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应该是咸湿的海风，现在闻起来竟然有点香了。有一点焦炭的味道，还有一点点热气。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是付徵还是没忍住咽了咽口水，肚子不争气地发出一阵咕噜声。
想到那趟糟糕的不含晚饭的飞机，付徵开始有点后悔中午没多吃一点了。现在行李也没得指望了，谁知道身边这个鬼人能请吃些什么呢……
一旁的解表突然发出一阵嗤笑。这笑声阴阳怪气的，听得付徵心里又是一阵发毛。
“呼呼呼……我猜aibo现在一定很有胃口吧？”
“……怎么？”
“希望你看过这个也依然很有食欲。”解表伸出手，指向仓库残垣的一角。
付徵循着方向望去，映入眼帘的，那是一团团黑色的，碎片？但真正吸引到他的是墙上的一块黑色人形涂鸦……不，应该说，那确实曾经是个人。
“可恶。”付徵皱了皱眉头。“那个人，应该是在刚刚的爆炸中被冲击波钉在墙面上，然后被高温活活灼成焦炭的。这惨状比我以前见过的大半案子都要恶劣的多。”
“喔，“大半案子”。这么说aibo还见过“一小半”更过分的？”
“别提了。”付徵颔首，端详着眼前的碎块。“你知道鲜活的人落进装满熔融金属的高炉里，会变成什么样子吗？给你个提示，碳化人体密度普遍低于熔融金属。”
“哇，这么可怕？得多大仇，对人干出这种事。我想想看啊，高温会让他们碳化，然后又会浮在液面上……诶，我明白了，是不是就像落进粥里的黑咸菜？”
“说的不错，但还不够味。那个场面，让我足足半年都没怎么敢喝粥。”付徵摇了摇头。
“啥，咸菜还不够味？”
“少了动态的部分。落下去的人，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碳化，卷曲变黑。如果下落高度不高，应该还有机会扭动，呼喊两句。”
付徵顿了顿，接着说道：
“但是身子一下子没入了熔炉，他们就在烧灼声里沉默了。我想，大概是铁水涌入了他们的喉管……当时这些人乘坐的公共浮空车脱离了轨道，下面就是巨大的锅炉，车上的他们只能被迫落向死亡。”
“什么缺心眼的设计，能让轨道通过锅炉上方啊。还有，公共浮空车技术遗失无法保养，这不是严重的安全隐患吗。”解表啐了口唾沫，“呸。谁干的这伤天害理的事。aibo一定把责任者绳之以法了吧。”
话落的一瞬间，正在勘察现场的付徵放松了一阵子，看起来有点失神。
“你可以说我垃圾，我……我只是一个私家侦探，而那是谁也奈何不了的事。”付徵挠了挠鼻尖。
“扎心了aibo。是那种真相毫无效用的类型？嗯嗯，我明白的，这世上乌漆嘛黑的地方多了去了，总有一款适合你。”解表双手交叉抱胸，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都过去了。悔恨大多都是无用的。时境变迁，徒增烦恼。
“瞧你装的那样，搞得你很懂似的。”付徵指了指解表的外衣，“连正装上衣都像是借来的，哪个阅历深沉的人整天吊儿郎当的。”
“我呀。这衣服可是我诚实劳动买来的，虽然是二手货。”
“去、去，就知道抖机灵。”付徵把手插进裤兜里，眺望了一下稍远处。“让我整理一下线索。”
——那么，谁会刻意把爆炸起爆范围设计成十字的形状呢？
很明显，偌大的仓库就只剩下四个墙角了。
面前尚有余温的碎块散发出一阵阵的焦肉香气，让付徵不禁想到高温快速灼熟的带骨肉串。本来应该会很有食欲的他，现在只觉得胃酸有一点往上涌起。
“喂，我问你，科技崩落过去多少年了？”
“等我有钱了一定要换一个愿意好好叫我名字的aibo。突然问这个干吗？今年是崩落后43年……科技崩落已经过了70个年头了。”
“你要是给够钱，我可以帮你物色人选。现在告诉我，那是个什么东西？”付徵指了指仓库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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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崩落，是人类历史上的一大灾难。
人们只能从历史中了解到，人类的科技水平抵达高峰之后，生产力使整个人类社会达到了真正意义上乌托邦的水准。
一个看起来全然美好的时代，笼罩在这颗星球上。
——然而这一切都在某个充满谜团的事件里毁灭殆尽。
“科技崩落”，后来的人们如此称呼道。在极短的时间里，人类尖端人才大量失踪，巨量的生产资料被莫名销毁。没有人知道那一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剩下的四分之一人口，一些高科技产品的残留，还有几乎被完全毁去的科技数据以外，什么也没有留下。
科技水平与生活水平，一夜间倒退了上百年。
原本适应了美好世界的人们，被迫裹挟其中，卷入了物质和思维的匮乏和颓唐。
人们把重新建立起政府的那天定为“衰落后元年”，以此将过去二十七年里人们遭受的苦难埋葬，以此对过去二十七年里人们为建设所做出的努力表示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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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的灰尘尚未散尽，燃烧的余烬依然放出些许黑烟。在树的左侧，烟尘缭绕的地方，一排巨大的透明培养罐慢慢地显现出来。那些培养罐大多都已破损，一些液体从巨罐的裂隙间汩汩流出。
其中一个较为完好的的巨罐上，一点绿色灯光仍然闪烁着，照在罐中漂浮的物体上。
付徵看到，那物体上接驳着许多电极和管道。走近一些发现，罐下的输液机还在发出微弱的声响。
“你别问我，这场面我真是第一次见。”解表挠了挠后脑勺，露出疑惑的神情。“科普读物里的，科技崩落前的最前沿科技成果之一……缸中之脑，连沙哑市博物馆都没有收录的物件。”
“我真希望我是在做梦。”付徵用手扶了扶额头，闭上了眼睛。
说实话有一点惊悚，毕竟一般人也不会有什么机会看到粉嫩嫩的大脑被插了管子，泡在透明的大罐子里，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
这罐子底座还有彩灯，会往上面打光，让整个罐子看起来绿油油的。
像是在展示一件艺术品。
“aibo，有句话说，男人的浪漫不外乎巨大机器人和缸中之脑。今天真是罗曼蒂克的一天啊。”
“有这么一句话？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过。”
“没听过说明你不够浪漫。”解表用手背顶起眼镜，抹了抹脸，“虽然我也是刚刚编的。”
“啧。你清不清楚这里地头帮派的火拼规格？哪个帮派会搞出这种动静来？”付徵问道。
“不知道诶。”解表扭过头，对着车子的方向招了招手。“不过也许黑鼠会告诉我们的。”
只见一些黑乎乎的东西从车里爬了出来。
漆黑的硕大老鼠们在二人的脚边聚集起来，然后四散而去。它们扭动着身体，互相磨蹭着，在地面上乱窜，啃噬着焦肉和碳渣，发出尖锐的、恼人的啮齿动物叫声。
“这就是你们破坏现场的理由？”
“嘘，别打扰黑鼠们断案。”
“我跟你讲，你这要是能断案，我当场就……算了，反正这事不归我管，你看着办吧。”付徵背过身去。
黑鼠们再一次聚集了起来，似乎探查出了什么线索，它们扭动着身体排成一列，像列车一样向前进发了。
“缸中之脑的确是件罕见的东西。”解表说，“我们可是撞见了非法走私的现场嘞。现在还在加班时间，打道回府可是要扣工钱的。”
“求求你在这时候不要在“我”后面加上“们”，我还没入职呢，今天没义务陪你加班。这事这么危险，我现在就想到车上休息会。哎哟，坐飞机真是累死人了……”付徵迈开步子，要往垃圾车的方向走。
“晚上随便吃，我请客。”
“……不过出于好心帮你稍微调查一下也不是不行……”付徵停步，稍稍踌躇了一下子。
“事成后奖金对半分。”
付徵听罢，转身破口大骂：“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像是差那点钱的人吗？就冲你这瞧不起人的态度，我付某人今天就摸着良心告诉你——！”
“A级事件解决的奖金值这个数，”解表伸出五根手指，“税后。”
“——同伴的责任就是我的责任，维护城市安定义不容辞，我们现在就开始吧。”付徵三步作两步走回来，踮起脚搭上了解表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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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分钟后。
那些减拿小黑鼠消失在了阴影中，化为黑色的雾气弥散开来。雾气附着在更远处的残骸和碎块上，将其吞食殆尽，又重新聚拢，在树下变成了一个人形轮廓。
太魔幻了，在此之前这种场景付徵只在电影中看过。尽管有了面对怪异现象的心理准备，但是当真正呈现在眼前时，还是给人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原来之前的黑雾是这些老鼠变的。）
“这些东西不是真正的黑鼠？是你的超异能造成吗？”付徵问。
“嗯……应该是地脉力造成的，但它们不是我的，至少不会跟我的超异能有关。”
“那是，如何出现的？既然它们能受你的差遣，你就不应该对它们一无所知。”
“优质回答：我不知道。它们应该有主人，我应该会认识，但是我想不起来……也不清楚什么时候开始它们出现在我身边的，但似乎驱使它们已经成为了我的习惯。”解表摇了摇头，“这里发生的怪事太多了，我大概已经习惯了吧。你看，它们复原了现场，一个人影。这说明爆炸发生时现场只有这一个人，我们看到的其他碎块，很有可能在爆炸发生前就已经被丢弃在这里了。”
“走私仓库，兼分尸现场。”付徵断言，“有人闯入这里，使用一些手段进行了屠杀。根据那些碎屑的一部分整齐断面，很有可能是被锐器突然切断的。假定那棵树的创作者就是犯人，那么那棵树多半是具有象征意义的，并且在爆炸前就已经在仓库里了。”
“等一下，aibo，这儿有一个疑点。如果爆炸前只有一个人在现场，那么是什么引发了爆炸呢？这好端端的一颗金属树还能瞬间爆炸不成？”解表问道。
付徵端详起仓库的角落。
的确，焦黑的痕迹只在仓库的边沿出现。存放走私品的仓库里不应该会堆放有爆破物，而仓库的四角几乎还是完好的……完好？还有哪里是完好的？四角，四角之外的地方……
一丝灵感闪过，但很快危机感就再次涌上了付徵的心头。
这种危机感与之前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让他立马喊出了声。
“蠢货！快把黑鼠收起来！”付徵拉起解表的胳膊，扑向仓库遗骸的角落，同时迅速地从口袋掏出生物电分析片贴在了颈椎上。
“啥？发生了啥？Σ(っ°Д°;)っ”
数根金属突刺从金属树的树桩处攒射而出，发出骇人的尖啸声，将二人刚刚所站的地面穿刺至龟裂。
付徵回身看去，地面上已经插入了数根钢筋状的突刺。他想到之前发生爆炸时身边出现的钢筋，心中马上又有了猜测。
“好险好险。”解表站稳身子，脱逃的黑鼠们很快重新化为黑雾汇聚在他的身边。
解表低头看了看手腕，上面的数字已经变成了“1”。
“差点就变成人肉发糕了。那个突刺尺寸是猎杀什么大型生物用的？喂，aibo，我现在觉得还是赶紧跑路比较好。”
这时，解表的脑内忽然响起付徵的声音。
【信号如何？】
这是来自生物电分析片的遥距信息传导，能够将一个人的想法传递给另一个人。这种声音相当的清晰。思维传导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就像脑子里安装了音响。
“没问题，aibo!好，我现在就是解表plus了，同时具备侦探的分析力和外派员的行动力的完美选手出场了！我们的默契度一下子就上去了，真是可喜可贺啊哈哈哈！”
【再吵我就把分析片撕了。】
“别呀，和aibo一心同体的感觉太带感啦！”
【啧，怕不是个变态。——注意，树有动静了！】
只见金属树的表皮开始蠕动，“生长”出了类似于蛤蟆皮膜的泡状突起。
“这里就放心交给我，额，放心交给黑鼠吧！”黑雾开始在解表身前聚集成一面屏障。“黑鼠快救我！黑鼠「伞面」！”
泡状突起迸裂开来，随之飞来的数把锋利刀片划过解表的面颊，其余的被屏障弹开，发出清脆的弹刀声。即使是这样小的刀片，仍然能够深深插入解表身后的墙壁，弹开的刀刃落在地上，居然也因为稍微插入地面而挺立着。
“何等锋利的做工啊。”解表不由得感叹起来。
【有时间感叹不如多花点心思应对。】
付徵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
【树里，刚刚黑鼠没有找到人，应该是为了躲避爆炸而躲进了能力塑造的树桩里，现在那人既然能够知道你的位置，说明那个树桩一定有开放观察点位，而且一定在正面，找到他。】
“收到。”
黑雾略微散开，一分为二，缠绕在解表的双臂上。
“麻烦了，黑鼠。”
话音刚落，解表便向着树的位置冲刺而去。说是冲刺，但其实也就是小碎步跑步的水平。但是解表的步子很大，看起来有点慢动作的味道。
【你这速度也太拉跨了。】
“抱歉，鄙人不善奔跑。”
【注意一点钟方向，突起正在酝酿。】
突起很快变成了钢筋突刺，向着解表的方向急速刺去。
解表突然间加速了十迈，让突刺刺在了身后半米处，仍然有点发红的地面里。
【你不是不善奔跑的吗！】
“要保命的时候另说。”
【来了，十二点方向，刀片飞出来了！十点钟方向，地面出现裂痕，突起要发出突刺了！】
刀片将要刺中的一瞬间，解表两腿一蹬，一下跳起一米来高，双臂向着中间交叉，那缠绕的黑雾弹开了飞来的刀片。
这时，左侧的地面窜出树根一样的突刺。解表一只脚踏上突刺，再次跳起身来，一跃到空中两米高的位置。
解表看到，树桩的表面泛着金属特有的光泽，平整而洁净——没有开口！？在空中两米处停留的四分之一秒内，解表没有发现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解表心里估摸着，身下的突刺马上就要向着他再次衍生了，一种极大的恐惧感涌上他的心头。
【夹角......发动攻击的扇面夹角......估计出来了，方向应该没错，难道判断失误了？不，上面，看上面！】
解表没有顾及太多，听到付徵的指挥，他立马驱使黑雾向上涌去，连招式名都没来得及想。
“黑鼠，撕咬搜索到的一切活物！”
身下的突刺马上就要发起攻击了，解表此时很想祈祷一下，可是却不知道对什么祈祷，顿时有点后悔这辈子没人给介绍个什么鬼神来信一信了。他只好闭上眼，希望着能够撞上硬邦邦的地面，而不是什么骇人的突刺。
“哎呦！”
解表屁股着地。冰凉的触感，火辣的疼痛，是如此的亲切可爱，但是解表却有点心疼起来了。
“我唯一的一件西装裤子啊……完了，全完了，杀了我算了。”
树梢的根部，传来一声更加惨烈的喊叫。一个人影被黑雾从树梢处扯出，一滴滴血液滴落在解表身旁的地板之上，也让解表的上衣染上了一丝丝血色。
那个人影被黑雾沿着树干慢慢拖行至解表身前。随着距离拉进，解表渐渐看清了这人的真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