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不只是脸色阴沉,声音也透着焦躁。
诸葛正我与司尔福对视一眼,都明白南柯是有了大发现,各自一跃,在楼梯上一点,飞身落到黄字八号间。
进了黄字八号间,一道道符咒贴在墙上,桌上床边点了几个香炉,各种异香交杂在一起,香雾缭绕。
诸葛正我与司尔福却被床上一个木人吸引目光。木人张开双臂,双腿向前伸直坐在床上,手臂和双腿被一道道红线缠绕,红线另一端系在床头床脚,看上去像是一条条锁链,将木人紧紧捆缚。
“巫蛊诅咒!”司尔福看到小人身上扎满银针,脸色剧变,惊喊出声。
旁边的诸葛正我也忍不住心里抖了抖。诅咒一直被江湖中人认为是邪法,即使甚少听闻诅咒杀人,但诅咒本身就让宁可信其有的人避而不及。而面前这个诅咒,民间传为扎小人,因为历史上曾经有人用此法害过皇帝,在他们这些当官的人中,更被视作洪水猛兽。
这是一个不得不接的烫手山芋!
抱着一丝最后侥幸,诸葛正我内力化刀,小心割断木人身上红线。将木人翻转,见到木人背后是三个字,不由舒了口气,不是皇帝就好。
仔细辨认刻痕,这刻痕刻口极大,痕又极深,可以看出刻字的人心中的仇恨极大,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力。字倒是颇有些工整,不过也能看出是多次修改,想来第一次刻上时一定是歪歪扭扭。
诸葛正我一边摸着刻痕,一边嘴里念叨这三个字:“孙……清……清?孙清清?!”
冷汗一下子从这位京城六司总捕头身上流下。
诸葛正我下意识的看向司尔福,相比六司,大理寺才是处理官员勋贵案件的主要机构。
司尔福沉默半晌,说道:“此事牵扯到一位侯爷,我即刻回京。此事不但要上报我的上级,还要奏请陛下。还麻烦诸葛大人在此镇守。”
诸葛正我点点头,说道:“职责所在。”随后又感叹:“这次是不得不请平东侯来飞白山庄了。”
待司尔福走后,南柯也提出了告辞。诸葛正我说道:“我已派遣两队弟兄守在叶吹房内外,南大人不如陪我一起守在此地,也防止那用蛊的疑犯杀个回马枪。”
南柯一想也对,就陪诸葛正我坐在屋中守着,诸葛正我还让门口的捕快端上来几盘瓜果。
过了一会儿,南柯正拿起一个苹果啃着,忽然注意到诸葛正我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南柯感到奇怪,就问道:“诸葛大人,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诸葛正我犹豫一下,开口道:“我与平东侯孙清清有些嫌隙,待明日他来,还请南大人与包大人狄大人替我接待。”
南柯手上拿着啃了一半的苹果,奇道:“我见诸葛大人一心奉公,是位好官,怎么会与一位侯爷有嫌隙?莫非这孙清清是个纨绔,欺男霸女?”
诸葛正我闻言,脸色霎时变得尴尬,期期艾艾几句,咬咬牙说出一件往事。
当初青州出了两名悍匪,黑无常与白无常,合称“判官”,无法无天。江湖中刨除隐世不出的高手,修为在一般绝顶的不过百位,而这黑白无常就是两位,寻常一般绝顶也不敢来找他们晦气。不过后来真相揭露,这黑白无常乃是一人分饰两角。
这黑白无常颇为狡猾,劫掠杀害的都是来往富商,绝不对青州的地头蛇以及官员出手,这也导致想要报仇的人往往又被他们反过来虐杀。
当时的新任青州六司总捕头诸葛正我决定除掉这两个祸害,诸葛正我当时与隐藏身份闯荡江湖孙清清交好,知道孙清清武功高强,于是邀请他来助拳。
说到这里,诸葛正我脸色灰暗,显然这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我们后来才知道消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可在当时一边是青州刺史的孩子,青州刺史的命令,一边是十几个富商平民的孩子,我们最终都守在了刺史府,只有孙清清追了上去……”
诸葛正我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个雨夜,孙清清提着头闯入刺史府,上前阻拦的捕快没到他身前就飞了出去,撞在墙上昏了过去。
只有他,被孙清清一掌拍得直直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孙清清是如何逼迫刺史说出真相,说出他是判官保护伞的事实。然后,亲眼看着刺史被孙清清一拳轰杀在坐椅上。
孙清清将离开时,青州主簿突然出来呵斥孙清清刁民胆大包天,擅杀朝廷命官,孙清清冷冷一笑,转身将平东侯金牌掷于地上,一拳又将青州主簿轰杀到墙上。尽管后来知道青州主簿也为虎作伥,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可在当时,诸葛正我完全沉浸在孙清清当着他的面杀害两名朝廷命官的愤怒中,两人就此形同陌路。
再后来,诸葛正我才知道,那些孩子一个都没救回来……
现在每年到了那一天,诸葛正我都会带着祭品去拜祭那些孩子,就在那些紧挨着的墓前,就在那些孩子父母将判官扒皮充草立在坟前的稻草人前。
诸葛正我想喝杯酒,突然想到正在办案,无奈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我一直以为那天双眼血红的孙清清是地府来的恶鬼,后来我才明白,他是地府来的判官。”
南柯手上一半苹果半天没动,果肉已经微微发黄,显然是沉浸在那段故事中。下意识咬了口苹果,南柯回过神来,对诸葛正我说道:“诸葛大人不必介怀,我曾听闻判官一事是诸葛大人一手揽责,不然就算平东侯贵为侯爷,杀死一名州刺史也是触犯国法。而大人为此事被御史台弹劾,险些丢弃官职,难道那孙清清就不领情?”
诸葛正我摇摇头,“是我有负于他,有负于那些孩子,有负于陛下对我的信任。”
南柯见此也不好多言,只应承明日孙清清来,一定替诸葛正我接待他。
这边司尔福骑马返京,南柯与诸葛正我在醉香楼蹲守,那边狄仁杰已经小心潜入了叶雪与黎冉住宅。
狄仁杰刚翻上房顶,就看到院中叶雪端着一个托盘进了房间。小心揭起最外层的一块瓦,从缝隙中向下望,可以清晰看到屋中的景象。
只见叶雪将端着的托盘放在桌上,托盘上摆放几碟丰盛菜肴,有荤有素,有水果有点心。而桌上竟是点起了一对龙凤烛,映得菜肴闪着诱人的光泽,红光也衬的房间迷离朦胧。
叶雪将菜肴一碟碟摆在桌上,又斟了两杯酒,笑吟吟开口:“嫂子,你一天没吃饭了,来吃点东西吧。”
黎冉正坐在床上用帕子抹眼泪,闻言说道:“小雪,你哥哥才死,我怎么吃的下东西。”
狄仁杰心觉奇怪,这叶雪不是死了哥哥,怎么看不出一点伤心?看这屋中的大红布置,看桌上的大鱼大肉,一个死了哥哥的妹妹会做这些吗?还没来得及多想,却被下方叶雪的话吓了一跳。
只听叶雪说道:“死的好啊,他死了,你就是我的了。”
狄仁杰面色古怪,弟弟觊觎嫂子美貌谋杀亲哥他见过,这妹妹对嫂子有想法就……
黎冉坐在床上,不再抹泪,将手帕放在手中绞着,“小雪,你实话告诉我,你哥哥是不是你杀的?”
陡然听到线索,狄仁杰耳朵竖了起来。
叶雪坐在桌旁,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好歹是我的哥哥,我怎么会对他下手?只不过他知道的秘密太多,想杀他的人太多,他呀,是非死不可。”
狄仁杰仔细向下看,看了半天还是看不到叶雪脸上的表情,也就无从判断她说的是真是假。
黎冉垂着头,静默半晌,又开始小声抽泣。
叶雪听了一会儿,拍了拍身旁的木凳,“别哭了!过来吃点东西!”话虽不严厉,其中的霸道却让人怀疑这真是一个娇弱小姐能说出来的吗?
黎冉像个受气的小媳妇,莲步轻移,挪到叶雪身边坐下。叶雪拿起筷子替她夹了些菜,看着她小口吃完,这才又动筷子。
菜吃了一会儿,酒喝了几盅,许是壮了壮胆,黎冉鼓起勇气,认真看着叶雪的脸说道:“小雪,我们之间别再那样了行吗?你哥哥已经死了,我不想再对不起你哥哥。”
房顶上的狄仁杰瞬间警觉,莫非这两人合谋出卖叶吹?对不起叶吹?难道叶吹之死有她们的原因?
叶雪咽下嘴中的点心,将筷子放下,“怎么?我哥哥生前就让你守活寡,死后你还要替他守寡不成?”
黎冉莫名羞红脸颊,低着头声音细如蚊呐,“你哥哥不嫌弃我出身低微,娶我为妻,我心中对他是感激的,我,我不会再嫁的。”
“哈。”叶雪笑了一声,挑起黎冉下巴,让她与自己对视:“我哥哥就是喜欢你性子软,温婉的模样,恰好,我也喜欢。不过你有不再嫁的决心,这倒让我挺惊喜的。”
黎冉有些小雀跃,眼中卜灵灵闪着星星,“那你是同意了吗?”
叶雪一笑,“我不同意。”
黎冉握了握拳头,贝齿咬了咬下嘴唇,忽然起身向床上走去,“我明天就搬到叶宅去,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叶雪眼中有一丝意外,没想到黎冉还有这样的胆子。端起酒杯放在嘴角,转了转,没有喝说道:“叶宅不日就要卖了,你要到哪里去?”
黎冉躺在床上,声音像是赌气:“飞白山庄这么大,我再找座宅子。”
“飞白山庄马上也不属于叶家了,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还要飞白山庄做什么?”
黎冉坐起身,紧握拳头,“我是叶吹的妻子,叶家的女主人。”
叶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叶家的家主现在是我。而你,嫁给我哥这么多年没有为他生下一儿半女,我可以代替我哥给你一纸休书。啊,刚好,我哥哥年纪轻轻被你克死,恐怕也没人再敢娶你,你的娘家也不会接待你。”
房上的狄仁杰皱起眉头,他捕头出身,知道这些话会给一个丧夫的寡妇带来多大伤害。
房中的叶雪眼中也泛起冷意,她也不想把话说的这么恶毒,可有些事现在还不能告诉黎冉,毕竟,危险还没过去。
黎冉坐在床上,脸色绝望,眼中噙满泪水,“雪儿,你真的要逼死我吗?我生不出来孩子是因为你哥哥……”黎冉捂着脸哭了起来。
叶雪走过去,将黎冉双手拽下,用手帕替她擦干眼泪。“只要你听我的,你还是叶家的女主人。”
黎冉只是无声流泪。
叶雪又说道:“你又不是背着我哥哥在外面偷男人,这算什么对不起我哥哥呢?我与哥哥自小没了双亲,相依为命,早就约定兄妹同进退,你说是我的嫂子,其实与我妻子何异呢?”
黎冉吸了吸鼻子,“可你哥哥不嫌弃我出身——”
叶雪挑了挑眉,“你知不知道,我哥哥原本是要你过门作妾,是我力主抬你作妻。像我哥哥这样的人,哪怕娶的不是官宦人家书香门第,至少也是富商大豪门当户对,只是拗不过我这个做妹妹的。况且,自你进门,是谁一直陪着你,不让你独守空闺?”
黎冉被说的动摇了,可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看到叶雪脸色沉了下来,黎冉连忙说道:“雪儿,你听我说,我始终觉得是我对不起叶吹。三年,你给我三年时间为叶吹守寡,三年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在这三年你不要再那样好吗?”
叶雪咂了咂嘴,不太满意。不过她也知道,她是在黎冉极度寂寞的时候下手,又率先有了夫妻之实,这才在黎冉心中占据特殊地位,说起来有几分趁虚而入的嫌疑。
这几年,黎冉心中有对叶吹的幽怨,进而演化为报复的快感。又被叶雪又哄又骗,让黎冉始终在偷情的负罪感和与小姑子间正常安慰两种感情中游移。
而在最后,黎冉及时醒悟,一改软弱性子,面对叶雪不再唯唯诺诺,定下三年之约,不让内心再背负沉重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