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结束，收收心，这就进入工作状态了。
每年，巨富公司的后勤部人事科会组织春游。无论年景好坏。
据传这是陈辉要求的。熟悉内幕的人都清楚，这其实是陈辉的女儿陈曼从他创办巨富那一年提出的。
当初陈曼问陈辉：“爸爸，你会不会带着这些叔叔阿姨出去玩，就像你带着我和妈妈出去玩一样？”
陈辉想了想说：“爸爸也不知道生意会做成什么样，不好的时候就没钱出去玩了。”
陈曼听后想了想，然后跟陈辉说：“爸爸，你每一次带我出去玩，我就告诉自己要努力学习，下一次爸爸才会心甘情愿再带我出去。你说叔叔阿姨会不会也这样想？”
陈辉听了，没有立即回答。后来跟老婆罗海兰商量后，定下规矩，只要巨富不倒闭，那么旅游这件事每年一次要进行，无论生意好或者不好。
虽然换过几任人事经理，可这个惯例很好地被执行了下来。只是每年的旅游时间不一定，这也看当年旅游市场的行情和巨富公司的经营状况。
年景好的时候，旅游目的地是欧洲或者东南亚。公司用于旅游的预算适当会增加不少。年景不好的时候，关于这一笔的开支预算自然也会相应地缩减，旅游目的地也会相应地调整为S市周边。
以前在联合人力被外派的日子里，蔡如晓每每遇到客户单位出门旅游就心生羡慕。但只能羡慕，因为如晓不是该单位的员工。而联合人力自如晓进去到离开那三年里，从未提及旅游之类的额外福利。
今年巨富泵业高层商议后定了到东南亚旅行。虽然过去的一年泵业竞争激烈，利润增长目标在减缓，可既定的利润目标在大家的共同努力还是如期完成。
眼看旅游的日子就要来临，正当大家准备着如何迎接旅游的时候，如晓的团队却出了问题。
老客户名单里的柳氏电子厂预计年内开工建设三期厂房。巨富作为其一期，二期的原有泵阀供货商，顺利进入三期的招投标。
陈辉带着李萧然在年前亲自出马宴请柳氏电子的设施部各位领导。套出的消息是这一期由刚上任的总经理许民川主持新厂建厂的招投标工作。至于单品类的泵阀招投标，具体工作由设施部的采办专员黄炎炎负责。
许民川并未参与这次饭局。但是黄炎炎参与了。
陈辉想着年后补请一次许民川。不想许总年后被总部派到国外进修一个月。这整体系统建设的招投标工作暂时搁置，但单品的招投标工作如期进行。
原本这个案子势在必得，巨富内部的财务总监经过请示，已经将这个项目的利润提前算进一季度的利润表里。可意外毫无征兆地就出现了。
陈辉先是接到了柳氏电子设施部门领导的电话，大意是参与投标的连发泵业的价格是巨富泵业的七折，不多不少，一分不差，连尺寸和型号都是完全可以替代巨富的。
柳氏电子厂的工程师们认为这些资料如果不是巨富内部的人员提供，别人应该没有这么详尽而且精确的资料。
李萧然很快得知了此事，迫于事情的紧急性和严重性，他迅速带着蔡如晓赶到柳氏电子厂。
设施部领导提供的还是电话里的那些信息。等到他们走后，李萧然又约见了单品采办负责人黄炎炎。
详聊之后，李萧然的心凉了半截，原来，竞争对手连发泵业给出的报价单格式竟然也跟巨富制作的报价单格式一样，只是价格打折。竞标文件的内容绝大部分一样，只是个别名称有别而已。
连发泵业和巨富泵业就如S市泵业的两大顶梁柱，产品线相同，口碑效应也类似。只是连发泵业的价格普遍比巨富泵业高出几个点。那是因为连发泵业比巨富泵业早创办了五年。不分伯仲的两家泵业公司，如果搞价格竞争，一定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烈。
蔡如晓深知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回去的路上，李萧然一言不发，车里的空气压抑至极。如晓知道，一旦领导开口那就是追责了。因为这份报价是蔡如晓这个组集体商讨并制作审核后，统一由蔡如晓发出的。
如晓的心下沉得厉害，感觉到自己的脑部神经“突突”地跳着，总觉得有什么不安稳。
回到办公室，蔡如晓先召集了组内成员到会议室开会。先做自我检讨，但并未提及报价单的事情。要找出内鬼，其实也是要策略的。何况，现在组里所有人都有嫌疑，包括如晓本人。
李萧然回办公室后，不声不响让网管查每个人的电子邮件收发记录，电脑使用记录。可是这项工作，至少需要两个工作日才可以真正完成。
早几年，有家销售网络安全软件的公司曾经建议陈辉在办公室安装探头，不是每个部门，而是选取几个重要的部门，当时提到的就有销售部。
可那个时候，陈辉并不采纳。理由很简单，销售部不是做办公室办公的，他们是出门跑业务的，安装探头浪费又失人心。所以当时就拒绝了。
反倒是在财务和采办这两个部门安装了两个摄像头。以至于这两个部门的员工时常开玩笑说自己是“拿着巨富的工资，干着巨富的杂活，却是享受银行柜员的待遇。”众所周知，银行柜员的工作环境中，安装了多架摄像头，不同角度都有覆盖。
谁会想到，这么多年过来，出内鬼的居然是销售部。陈辉连连拍脑袋。
这个时候，如果柳氏电子厂的新任老总许民川在国内，也许还有机会找他解释情况，也许还有翻盘的可能。可现在竞争对手不但顺利拿到自己的内部核心资料，还击败了自己成功赢取了客户。
价格杀到七折，其实已经是赔本在做。但于单品厂家而言，柳氏电子厂是一家优质客户。对方提倡“品质第一，价格第二。”所有参与投标的厂商都是品质过硬，售后服务完备的。最后就剩价格的比拼。即便起初赔本，后续维护也可以赚回先前丢失的利润。
可这一次，连发泵业真的杀了巨富泵业一个措手不及。
两天后，网管告诉李萧然没有查到任何异常。蔡如晓跟着李萧然到了陈辉办公室开会。其实结果已经无法改变，只是如何追究而已。三人会议气氛压抑。如晓硬着头皮坐了四十分钟。
尔后，李萧然又单独拉着蔡如晓的销售小组接着开会。事情说开，气氛虽然不是压抑，却是互相之间的扯皮和争吵。
丢失单子，意味着每个人的业绩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更何况，这还涉嫌泄密。组员们情绪都有些激动。谁都有嫌疑，谁都想证明自己的清白而不被追责。最后会议不欢而散。
这几天的如晓简直是煎熬，每晚回到家已近十点，身累心更累。巧合的是，程觉前几天跟着总包出差到南方洽谈合作项目。
“晓晓，早点休息吧。”刘瑞华不舍怀孕的女儿如此操劳。
“妈，我知道了。”
早上，如晓起床洗漱的时候，发现大腿侧不停往下流血。
“妈，妈，我这是怎么了？”如晓大叫起来。刘瑞华赶紧冲到卫生间，一看如晓的模样大喊“如昂，如昂，快来，快来！”睡梦中的如昂听到母亲的呼喊，胡乱披了件外套直接冲出卧室。
“晓晓，晓晓！”奶奶移动着身体喊叫着。
如晓不知何时昏了过去。等如昂将如晓抱到楼下，沈碧泉拨打的救急电话告知救护车还有几分钟到现场。昏迷中的如晓隐隐听到各种杂乱的声音。
她醒来已是下午五点多。睁眼看到病床前立了如昂和沈碧泉，妈妈刘瑞华搀扶着奶奶，居然还有自己的公公程绍华。
“晓晓，你们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奶奶颤颤巍巍地说着。
“妈，奶奶说的是什么意思？”
“晓晓，你流产了。”
蔡如晓听完后，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眼泪顺着眼角滴落在白色的枕头上。
“不能哭，晓晓，你要保护好自己。”奶奶伸出苍老的双手，轻轻将如晓两侧的泪痕抹去。
“姐，我已经跟你单位的领导请假了，李经理说他已经知道了。”
“如晓，好好休息吧，我们先带奶奶回家。”沈碧泉接过刘瑞华的手，搀扶着奶奶。
程绍华临走前，低声说了一句：“孩子，小觉下午的飞机，晚上才到S市，九点能到这里。你先好好休息。”
蔡如晓清楚地听到程绍华叫自己“孩子”。眼角的泪再次滚落下来。
“晓晓，不能哭。你这就是小月子，会落下病根的。”刘瑞华伸手帮女儿擦眼泪。
晚上九点，程觉准时出现在病房。刘瑞华趴在床边，蔡如晓安静地睡着。程觉轻轻拍醒了刘瑞华，示意跟她换着守。刘瑞华并未多言，拿着盛汤的保温瓶往外走。
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晚。病房里的病人和守护的亲人都安静地睡着。只是一个躺着，一个趴着。
凌晨，蔡如晓醒了，看到趴睡着的程觉，又一次仔仔细细看着这张脸，眉毛浓密，鼻梁挺直，胡茬发青。
也许为了孩子而结婚这个一开始就让如晓别扭的理由在这一刻是一种解脱。只是这个解脱来得这么意外，并不是现时的如晓所期盼的。
她曾想跟程觉过着最普通的三口之家的生活。私下已经翻过一些四书五经，寻思着该给这个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可意外往往比计划更快来临。
早班值班的护士推门进来，程觉醒了。小护士吩咐程觉先去买早点，尽量不要空腹挂水。程觉看到如晓闭着双眼，但眼角有泪痕，知道她应该醒了。
两人默默吃着早点，谁也不说话。吃完早点，如晓起身要进卫生间，程觉也起身搀扶着她。
全程无话，一股气息在流动。如晓不想先开口，怕自己一开口，眼泪就会掉下来。程觉不知道该说什么，是怪自己的疏忽大意还是找什么话安慰她，好像哪一句说出口都不合适。
倒是扎针的小护士帮他们开了口。
“病人家属，你要注意看好，这瓶水挂完了，按这里的铃。”说着对准如晓身后的墙壁开关指了指。
“哦，好的，我会注意的。”程觉沙哑地回应着。
“原来你还会说话的啊。”小护士笑着端起铁盘出了病房。
如晓闭着眼，继续躺着。程觉伸出双手拉住如晓的右手，轻轻握住。
“你上班去吧，我今天挂完水就可以出院了。”如晓平静地说着，手往回收。程觉看看时间，已经七点半，从这里到清水源还要一个多小时，也该走了。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