岁的时候直白犀利、棱角分明。时间永远正向行驶、岁月像是背道而驰。
这三年来,许西西感觉自己有了明显的变化,不再像以前那样表面性子温吞内里刚硬执着,离开了自己熟悉的环境熟悉的朋友群,一切都是从零开始,她对待别人依旧宽和,但是说话做事凌厉了许多。都说随着年龄的增长,人都是越变越成熟,许西西觉得自己正好相反,她更加随性了。
她经营的客栈目前已经是当地的打卡圣地,在各个预订平台上都需要提前几个月预约,有好几家媒体想采访她这个执行“栈主”(客栈主人)都被她拒绝了,为此沙丽丽还专门与她聊过,增加网络曝光对她们会更有好处,许西西回复她:“你要有时间我帮你应下,如果没有,就算了。”好吧,沙丽丽并不是以金钱为导向的老板,于是两个以“玩”为主题的负责人欢快的达成了一致,任它自由发展。
两个人穿着雨鞋戴着胶皮手套在小院的鱼塘里清理池塘,捞出里面残败的荷叶,许西西只能干这种体力活,像喂鱼打理花草,她就是个“杀手”,还是顶级的,经她侍弄,一准儿没命,奈何她屡屡不信,总想再试试,因此客栈里的阿喜、小茗一看见她拿起花洒、鱼食,会马上跑过来劈手夺下,成就“客栈一景”。
沙丽丽今年移动到了泉州,她们俩骨子里是一号人,喜欢一地厌倦一地,没有定数,这次她回来是想把这个客栈正式转到许西西名下。
许西西扔下耙子边用手往外捞枯死的烂叶,边问她:“如果我说我也厌倦了,你还会转给我吗?”
沙丽丽拿着铁锹往垃圾袋里装她扔到池边的垃圾,“当然,就看你接不接手,至于你厌不厌倦那是你的事。”
两个人相视一笑,如果她们是异性,相信一定会爱上对方,许西西特别感恩,在那时那刻,她的西藏之行中遇到了沙丽丽,她一直感慨自己好幸运啊,果然是被上天眷顾的孩子呢。
就这样,许西西由执行栈主变成了幕后栈主,然后就申请了支教名额去了宁蒗县,成为了一名小学三年级的班主任兼语文、数学、自然、社会学科的老师,除了计算机和英语需要每周去镇里上课外,这个班就是她的责任。每天看着孩子们像花朵一样的笑脸,看着家长们谦卑尊敬的目光,过得单纯而快乐。
学校提供食宿,但她吃不惯食堂的饭菜,就自己简单做一些,然后她就常常在教室前面的讲桌里发现一些蔬菜,有时是几根葱或者几头蒜,有时是两颗土豆一个西红柿,还有时候是一捧花生半把芸豆……她常常被感动的不行,给孩子们屡屡强调不可再从家里拿给她,于是就变成了孩子们的家长给送到宿舍,很多时候她都不知道是谁送的,就挂在宿舍的门把手上,不留只字片语。她的讲桌抽屉里不再有蔬菜就换成了几颗糖、一块饼干,甚至有时还会有一毛两毛的零花钱……那些都是孩子们攒着舍不得吃、舍不得花的宝贝,她实在不忍心再苛责,只能更用心的备课,尝试不同的教学方式让他们把知识记得更加牢固。
她从学校简陋的实验室仓库里找瓶瓶罐罐,形象的解释自然现象发生的原理;从受捐的图书馆里选合适的课外读物,培养孩子们的阅读习惯;星期天回城的时候坐在客栈里花钱订阅网上的思维课程,学习更先进的教学模式然后传输给学生;当然她也会带一些孩子们喜欢的文具和玩具,有时是糖果和糕点作为奖励。课外她会组织体育比赛教孩子们打乒乓球、羽毛球和篮球,让他们树立正确的规则意识;她在班级里设置了包组制,各个学习小组由组长和副组长检查作业并和其它的小组PK。孩子们的学习热情超出她的想像,每天她提前进教室都有孩子争抢着给她背课文。
她经常听城市的家长们抱怨要监督着孩子才写作业,她们班若是她不留作业,孩子们反而会集体抗议,偶尔让他们放松一天,第二天肯定每个人会交上一篇两篇的字或者日记让她检查,常常让她哭笑不得。
她生了病,孩子们带她去找村里的医生,医生坚决不收她的诊费;周末她要回城,村长早早就会告诉她有哪些顺路的车她可以用。
这些孩子是多么的可爱呀,这里的家长和村民也是多么的淳朴可爱呀。
有一次上课前,她提前十分钟走到班里,发现一群人围着一个孩子数落,她在外围听了听,原来是她们班调皮捣蛋的一个男孩和另外一个班的孩子因为争执谁班的老师更好而打了一架,被校长叫到办公室训话了,这些同学正在教育他:“我们老师就是最好的,不用争也是。”“你打架是打赢了,让校长知道是我们班的,这不是给我们老师抹黑吗?”“就是,卫生比赛学习比赛,我们要在所有比赛里打败他们班,老师说这才是真正的赢。”七嘴八舌,她听着感觉这些孩子怎么会那么懂事呢?哎,水磨功夫做到平时,真正出了问题,她这个老师反而显不出用处了。
她不像别的老师,她从心里也很喜欢那些学习不好的孩子,他们只是精力没用到这方面,只要引导的好,都能把学习当乐趣的时候,没有谁学不好。那些特别皮的娃娃也经常冒出几句让她意料不到的话来,比如从上学起一直排到最后三名的孩子,有一天跑到她面前,“老师,我长大了要挣钱买三架飞机。”她好奇的问:“买飞机做什么呢?”“一架给我爸爸妈妈,一架我自己开,另外一架送给你,让你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
她摸着他的头,“你好好学习哦,老师等着你的飞机。”从此后,那个孩子真的一次比一次积极交作业,偶尔上课还是走神,但进步很多。
还有的孩子只喜欢数学导致整体排名总在中下游徘徊,她会告诉他“你可以特别喜欢数学,以后长大了做这个方面的科学家,但现在不行,没有老师教,数学你也学不会,而老师教你用的语言、句子都是语文里的知识,还有其它学科也是,你若不好好学语文学别的学科,慢慢的数学你就听不懂了。”她和这个孩子说了几次后,也不知是她的人格魅力还是孩子真的理解了,其它门课渐渐都赶了上来。
闲下来时她也去学校图书馆借书,或者从网上买书寄到客栈等她回去时带过来,她读《追风筝的人》哭到眼睛红肿,读《偷影子的人》温暖又感动,耐着性子去理解《了不起的盖茨比》……
当她在一本旧杂志上读到燕园的梅花傲雪绽放时,她突然听到了她心里也有颗种子裂了缝,那是蓬勃向上的生命力呀,“燕园”,是她的梦想,是她曾经不敢提及只放到角落里藏着的妄念,在这一刻,有了土壤。
半年的支教生涯在孩子们流着眼泪扒着校门迟迟不肯离去的目光里,结束了。她躲在宿舍里也很是难过,然而,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孩子们有他们的渴望,她也有,再多的不舍也只能掩藏,任岁月去冲刷,慢慢消散。
当许西西说她想考研的时候,许妈妈全力支持,家里表哥表姐亲戚朋友所有人都在说三十三岁的女人不想着嫁人生子,上什么学呀?就算毕业了也找不到好工作。然而许妈妈转头告诉她:“你别听他们的,读书多总没坏处,你去学吧。”许妈妈用实际行动支持她,不再有事没事给她打电话占用她学习的时间,有个这么开明的母亲,许西西觉得,还需要什么呢?
大概就是在这一天,她突然再次对世界充满勇气,背叛那个曾经执念疯魔的自己,重新做回自由赤子。
回到客栈,她全身心投入到考研的行列里,目标:在燕园的树下读书、在未名湖畔散步。报了网课买了大堆的书,和沙丽丽那几年一样完全当起了甩手掌柜,沉浸到书本里去。作好规划,每天五点到八点背单词,八点到九点吃早餐,九点到十二点学习基础课,吃饭一小时,下午一点到六点啃专业书,七点到十点背政治,十点半上床睡觉,争分夺秒的往脑子里灌输着全新的知识。
她完全屏蔽了外界的联系,因为,她没有时间。
这一年,她真正的背书背到吐,不是夸张是真的要吐,觉得脑子里塞的太满了,满到溢出来,头发大把大把往下掉,每天扫地一团团,她感觉要秃的节奏。然而,她考完站在未明湖边看到梅花正开时,觉得天地好宽广、世界好夸姣。她笑着问陪考的妈妈,“我考不上怎么办?”
只读了小学的许妈妈头一抬,“考不上就考不上,你看今天这么多人怎么可能都考上。有胆量来这里考,我闺女就挺厉害的!”
人都是会改变的呢。你看,从小她拿了那么多第一名,母亲都没夸过她,如今,她想要的母亲的认可,她得到了。
她上前给了母亲一个拥抱,嗯,记忆里三十多年来第一次母女间的拥抱,“谢谢妈妈。”
等她查了结果,的确没考上,分数过了国家线,可她不想被调剂,她的目标只是在这里读书,并不是为了学历,于是打算再考一次。她告诉母亲时,母亲大人一点都没丧气,“你想考还可以考,明年我还能跟你去学校食堂吃那些好吃的。”
她的母亲的确是不一般的呢。
于是,她又投入到了学习中,两眼不闻窗外事,不,她只关心窗外的国家大事,因为政治要考,其它一概不闻。这一年,她性格里的韧性被她发挥到极致,一切都不重要,春夏秋冬四季轮回,她就是要去燕园读书。
等她再次考完,一星期后的元旦约了刘子翌刘文翌相聚时,刘子翌夸张的叫:“你看看你现在的鬼样子,脸蜡黄蜡黄的,比二翌更像从非洲回来的。”
岳青甫并没有像他说的调回国内,二翌全职带孩子就随他常驻了非洲。
已经六岁的虫虫往她身上爬,四岁的妞妞跟着姐姐有样学样,她坐到餐厅的卡座里抱着两个娃娃,左亲一下右亲一下。听着音响里放的“新年快乐”歌看着熟悉的北方风味菜:五年,帝都,她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