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争朝夕,如何不急?”马三宝瘦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光滑无须的下颌让他脸上的皱纹显得愈发地深,苍老之态尽显,“你要记住,我比罗山小不了多少。”
杨玄默然,从面前这位老跛子的身上嗅出某种灰败的气息,强自收敛心神,将出使途中一些隐秘事报告了一下,只是没有泄露自己曾经与罗山在山洞里做了一夜长谈,自己已经知道了神庙的具体位置。
“姚丹丹什么时候能入宫?”马三宝似乎对于千里遥控那个女人很有信心。
杨玄微微皱眉,思考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接触到姚丹丹的那个弟弟,随口应道:“我与某些人正在进行安排,对于****朝廷来说,这不是什么大事,应该不难。”
马三宝点点头,转而说道:“你也清楚,一处的位置本来是留给冷秋雨的。只是没有想到冷锋居然年纪轻轻就想养老了,冷秋雨一直在他父亲的手下做事,对于整个四处非常熟悉,留在四处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一处扔给了你,你多用些心。”
杨玄眯着眼睛说道:“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吗?”
马三宝古怪笑着望向他的眼睛:“有很多方面需要你注意。其实陛下一直希望你把一处重新给用起来,毕竟京官多在机枢,如果不看紧点儿,让他们与皇子们走的太近,总会有些麻烦。”
杨玄心头一凛,开始暗暗咒骂起宫中那位,你儿子们闹腾着,凭什么让我去灭火?
马三宝枯瘦的手指轻轻敲了下轮椅的扶手,他的手指指节突出,就像竹子的节一样。杨玄侧身看着,听着扶手发出的咚咚声音,才知道原来这扶手中空,与竹子一般,不免有了一种奇怪的联想,这位赵国最森严恐怖的老人,与风中劲竹一般有气节?
“这次在北边做得不错。”马三宝说道:“你让王九日留在那里,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不过一天陛下不发话,你一天就不能动手。”
杨玄皱眉道:“长公主从那条线上捞了不少钱。您也知道我年后就要接手国商,如果不在接手前把这条线扫荡干净,我接手那个烂摊子,做不出成绩来,怎么向天下交待?”
马三宝看了他一眼。说道:“吴氏替长公主出面,向北方贩卖货物,你如果把这条线连锅端了,有没有合适的人接手?”
杨玄以为他有什么好介绍,于是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神色。
马三宝摇摇手:“这件事情我会向陛下禀报,陛下也觉得长公主这些年手伸得未免太长了些,不过毕竟都是一家人。他如果不肯松口,你就不要动手?”你要知道,院子也是希望你能将国商牢牢掌控在手中,一来你本身就是特司,二来你要清楚。督政院如今能够在三院六部之中保有如今的地位,与国商也是分不开的。”
杨玄问道:“这是个什么说法?”
马三宝看了他一眼,用阴沉的声音缓缓解释道:“督政院司监察百官之权。所以就不能与这些部院发生任何关系,国务与院务向来分得极开。督政院一年所耗经费实在是个大数目,但这么多年了,没有一分钱是从国库里拔出来,所以不论是户部还是旁的部,都无法对院里指手划脚,这便是所谓的独立性。”
杨玄明白了:“督政院的经费俸禄,都是直接从国商的利润中划拔。”
“不错。”马三宝继续说道:“这是当年你母亲定的铁规矩。为的的就是院子与天下官员们撕脱开来。所以你将来要执掌这个院子,就要为院中几千位官员还有那些外围的人手做打算,国商越健康,督政院的经济根基就越结实,就可以始终保持这种独立的地位。”
马三宝冷笑道:“从十三年前那场流血开始,陛下已经不知道弄了多少次新政,老军部改成军事院,如今又改成枢密院,又重设兵部,这只是一个缩影。这些名目上的事情,改来改去,看似没有什么骨子里的影响,实际上却已经将这些部司揉成了一大堆面团,而督政院之所以始终如初,靠的就是所谓独立性。”
杨玄苦笑道:“这还不是陛下一句话。”
“所以你要争!”马三宝寒意十足地盯着他的眼睛,“将来如果有一天,宫中要将督政院揉碎了,你一定要争!如果督政院也变成了大理寺这种破烂玩意儿,咱们的大赵朝?”只怕也会慢慢变成当年大周那种破烂玩意儿!”
杨玄明白老跛子心中忧虑,自己比他多了一世见识,自然明白所谓监察机构独立性的重要。
“所以说,国商与督政院,本就是一体两生的东西。”马三宝一字一句说道:“你父亲那想法实在幼稚!要掌国商,你必须手中有权,牢牢地控制住这个院子!而要控制住这个院子,你就要保证这个院子的供血!不要小看钱这个东西,这个小东西,足可以毁灭天下控制最严的组织。”
见他论及父亲,杨玄身为儿子自然不能多话,只得沉默受教。
当天杨玄就去了一处,正式走马上任,一处的衙门并不在督政院那个方方正正,外面涂着灰黑色的建筑之中,而是在城东大理寺旁的一个院子里,看那大门还是庄严肃然,只是门口那块牌子,却险些让杨玄喷了充当马夫的汪伦一脸口水。
他扶着马车壁,强忍着内心的笑意,看着那个自己觉得很不伦不类的牌子:
“钦命大赵朝督政院第一分理处?
轻车简从,事先也没有和程结实打招呼,院里公文也还没有下发。所以一处的那些督政院官员们,并不知道今天会来新的头目,门房处的人看着衙门口的马车好一阵嘀咕,心想外面站着的那位年轻人,像个傻子一样地捧腹笑着,真是白瞎了那张漂亮脸蛋儿,站了半天又不进来,究竟是干嘛嘀?
这时候杨玄已经领着邓大象和几个心腹往里走了,汪伦不肯进去,从心里还是愿意离督政院这种地方远些。门房是今年近半百的老头儿,赶紧走了出来,拦道:“几位大人,有什么贵干?”
杨玄微微一怔,心想自己第一次贸然闯进督政院的时候。都没有人拦自己,那是因为没有闲杂人等会跑到督政院去闲逛。他脑子转的极快,看着这个门房来拦自己,心想这个一处难道平时有许多官员来串门子?
他今天虽然没有穿官服,但邓大象几个人还是穿着督政院的服饰,所以那个门房闹不清楚他们身份,语气也还比较柔和。
杨玄没有理他,径直往里走去,邓大象将手一拦,拦住了那个老头,几个人便直接走进了衙门里。
一进衙门,杨玄才发现这个一处果然是与众不同,不说没有人上来迎着自己询问一二,走了几间房,发现房中竟然是空空荡荡。正当值的时候,却是一个人都没有。他有些疑惑,到了偏厅自寻了个椅子坐了下来,隐隐听到衙门后方传来阵阵喧哗之声。
九日小组里有好几个原一处的吏员,今日跟着特司大人的,也恰好有一个,此人姓吴名达,见大人脸色不豫,赶紧跑到签房去寻当值的官员。不料竟是没有找到。吴达也自纳闷,心想自己离开一处不过一年,怎么衙门里整个的气氛都变得有些怪异了,幸好是一处的老人,找不到人,还能找得到茶与热水,赶紧恭恭敬敬地泡了杯茶,端到了杨玄面前。
杨玄也不着急,手捧着茶碗轻轻啜着,像朝中那些老大臣一样摆着沉稳的谱儿。
邓大象瞪了吴达一眼,意思是说,怎么半天没找个人出来?吴达站在杨玄的身边,半倚着身子,一脸苦笑,哪敢回应,实在是没有想到堂堂督政院一处,在马院长的威严之下,竟变成了一般闲散衙门的模样。
门房在门外探头看了一眼,发现这几位大人只是在喝茶,估模是等人,也懒得再理会。于是几人就这般尴尬地坐在厅中,杨玄有些不耐了,站起身来,示意他们几个坐着,而自己却是走到了厅旁的柜上,开始翻拣那些早已经蒙着灰尘的案卷,心里想着,居然没有人来拦自己,这一处的纲纪也实在败坏得狠。
忽然有几个人一边说笑着一边走了进来,看他们身上服饰都是督政院的官员,手里还提着个大竹筐子,筐中用冰镇着鱼,看样子还挺新鲜。这些人路过杨玄一行时,正眼都没有看一下,只是有一位瞥见了吴达,大笑着喊道:“老吴,你今儿怎么有空回来坐坐?”
吴达满脸尴尬,却又看见了角落里杨玄的手势,只得赔笑说道:“今儿个特司在院里述职,我们几个没事儿,带着哥几个来逛逛。”一路北上,九日小组是知道杨玄的手段的,积威之下,竟是半个字都不敢提醒。
那人一拍手掌,喊其余人先将那筐鱼拎进去,面露艳羡之色对吴达说道:“老吴你如今可是飞黄腾达了,跟着那位小爷,这今后还不得横着走?”
吴达斟酌着措辞,小意回答道:“特司大人要求严明,我可不敢仗着他老人家的名头,在外面胡来。”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不谈那些了,反正这些好事儿也轮不到咱们一处,走走走?”他同时招呼着邓大象那几个同僚,“既然来了,就不要先走,院子里那会要开多久,大伙儿都清楚,先随我进去搓两把也好。”
邓大象冷哼一声,将脸转到一边。那人见他不给面子,脸上也露出尴尬之色,心里恨恨想着,不就是抱着了杨特司的大腿吗?神气什么?也不再理他们,只与吴达闲聊了几句,便准备离开。
恰在这时,杨玄走了出来,满脸温和问道:“这位大哥,先前看你们装了一筐,中午准备吃这个?只怕我也要叨扰一顿。”
衙门里光线暗,那人没有看清楚杨玄面貌,只知道是位年轻人,呵呵笑着说道:“那可舍不得吃,呆会儿分发回家。”
“噢?看来是挺名贵的鱼了,不然也不会用冰装着。”杨玄说道。
“那是!”那人斜也着眼看了邓大象一眼,面露骄傲之色,“北方八百里加急运来的大泽鱼,大泽里捞起来的,鲜美得很,不用冰镇着早坏了,这京都城里,就算是那些极品大臣,想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也就是军部有这个能耐,也亏得咱们是堂堂督政院一处,不然哪里有这等好口福。”
“原来是军部送过来的。”杨玄微微一笑,知道京都各部司肯定会一力讨好一处,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下功夫,
那人一拱手道:“不说了,诸位既然是等特司大人散会,那就稍坐会儿,我先进去把自家那条鱼给拎着了,再出来陪几位说话。”
杨玄说道:“不慌,我们来还有件事情要拜访程大人,只是一直没找着人,还请这位兄台帮个忙。”
那人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我当是多大事儿,我去通报去,你们等着。”
那人笑嘻嘻地往后院走着,一离开杨玄几人的视线后,脸色却马上变了,一路小跑进了衙门后方的一个房间,一脚将门踢开!
房内正有几个人正坐在桌上将麻将子儿搓得欢腾,被他这么一扰,吓了一跳,不由高声骂了起来。坐在主位上的程结实更是面色不善,一颗青翠欲滴的麻将子儿化作暗器扔了过去,骂道:“奔丧啊你!几条鱼也把你馋成这样。”
那人哆哆嗦嗦道:“程大人,处里来了位年轻人。”
程结实皱了皱眉头,自矜:“什么人啊?如果是相熟的,就带过来,我可舍不得手上这把好牌。”
“不熟。”那人颤抖着声音说道:“不过吴达也跟着,我估摸着?”会不会是?”那位小爷来了?”
程结实悚然一惊,拍案而起,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你说话要负责任!”他吓得站起身来原地绕了几个圈,惶急问道:“真是特司大人?”
“估摸着是。”那人满脸委屈:“当着他面,我可不敢认他,假装不识,赶紧来通知大人一声,若真是杨特司,您可得留意一些。”
程结实满脸惊慌,赶紧吩咐手下撒了牌桌,重新布置成办公的模样,一路小跑带着那人往衙门前厅赶去,一路跑一路说着:“前儿啊,记你一功,回去让你婶婶给你介绍门好亲事?”娘的,这特司大人怎么说来就来了,幸亏你反应机灵?”真不愧是咱们钦命督政院一处的!这情报伪装工作设有丢下,很好,很好!”
被称为前儿的这位密探,将手上的冰水往屁股后的衣衫上抹着,说道:“是程大人领导有方,领导有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