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冰坚雪厚、崎岖难行的狮头山,部队来到怒江边上。经过大家的积极努力,在广大群众和各界上层人士的支持和帮助下,兵站的同志新造了几十只牛皮船;被噶朵和旺扎藏匿的船只全部找了回来,逃到山里的群众和船工也陆续回家了。一切准备工作已经做好,部队到达后,便不失时机地开始过江。
部队的医务人员配合中央医疗队,为藏族同胞看病治病。工作结束后,娜真仍和陈英在一起,被调到军区卫生队,继续学医,成为她的一个好助手。由于在前一段工作中积极肯干,进步较快,娜真加入了青年团。刀结在文工团,小宋教给他的办法见了效果,他终于被批准参加进藏。
郭志诚等人带着兵站的同志采的蘑菇和木耳等东西,已于头几天就到东岸去迎接。李刚和边巴还有一些事,留在西岸,听说同志们到了,赶紧过江去看望。他们刚走到村口,就看见很多同志在打扫卫生,有扫地倒垃圾的,也有铺石头平整道路的。边巴跑在前面,问一个同志:"卫生队住在什么地方?"那个同志往村南一指:"那边。"突然背后有人喊他:"边巴!"他回头一看,娜真和一个同志抬着一筐垃圾过来了,他高兴地走上前,说:"你们好积极!刚一来就帮助群众干活。"他要帮助娜真抬,娜真说:"不用!不用!"她看见李刚也来了,高兴地喊:"李副队长!"放下筐子上前握手。村口路窄,他们几个站在那里,就把路堵住了,后面有人喊:"快!快让开!"另一个男同志上来帮助娜真把筐子抬走了。
"陈医生和刀结呢?"边巴问。
"陈医生看病去了,弟弟正在排练。"
"那么紧张呀!刚翻过大雪山也不休息。"边巴边走边说。
"首长说过了江就要给乡亲们演出,还要慰问你们兵站的同志哩!"由于长途跋涉,又刚翻过狮头山,娜真瘦了一些,脸上被晒得脱了一层皮,但精神很好。
"平措没有来?"
"他调到先遣支队了,听说他们最近就可以到拉萨。"
"山上雪大不大?"李刚关心地询问。
"这几天天气比较好,雪化了不少,山口的雪只有一尺多厚,边铲边走,还算顺利。听说先头部队很辛苦。"娜真又说,"那天出大太阳,晒得厉害,不少同志得了雪盲。"
"严重吗?"李刚感到很担心,他知道得了雪盲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药,主要靠养,严重的会长期害眼病,甚至双目失明。
"有的比较严重,正在想办法治疗。"
为了便于给乡亲们看病,卫生队的驻地离村子比较近,文工团离他们也不远,可以听到锣鼓响,但看不见人,被树林挡住了。到了娜真她们的帐篷跟前,边巴望着敲锣打鼓的方向,问:
"刀结怎么样?受得了吗?"
"听团里同志讲,表现还不错,在争取入团哩!"听口气,娜真对弟弟的表现还比较满意。李刚和边巴也高兴地点了点头。
娜真问:"听说你受了伤?"
"早好了!"
"小宋呢?"娜真又关心地问。
"还算好,没有伤到骨头。你们来了就好了,好好帮他治治,他不怕别的,就怕到时候走不了,留在后方。"
自从在邦锦庄园分别以后,边巴和娜真还是头一次见面。今年四月,娜真作为西南少数民族"五一"观礼团的成员,李刚作为观礼团的工作人员,一同到北京,六月初才回到昌都。今日相逢,自然都非常高兴。李刚对娜真说:
"你带的东西,我都给边巴了啊,一样也不少。"
娜真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李刚又笑着问边巴:"是不是?咱们当面讲清。"
边巴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娜真打开挎包,拿出一小包水果糖,请他们吃,这还是她从昌都带来的。他们谈了一会儿,李刚说他要去找郭队长谈个事,边巴要一起去,李刚说:
"没有你的事。你们谈吧!"
边巴站起来,憨厚地笑了笑:"都谈完了。"
李刚按住他的肩头,让他坐下,说:"等一下我们再去看刀结。"他看了看娜真,又看看边巴,笑着说:
"离开那么长时间,哪能都谈完了?"
娜真那晒黑了的脸上飞过一片红晕,两手抚摸着皮带,嘴角上露出笑容。见李刚走出帐篷,她突然想起一件事,站起来喊:
"李副队长!"
"什么事?"李刚停住脚,回过头问。
"罗珠副主任说要找你们打听一个人。"
"谁?"
"不知道。他告诉我,你们过来以后给他说一声。"
"那好,等一下就去。"李刚朝司令部的方向走了,不知是真的有事,还是有意让两个年轻人谈谈知心话。
李刚走了以后,帐篷里变得静悄悄的,他俩谁也没有说话。娜真指着水果糖说:"吃吧!"
边巴并没有吃,他看了看帐篷里的情况。里面有十床被子,一边五床,中间有个小过道,布置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他笑着说:"到底是医生住的地方,收拾得好干净啊!"他忽然看见最里面那床铺的枕头旁边,在一个药瓶里插着一束鲜艳的格桑花,非常好看。他赶紧走过去,连瓶子一起拿到手上,闻了闻,那花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他高兴地问:
"是你的?"
娜真笑着点了点头。
"从哪儿弄来的?"
"下山的路上,在一个山坳里可多了。"娜真又问边巴,"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
"送给你吧!"
"那就谢谢啦。"边巴想了想说,"全拿走怎么行,给我几朵吧,我也找个瓶子插上。"
娜真笑了笑说:"呵!你还挺客气哩!"
边巴认真地说:"你不是也很喜欢格桑花吗?你过去经常爱说,格桑花是幸福花、吉祥花,当格桑花盛开的时候,我们受苦的人就能过上好日子。"
娜真那对明亮的眼睛里,闪射着青春的光彩,高兴地说:
"如今吉祥的时光来到了,幸福的花儿开放了,我们的生活也一天更比一天好啦。"
边巴满怀深情地看着这束鲜艳美丽的格桑花,他觉得这格桑花像娜真。他的目光,从格桑花慢慢移到娜真身上,仔细端详着,好像要看看半年多来她有什么变化。
边巴看得那样认真,使得娜真都有点儿不好意思。她笑着问:"看什么,不认识啦?"
边巴也似乎觉得不应该这么看人,感到有点儿难为情,脸也觉得有些发热。他把眼睛转向帐篷外面,看着来来往往、忙忙碌碌的战士们。
娜真看到边巴那难为情的样子,不觉有些好笑,就问他:
"给你的信收到了吗?"
边巴赶紧转过脸说:"收到了,早收到了。"娜真从内地回来时,托李刚给边巴带了一封信,还有两张照片:一张是周总理同一位志愿军女英雄和娜真在一起的照片;一张是娜真在天安门前照的。娜真穿着一身新军装,显得十分飒爽、健美。
娜真以责怪的口吻问:"东西收到了,连个回话也不给,让人家着急。"
边巴连忙解释:"马帮没有来,军邮又不通,也不知道你在哪里,我找谁带信呀!"边巴又羡慕地说:"娜真,你真幸福,那次到北京,见到了毛主席和朱总司令,又同总理一起照了相,我真为你高兴。"
娜真也无限感慨地说:"要不是有了党和毛主席这样的好领导,像我们这样的人哪里能有今天?有时想起来,简直像做梦一样。"
边巴说:"娜真,你给我讲一讲你们到内地的情况吧!"
娜真笑了笑说:"李副队长没有讲?"
"讲了,我还想听一听。"
娜真深情地看着边巴,说了声:"好吧!"就把到内地的情况,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娜真讲得娓娓动听,充满感情。边巴听得入神,仿佛把他也带到了内地,带到了北京,和各民族的代表一起,参观访问。末了,娜真又问:"我给你带的鞋合适吗?"她到成都后,就照着边巴的脚,专门到鞋厂去定做了一双皮鞋,自己又织了一双毛袜,请李刚一起带给他。
"不大不小,正合适。"边巴高兴地说。这双鞋做得很漂亮,他舍不得穿,一直打在背包里。
看到边巴的眼睛里充满光彩,娜真心里也很高兴。她把一块水果糖交给边巴,自己也吃了一块,然后把糖纸在手心里揉来揉去,说:
"我是专门请李副队长帮我找一个好鞋厂做的,我怕做得不合适,有的人又该说'我的命苦'!"说罢,她看着边巴微微一笑,一对酒窝,显得更加漂亮。
边巴也笑着说:"有了党和毛主席的领导,我们的命再也不苦了。"他知道,娜真这次从内地来,给自己寄来了两张珍贵的照片,又带了一双皮鞋,这是含有深意的。从表面上看,边巴的脚同别人的不一样,他现在穿的鞋都是后勤部门特意为他制作的,娜真到内地,给他做一双,也是很自然的。但是按照金沙江两岸藏族同胞的风俗习惯,相恋的情人,在谈恋爱的时候,往往互赠靴带,作为定亲的礼物,表示朝朝暮暮,风里雨里都在一起,永不分离。还有一层意思,一旦爱情遇到波折:受到领主的迫害,父母的阻拦,社会舆论的非难,或其他意想不到的情况,那么宁愿踏破鞋底,背井离乡,远走天涯海角,也要生死相依,对崇高而纯洁的爱情忠贞不渝,永不变心。现在他们都当了解放军,穿的是军装,再不穿藏靴,所以也无须赠送靴带。娜真给他送双皮鞋,当然也有这层意思。聪明的李副队长,已经看出了姑娘的心意,回来把东西交给边巴时,就把这层意思给点破了,让他早一点儿向娜真表明自己的态度,免得让人家着急。边巴何尝不明白娜真的意思?可是他仍然以一种别人难以理解的心情,强压感情,把自己对娜真真诚的爱,深深地埋藏到心灵深处,不让它表现出来。经过半年多的学习和锻炼,他已经不相信"命运"之类的说教,不再认为自己的"命苦"了。但是现在进军西藏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噶朵这个不共戴天的仇敌还在继续作恶,世代冤仇还没有报,阿妈至今下落不明。他想:只要阿妈还活着,纵然有千难万险,我也一定要找到她。
边巴认为,在自己的前面充满了荆棘和艰险,什么样的情况都可能发生。因此,目前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他在收到娜真的东西之后,虽然非常高兴,非常感激,但仍然克制自己,没有向娜真表露自己的情感。有时他甚至产生一种奇怪的念头:要让娜真生他的气,最好把他忘掉。而他自己却永远也无法忘记娜真,忘记娜真一家人。边巴有意将话题转开:
"家里有信吗?"
娜真也非常了解边巴,了解他的心情和处境。有时娜真也真生边巴的气,觉得这个人固执得有点儿古怪。但冷静一想,边巴对自己是一片忠心,满腔热情,是真心实意地爱自己,关心自己。她认为边巴是一个很纯朴、很诚实的人,更觉得他可亲可爱。边巴决心为阿爸阿妈报仇雪恨,一定要把阿妈的下落弄明白,这种心情娜真很清楚,她感到有责任去帮助边巴早一点儿实现他的心愿,而不应以个人的感情去打搅他。这么一想,她觉得自己的心同边巴贴得更紧,他们的命运早已密不可分地联系在一起,就像洁白哈达的经线和纬线,交织在一起,永远也不能分离。她也就不再埋怨和责怪边巴,她回答说:
"年初托马帮带了一封信,以后一直没有来信。交通不便,写一封信也真困难。"
边巴说:"阿爸和阿妈听说你到北京,一定会非常高兴。"
娜真说:"那还用说,要在过去,农奴的女儿,除了去支乌拉,连庄园也出不去。"她又笑着说,"这半天就让你审问我了,谈谈你们兵站的事情吧。"
边巴说:"准备了一些船,买了点儿柴草,任务还没完成好,没有什么可谈的。哪能同你比,到了内地,见了大世面,随便谈一点儿,都是新鲜事,我们都爱听。"
娜真忍不住笑了起来:"啊呀!半年不见,你倒学得谦虚起来了。怎么没有讲的,听说这里的斗争还挺复杂。"
接着,边巴向她介绍了兵站的情况。这一对患难与共的青年朋友,热烈而亲切地交谈着,也没有意识到时间过得那么快。卫生队的同志们回来吃晚饭时,他们的谈话才不得不暂时中止。边巴想到文工团去看看刀结,他抓了一小把糖,说:
"给我几个吧!"
"那么客气干什么,就是给你带来的。"
边巴说:"我又不是小孩,吃什么糖?给小宋带几个去。"
娜真连纸包交给边巴:"全都拿去,过了江我再去看他。"她把边巴送出帐篷,约好晚上一起去看罗珠副主任。